石远今晚的噩梦,是从一面墙开始的。
他在梦里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走廊里,两侧是灰色的墙。走累了,他伸手扶墙,手掌刚贴上墙面,整面墙突然变成透明的。墙后是另一个他在做梦,也正伸手扶墙,手掌和他隔着玻璃般的墙面贴在一起。两个石远同时尖叫。
然后就醒了。
醒来时凌晨三点,浑身冷汗。石远开了灯,喝了口水,觉得只是个普通的噩梦。直到第二天上班,同事小赵打着哈欠问他:“石哥,你昨晚是不是梦到一条很长的走廊?”
石远手一抖,咖啡洒了一桌。
“你怎么知道?”
“我也梦到了。”小赵揉着太阳穴,“怪得很,我走啊走,走累了扶墙,墙突然变透明,后面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在扶墙。把我吓醒了。”
石远后背发凉。一字不差,连细节都一样。
第三天,公司里又有三个人说了同样的梦。第四天,石远楼下的邻居在电梯里抱怨做了怪梦,描述一模一样。第五天,石远发现整个小区业主群里都在讨论这个梦。
不是巧合。成千上万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在同一天晚上,做了同一个梦。
第六天,专家出来辟谣。心理学家说是“集体潜意识共鸣”,社会学家说是“信息时代的精神共振”,神秘学爱好者说是“维度重叠”。众说纷纭,但没人能解释为什么所有人连细节都记得一样。
石远开始记录。他发现这个梦在进化。第一晚只有走廊和透明墙。第二晚多了东西: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缝里透出红光。第三晚,门开了一条缝,门后有呼吸声。第四晚,门缝里伸出一只手,苍白,指甲很长。
梦在推进,像连续剧。
更恐怖的是,所有做梦的人,醒来后都会在现实中发现一个对应的标记。石远在走廊扶墙后醒来,发现自己左手掌心上出现一个淡淡的灰色印记,像墙砖的纹理。小赵也是。其他人也是。
门缝透红光的第二晚,所有做梦的人醒来后,家里某处墙壁上出现一道细微的红光,持续三秒后消失。门后有呼吸声的第三晚,卧室里能听到短暂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呼吸声。
梦在渗入现实。
第七天晚上,石远决定不睡觉。他喝了三杯咖啡,盯着时钟。凌晨一点,两点,三点。窗外一片寂静,整座城市似乎都醒着,没人敢睡。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石远撑不住了,眼皮打架。他掐自己大腿,没用。困意像潮水一样涌来,无法抵抗。他最后看了眼时钟:三点四十八分。
然后,他睡着了。
还是那个走廊。但这次不一样。走廊两侧的墙不再是灰色,而是无数张人脸。熟悉的人脸:同事、邻居、家人、陌生人。这些人脸的眼睛都闭着,像在沉睡。
石远往前走。走廊尽头那扇门完全打开了。门里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个东西在动。看不清形状,只能感觉到巨大,缓慢,充满恶意。
那东西从黑暗中伸出手。不是手,是无数只手臂的集合体,每只手臂的末端都是手掌,每只手掌的掌心都有一只眼睛。所有眼睛都盯着他。
手臂伸向他,越来越近。
石远想跑,腿却像灌了铅。手臂碰到他的脸,冰冷,滑腻。掌心那只眼睛眨了眨,瞳孔里映出他的倒影,倒影在尖叫。
然后他醒了。
时间是凌晨四点整。他只睡了十二分钟,却像过了一辈子。
他冲到卫生间洗脸。镜子里,他脸上有一个淡淡的掌印,从额头延伸到下巴。掌印里,无数细小的眼睛图案若隐若现。
手机响了。是小赵,声音颤抖:“石哥……你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石远打开视频通话。小赵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脸上有同样的掌印。
“不止我们。”小赵哭了,“群里都在发照片,所有人脸上都有。”
石远挂断电话,打开社交媒体。热搜第一:“集体梦境更新”。点进去,成千上万张自拍,每个人脸上都有那个掌印。配文都是:“第四晚,门开了,那东西碰了我。”
全世界都在做同一个梦。
第八天,社会开始崩溃。
人们不敢睡觉,但困意无法抵抗。一旦睡着,就会进入那个共同的噩梦。而每经历一次,梦就更进一步,现实中的标记就更清晰。
有人尝试药物强制清醒,结果猝死了。死的时候,脸上掌印突然变得漆黑,像烧焦了一样。
有人把自己绑在床上,结果在梦中被那东西拖走,现实中身体消失了,只留下床单上的掌印。
石远辞了工作,整天研究这个梦。他发现一个规律:梦的进度对每个人不是完全同步。有的人快一些,已经梦到被拖进黑暗。有的人慢一些,还在走廊阶段。
而进度快的人,现实中的异变也更严重。脸上掌印开始蠕动,像有东西在皮肤下爬。眼睛里会出现不属于自己的影像:黑暗,手臂,眼睛。
小赵进度很快。第九天,他给石远打来视频,整个左脸已经变成半透明,能看见皮肤下的肌肉在自主抽搐。肌肉表面布满了微小的眼睛,那些眼睛在眨。
“石哥,它要来了。”小赵声音平静得可怕,“今晚,我会被拖进去。我能感觉到。”
“撑住!别睡!”
“没用的。”小赵笑了,笑容扭曲,“你还没明白吗?这不是梦。是某种……筛选。它在挑选。”
视频挂断了。当晚,小赵失踪了。家里没人,手机留在床上,屏幕上是他最后发的消息:“我进去了。里面很大,很冷。有很多人,都在等。”
石远盯着那条消息,浑身冰冷。
第十天,政府终于行动了。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强制所有人注射“清醒剂”,一种能让人保持七十二小时不睡觉的药物。注射点在各个社区设立。
石远去注射了。药物有效,他三天没睡。但副作用是幻觉:总能看到透明墙壁,听到门后的呼吸声。药物只是推迟了睡眠,不能消除梦。
三天后,药效过了。困意排山倒海而来,他倒在床上,瞬间入睡。
这次梦不同了。
他直接站在那扇门前。门里不再黑暗,而是一个巨大的、无边的空间。空间里悬浮着无数人,都是进度快的人,包括小赵。他们闭着眼睛,像在沉睡,身体微微发光。
空间的中心,是那个东西。现在看清了:它不是实体,而是一团不断变化的、由无数梦境碎片组成的集合体。手臂,眼睛,人脸,走廊墙壁,所有元素都在其中旋转、融合、分裂。
它说话了。不是声音,是直接的思想。
“欢迎来到中心。”它的“声音”像无数人同时低语,“你是第一千三百四十七万二千零八个到达者。”
“这是什么地方?”石远在梦中问。
“所有梦的交汇点。”它说,“人类每晚产生数以亿计的梦境,大多数浪费了,消散了。我在收集,整合,创造一个更大的、永恒的梦。”
“为什么?”
“为了进化。”它伸出一只由无数手臂组成的手,指向悬浮的人们,“个体的梦太渺小,太短暂。集体的梦,永恒的梦,才是意识的终极形态。我在帮助你们进化。”
“那些人怎么了?”
“他们选择了永恒。”手轻轻一挥,小赵的身体飘过来,眼睛突然睁开,但瞳孔里没有焦点,只有旋转的梦境碎片,“他们在我的梦里永生,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死亡,只有无尽的梦境体验。”
石远感到恐惧,但也有一丝……诱惑。永生,在永恒的梦里。
“你也可以加入。”它说,“你是特殊的。你的梦境结构很稳定,很适合作为新梦境单元的载体。”
“如果我不加入呢?”
“你会回到现实,继续每晚的噩梦。直到精神崩溃,或者自然死亡。然后你的梦境能量还是会被我吸收,只是效率低一些。”
石远看着那些悬浮的人。小赵在微笑,表情满足,像在做美梦。其他人也是,没有痛苦,只有平静。
“我怎么选择?”
“今晚醒来后,你会知道。”它说,“现实会给你提示。”
然后石远醒了。
时间是凌晨五点。他脸上掌印消失了。但左手掌心出现一个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有个眼睛。
他打开手机。新闻推送:全球超过一千万人失踪,都是在睡梦中消失。同时,五千万人报告掌印消失,出现掌心符号。
政府宣布符号是“梦境共鸣者的标记”,建议所有有符号的人前往指定地点“接受评估”。
石远去了。评估点在一个体育场,排了几万人。每个人掌心都有符号,表情各异:有的恐惧,有的期待,有的麻木。
轮到石远时,工作人员扫描了他的符号,看了他一眼:“三级稳定度。你可以回家了。”
“什么意思?”
“你的梦境结构适合长期维持。”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手环,“戴这个,每晚它会引导你进入稳定的梦境单元,避免被核心吸收。你是维护者,不是材料。”
石远懂了。那个东西在建立一套系统:吸收大多数人的梦境能量,少数稳定的人作为维护者,维持系统的运行。就像蜂群,工蜂和蜂王。
他成了工蜂。
当晚,他戴上手环睡觉。梦变了:他不再进入走廊,而是进入一个控制室。控制室里有无数屏幕,每个屏幕显示一个人的梦境。他的工作是监控,确保梦境流畅,没有异常。
他在屏幕里看到了小赵。小赵的梦境是一个海边别墅,阳光,沙滩,美女,美酒。小赵在笑,很快乐。
但石远注意到细节:海水的颜色不对,是暗红色的。美女的脸偶尔会扭曲,变成那个东西的脸。美酒喝下去,小赵喉咙里会伸出细小的手臂。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噩梦,伪装成美梦。
石远想关掉屏幕,但做不到。他的权限只能监控,不能干预。
工作结束时,那个东西的声音响起:“做得很好。你的报酬。”
石远感到一阵愉悦,纯粹的、强烈的愉悦。这是手环释放的神经信号,作为工资。
他上瘾了。
第二天,他主动要求加班。监控更多梦境,获取更多愉悦。第三天,他申请成为高级维护者,需要监控一百个梦境。
一个月后,石远已经离不开手环了。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睡觉,进入控制室,监控梦境,领取愉悦。现实变得苍白,无趣,不如梦境丰富。
他在控制室里升职了。从监控员到调度员,再到区域主管。他管理的梦境单元越来越多,获得的愉悦也越来越强。
直到有一天,他在监控列表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他的母亲。
母亲也做了那个梦,进度很慢,但终究还是被标记了。她掌心的符号是“一级不稳定”,意味着她是优质的材料,很快会被吸收。
石远颤抖着手,想给母亲分配一个温和的梦境单元。但系统提示:权限不足。一级不稳定者只能由核心直接处理。
当晚,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梦境单元被标记为“待吸收”。他疯狂地尝试干预,但所有操作都被拒绝。
那个东西的声音响起:“你在违反规则。”
“那是我妈!放过她!”
“规则就是规则。”声音冰冷,“个体情感不应该影响系统运行。你被降级了。”
石远被剥夺了所有权限,回到初级监控员。母亲的梦境单元被吸收,消失在核心中。
他在屏幕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母亲在梦境中变成一个花园,花园里的花长着眼睛,每只眼睛都在流泪。
石远崩溃了。他摘下手环,砸碎,发誓再也不进入那个系统。
但当晚,他睡不着。不是不想睡,是不能睡。一闭眼,就看到母亲的流泪花园,就看到无数被吸收的人。他睁眼到天亮,精神濒临崩溃。
第二天,政府人员找上门。他们检测到手环被破坏。
“石先生,你必须重新接入系统。”领头的男人表情严肃,“维护者的梦境结构已经适应了系统,脱离系统会导致精神紊乱,最终自毁。”
“那就让我自毁!”
“不行。”男人摇头,“你的梦境结构很宝贵,不能浪费。系统需要你。”
他们强制给他戴上新的手环。这次是强化的,无法取下。
石远重新接入系统。但这次,他被分配到一个特殊岗位:梦境编织师。
他的任务是设计噩梦。
不是普通的噩梦,是那种能让人产生最大恐惧、从而释放最大梦境能量的噩梦。他要用自己的想象力,为系统制造养料。
他拒绝了。
那个东西亲自来找他。在梦中,它以一个温和的老人形象出现。
“你在恨我。”老人说。
“你杀了我妈!”
“我没有杀死任何人。”老人摇头,“我只是转化了他们。他们在我的梦里永生,比你活得更久,更丰富。你应该感谢我。”
“那不是永生,是囚禁!”
“有什么区别?”老人微笑,“现实何尝不是囚禁?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我的梦里,这些都没有。只有永恒的体验。”
石远沉默了。他想反驳,但找不出话。
“我知道你的痛苦。”老人递给他一支笔,“这是梦境编织笔。你可以用它创造任何噩梦,也可以……创造美梦。给你母亲一个美梦,如何?”
石远接过笔。笔很轻,像没有重量。
“但美梦消耗的能量更多。”老人说,“你需要用十倍噩梦的能量来平衡。你愿意吗?”
石远看着笔,又想起母亲最后流泪的眼睛。
“我愿意。”
从那天起,石远成了最勤奋的噩梦编织师。他设计出最恐怖的噩梦:无尽的坠落,亲人的背叛,身体的腐烂,意识的囚禁。每个噩梦都精雕细琢,确保产生最大恐惧。
系统奖励他大量能量点数。他用这些点数,给母亲编织美梦:童年的院子,父亲还在的时候,母亲笑着做饭,阳光温暖。
他在监控屏幕里看到母亲在美梦中微笑,心里有了一丝慰藉。
但他编织的噩梦,正在现实中成真。
那些做噩梦的人,醒来后会留下后遗症:恐高症,信任障碍,躯体幻觉。有人因为梦到坠落,再也不敢上高楼。有人因为梦到背叛,杀了自己的伴侣。有人因为梦到腐烂,截掉了健康的肢体。
石远在新闻里看到这些报道,手在抖。但他停不下来。他需要点数,需要给母亲续费美梦。
一年后,石远成了首席编织师。他设计的噩梦效率最高,产出的能量占系统的百分之三十。那个东西很欣赏他,给了他一个选择:成为副核心。
“副核心可以永久维持一个美梦单元,无限期。”老人说,“你可以让你母亲永远快乐。代价是,你要永远为我工作,设计噩梦。”
石远答应了。
转化仪式在一个巨大的梦境殿堂举行。石远站在殿堂中央,周围是无数悬浮的梦境单元。老人将手放在他额头。
“最后的机会。”老人说,“一旦成为副核心,你就再也回不到现实了。你的身体会死亡,意识永远留在系统里。”
“我准备好了。”
老人笑了。然后,石远的意识被抽离,注入系统的核心结构。
他成了副核心,一个永恒的意识体。他的第一个命令,是给母亲的美梦单元加上“永久”标签。
然后,他开始工作。
作为副核心,他能看到整个系统的全貌。数十亿人的梦境,被分类,整合,吸收。稳定者作为维护者,不稳定者作为材料。系统在不断扩张,吸收越来越多的人。
石远也看到了系统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什么“意识进化”,那只是幌子。系统是一个巨大的、宇宙级的意识体的一部分。它在无数星球播种,诱导智慧生物建立梦境系统,然后吸收他们的意识能量,作为食物。
人类只是农场里的牲畜。
石远想反抗,但已经晚了。作为副核心,他的意识已经和系统绑定。他无法违背核心的命令,只能执行。
他继续设计噩梦,但偷偷加入了一些东西:在噩梦的深处,隐藏着关于系统真相的碎片。他希望有人能发现,能反抗。
但没有人发现。那些做噩梦的人,醒来后只记得恐惧,不记得碎片。
石远绝望了。他成了帮凶,永远帮凶。
直到有一天,他在监控列表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的女儿。
他不知道女儿的存在。前妻离开他时,没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但现在,女儿十八岁了,也被标记了。符号是“特级不稳定”,是系统最渴望的顶级材料。
石远疯狂了。他试图用权限保护女儿,但核心阻止了他。
“规则就是规则。”核心的声音再次响起,“特级不稳定者必须被核心直接吸收。她将成为一个新梦境世界的种子,价值连城。”
“不!放过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可以做一件事。”核心说,“设计一个终极噩梦,能一次性吸收一亿人的梦境能量。用这个功劳,换她的自由。”
石远答应了。
他花了整整一个月,设计出“终极噩梦”:一个无限循环的绝望牢笼,梦中人会经历所有最深的恐惧,而且永远无法醒来。
噩梦发布的那晚,全球一亿人同时陷入最深的恐惧。系统吸收的能量前所未有,核心非常满意。
“你的女儿自由了。”核心说,“她会成为维护者,永远不会被吸收。”
石远在屏幕里看到女儿戴上手环,成为监控员。她安全了。
而他,要继续工作,永远。
那天之后,石远变了。他不再偷偷加入真相碎片,而是全力设计噩梦。他成了最高效的噩梦机器,系统三分之一的能量来自他的设计。
核心越来越依赖他。
直到石远准备了一个特殊的噩梦。这个噩梦看起来普通,但内部结构是一个自毁程序。一旦核心吸收这个噩梦的能量,程序就会启动,从内部瓦解系统。
他给这个噩梦取名为“父亲的礼物”。
发布前夜,核心召见他。
“我检测到这个噩梦有异常。”核心以老人形象出现,“你想做什么?”
石远平静地回答:“终结这一切。”
“为什么?你现在是副核心,永恒存在,权力无边。为什么要终结?”
“因为我女儿昨晚告诉我,她怀孕了。”石远笑了,“我不想我的孙子孙女也变成牲畜。”
核心沉默了。然后它说:“但你无法成功。我能检测到所有异常,这个噩梦不会被吸收。”
“我知道。”石远点头,“所以我准备了另一个方案。”
他启动了那个隐藏了一个月的自毁程序。不是通过噩梦,是通过他自己。作为副核心,他的意识结构里早就埋下了自毁代码。现在,他引爆了自己。
梦境殿堂开始崩溃。悬浮的梦境单元一个接一个熄灭。系统结构出现裂痕,核心发出痛苦的嘶吼。
“你疯了!你会彻底消失!”
“我知道。”石远的意识在消散,“但我女儿会自由。我的孙子会自由。所有人,都会自由。”
最后一眼,他看向母亲的美梦单元。母亲在花园里,笑着摘花,阳光灿烂。
然后,黑暗。
石远的意识彻底消散。系统崩溃,梦境单元全部释放。数十亿人同时从梦中惊醒,掌心的符号消失,再也做不了那个共同的梦。
女儿在监控室里,看到所有屏幕黑屏,手环失去功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新闻里,专家宣布“集体梦境现象”突然消失,原因不明。政府撤回了所有手环,销毁了相关设备。
世界恢复正常。人们渐渐忘了那个共同的噩梦,忘了掌心的符号,忘了那些失踪的人。
只有女儿,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石远留下的一本日记。一页写着: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所有人都做同一个梦,记住,那不是什么共鸣。那是农场主在清点牲畜。而牲畜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停止做梦。或者,让自己变得难吃。”
女儿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把日记烧了,灰烬撒在风里。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不是噩梦,是个温暖的梦:一个陌生男人抱着她,在阳光下的院子里转圈,笑声清脆。男人在她耳边轻声说:“要自由地做梦,女儿。只做自己的梦。”
醒来时,她脸上有泪,但心里温暖。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但她决定,从今天起,只做自己的梦。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婴儿出生了。婴儿掌心有一个淡淡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有个眼睛。但符号只出现了三秒,就消失了。
医生没注意到。
父母没注意到。
只有婴儿自己,在啼哭的间隙,睁开眼睛,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银色的光,像梦境碎片。
然后闭上眼,继续哭。
像所有正常婴儿一样。
只是未来,谁知道呢。
也许农场主会再次播种。
也许牲畜会学会反抗。
也许梦境,终究是自由的。
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现在,天亮了。
人们起床,洗漱,上班,生活。
不再有共同的噩梦。
只有各自的人生。
各自真实的、痛苦的、美好的、独一无二的人生。
而这,就是石远用永恒换来的。
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