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清乾隆年间,贾府外聘的一个清客相公,姓秦,单名一个验字,父母盼我明察秋毫。
实则潦倒半生,靠替豪门贵胄品鉴些古玩字画、陪聊凑趣为生。
贾府二老爷贾政,好读书,喜清谈,为人端方严肃,算是我们这行里比较受尊敬的主顾。
他聘我入府,主要帮他整理藏书楼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古籍,偶尔也陪着赏鉴新收的书画。
贾府富贵泼天,但贾政老爷的居处“梦坡斋”却异常简朴,除了书,便是笔砚。
他脸上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疲惫,眼神深处,似乎压着极重的心事。
对我们这些清客,他礼数周到,但客气中总隔着一层。
不像某些老爷,拿我们当弄臣取乐。
我因此对他,颇有几分真心敬重。
整理藏书是件苦差,尤其贾府藏书年代久远,不少蠹蚀严重,需要细心修补晾晒。
那天,我在书楼顶层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摞用蓝布包袱紧扎的旧书。
布面霉烂,一碰就碎。
露出底下几册线装书,纸色焦黄,不像寻常典籍。
我好奇地抽出一册,拂去封面上厚厚的灰尘。
没有题签。
翻开第一页,是工笔绘制的宅院布局图。
笔法极其精细,亭台楼阁,山水花木,无不栩栩如生。
但仔细一看,我心头便是一跳。
这图绘的,分明就是贾府!
尤其是核心的荣禧堂一带,连阶前那对着名的青铜海兽都分毫不差。
可怪异的是,图纸上,在一些关键的位置——比如荣禧堂的正梁下方、后堂影壁之后、东西两处角楼的基座——都用极其细小的朱砂笔,点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旁边还用更小的字,标注着一些符号。
不是汉字,像是某种扭曲的符文。
我皱起眉,翻到第二页。
是文字记录,墨色深浅不一,显然非一人一时所书。
开头几行尚能辨认:“雍正七年,荣禧堂西廊柱础下陷三寸,择吉,取西山阳石重砧,并置‘镇物’于其下,合土,复平。”
“镇物”二字,被重重圈出。
后面又有一条:“乾隆二年,东府花园池水无故泛黑,腥秽不可近。填池三尺,于池心埋‘生桩’九根,水乃复清。”
“生桩”!
我看到这个词,后颈寒毛瞬间立起!
民间有种恐怖传说,大型建筑若地基不稳,或屡出怪事,会使用“生桩”秘术。
即用活人,或至少是刚死不久的完整人尸,以特定方式埋入地基关键处,作为“人柱”,镇住风水,佑护宅邸永固。
难道贾府这赫赫扬扬的百年基业,底下竟埋着这等阴私?!
我手有些抖,继续往下看。
后面的记录越来越简略,也越来越诡异。
“乾隆十年,梦坡斋夜有异响,如人泣。移芭蕉三株于窗前,声暂歇。”
“乾隆十五年,老太太院中老槐无风自折,断口有血沁。伐之,取其心木,雕瑞兽十八,分置各门檐下。”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人用颤抖潦草的笔迹,添了一句:
“代代相续,薪尽火传。柱朽则堂倾,魂散则家败。慎之!慎之!”
字迹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
我合上书,心怦怦直跳。
这分明是贾府历代暗中进行某种邪恶“维护”的记录!
“镇物”、“生桩”、“血沁木”……这些字眼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脑子。
而贾政老爷知道吗?
他肯定是知道的!
这书就藏在他的书楼里!
他平日那份沉郁和重压,难道不仅仅是因为仕途经济、家族责任?
还因为……他背负着这种血腥恐怖的“传承”?
就在我心神巨震之时,楼梯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是贾政!
我慌忙把书塞回原处,用破布匆匆盖好,刚站起身,他就出现在楼梯口。
“秦先生,今日可有什么发现?”他语气平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书架,尤其在那个角落停留了一瞬。
我强自镇定,拱手道:“回老爷,多是些经史子集,有些蠹坏了,正在清理。”
他点了点头,走近几步,随手拿起我旁边一本刚清理过的《周易集注》。
翻了几页,状似无意地问:“秦先生精于鉴赏,可曾见过一些……比较特殊的古籍?比如,记载些非常之事的?”
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特殊?老爷是指……”
“比如,堪舆秘术,宅邸镇法,或是……一些不便为外人道的家族旧事记载。”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喉咙发干,勉强笑道:“老爷说笑了,晚生见识浅薄,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偶有听闻,却未曾亲见。”
贾政盯着我看了片刻,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伪装。
最终,他淡淡一笑,放下书。
“没有便好。那些东西,多是穿凿附会,甚至邪祟不堪,见了反而污眼乱心。”
“秦先生是明白人,只管打理好这些圣贤书便是。”
“是,老爷。”我垂首应道。
他不再多说,转身下楼。
直到脚步声消失,我才敢大口喘气,发现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起疑了!
那本书,他绝对知道!
甚至可能……他就是现在负责“续写”这本书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坐针毡。
表面上更加勤勉地整理书籍,暗地里却对贾府的一切都充满了疑惧。
那本“秘录”里提到的地点:荣禧堂正梁、后堂影壁、东西角楼……我路过时,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心理作用让我觉得,那些地方的气息格外阴冷沉重。
尤其是荣禧堂,每次踏入,哪怕阳光明媚,也感觉有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让人喘不过气。
贾政待我依旧,但偶尔投来的目光,总让我觉得别有深意。
他似乎也在观察我。
一天夜里,我因校对一批宋版书的下册,睡得迟了。
隐约听到外面有极轻微的、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压得极低的号子声。
像很多人抬着很重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在行走。
我住的厢房靠近外院,但这声音,却像是从内院方向传来的。
这么晚了,内院抬什么重物?
我悄悄起身,披衣来到窗边,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月色尚明。
只见一队沉默的黑影,约莫七八个人,抬着一个用黑布严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正从内院角门出来,沿着偏僻的甬道,快速而无声地向西边走去。
那东西看起来……像口棺材!
但又比寻常棺材窄小些。
抬东西的人步履沉稳,显然是做惯了的。
他们去的方向,似乎是……西府花园?
那里有个荒废多年的小池塘,就是秘录里提到“池水泛黑,埋生桩”的地方!
我心跳如鼓,屏息看着。
队伍很快消失在假山树影之后。
四周重归寂静,只有冷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仿佛刚才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清楚不是。
贾府夜里,在秘密搬运东西!
是新的“镇物”?
我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府里一切如常。
我特意绕到西府花园附近,那里早已荒草丛生,池塘也被填平大半,看不出任何新动土的痕迹。
如果不是昨夜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这里发生过什么。
贾政见到我时,脸色比平日更加晦暗,眼下的青黑浓重,仿佛一夜未眠。
他手里捏着一串念珠,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看到我,他停下脚步,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秦先生,你信因果吗?”
我一怔,谨慎回答:“圣人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晚生……姑妄信之。”
“积善……余庆……”贾政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惨淡的苦笑。
“若是祖上之‘因’,非善非恶,只是……不得已呢?”
“这‘果’,又该由谁来承受?”
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等我回答,他摇了摇头,捏紧了念珠。
“罢了,秦先生去忙吧。”
他转身走了,背影在晨光中竟显出几分佝偻。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端方严肃、支撑着偌大贾府的二老爷,内心或许早已被某种东西压得濒临崩溃。
而那个东西,很可能就藏在那本“秘录”里,藏在这座华丽府邸的根基之下。
又过了几日,府里开始有流言悄悄流传。
说内院有个粗使丫鬟,前几天夜里起夜,失踪了。
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东北角堆放杂物的旧仓房里找到。
人已经痴傻了,只会反复念叨:“红色的……柱子……在动……在哭……”
问她别的,一概不知,眼神空洞,见了人就吓得缩成一团。
管事嬷嬷说她撞了邪,禀明主母王夫人后,给了一笔钱,打发到城外庄子去了。
听到这消息,我立刻想起秘录里提到的“东角楼基座”!
东北角,不正是东角楼的方向吗?
“红色的柱子……在动……在哭……”
难道那“人柱”……还没死透?!
或者说,那些被埋下去的“生桩”,以某种恐怖的方式,依然“活”在建筑里?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贾府的人。
尤其是那些主子们。
老太太享尽尊荣,但眼神时常恍惚,有时会盯着某处空地喃喃自语。
王夫人念佛最勤,可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阴郁。
贾宝玉锦衣玉食,却总有种莫名的惊恐和逃避,仿佛这繁华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就连那些有头有脸的管家嬷嬷、积年老仆,眼神也常常是麻木而警惕的。
他们似乎都知道些什么。
或者说,他们都在共同守护着一个黑暗的秘密,一个关乎家族存续,却又令人窒息的秘密。
而贾政,显然是这个秘密当前的核心执行者。
他的疲惫,他的沉郁,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近乎绝望的眼神,都有了解释。
他不仅是在为家族的世俗命运操心。
更是在维护那个建立在血腥“人柱”之上的、摇摇欲坠的“家”!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更诡异的事。
贾政唯一的嫡孙,贾兰,忽然病了。
病得奇怪。
高烧不退,胡话连连,总说梦见有好多黑色的手,从地板下面伸出来,要抓他的脚。
太医来了几拨,汤药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
贾政夫妇急得团团转。
王夫人更是哭得几次昏厥,直说是自己平日礼佛不诚,招了报应。
我作为清客,本没资格插手内帷之事。
但贾政却在一个傍晚,单独将我召到梦坡斋。
他屏退左右,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
灯光将他憔悴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秦先生,”他开门见山,声音干涩,“我知你博览群书,见识不凡。近日府中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我心里一紧,不敢接话。
“兰儿之病,太医束手。”他盯着跳动的灯焰,“我翻遍古籍,偶见一残卷提及,家宅不安,幼嗣受惊,或与……‘地气不稳’有关。”
“地气?”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需至阴之时,以通晓宅邸文脉、又非本族血亲之‘清气’,持特定古礼,安抚‘地脉’,或可缓解。”
通晓宅邸文脉?非本族血亲?
这不就是说我吗?!
“老……老爷,晚生惶恐,这等大事,晚生一介腐儒,恐怕……”
“秦先生!”贾政打断我,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哀求的迫切,“只需你依我指示,于子夜时分,在荣禧堂中堂,对着祖宗牌位,诵读三遍我给你的祭文即可。”
“绝无危险!我以人格担保!”他补充道,手指却无意识地痉挛着。
“祭文何在?”我问。
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卷崭新的、散发着淡淡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奇异腥气的纸卷。
递给我。
我接过,展开。
文字佶屈聱牙,用词古奥晦涩,像是模仿上古祭祀文风。
但核心意思,大致是祈求“宅基稳固”、“地脉安宁”、“护佑嗣续”之类。
看起来,似乎只是一篇普通的安宅祭文。
可那墨迹的颜色……在灯光下,隐隐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而且,那若有若无的腥气,更浓了。
“墨中……掺了东西?”我抬头看他。
贾政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
“是……是些陈年朱砂,加了特制的药水,以通神明。”他含糊道,“秦先生,兰儿危在旦夕,请你……务必相助!”
他对我深深一揖。
我看着他弯下的脊背,想起那个聪慧却病弱的孩子,心中挣扎。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晚生……尽力而为。”
就当是,为了那个孩子。
子夜。
万籁俱寂。
荣禧堂内,巨大的空间里只点着两排细长的白蜡烛,光线昏暗,将祖宗牌位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蜡烛和那股奇异腥气的混合味道。
我按照贾政的指示,洗净手脸,换上他准备的一件素色长袍。
独自一人,站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面对着一排排沉默的牌位。
手里,捧着那卷暗红字迹的祭文。
贾政和其他人,都在堂外等候。
他说,非本族血亲在场,仪式才纯粹。
我开始诵读。
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维年月日,信士贾门嗣孙,谨以清酌庶羞,敢昭告于列祖列宗之灵……”
祭文很长,字句拗口。
我集中精神,一字一句念下去。
起初,并无异样。
只是觉得越来越冷。
不是夜深的凉,是一种从脚底石板下渗出来的、阴湿的寒气。
顺着腿脚往上爬。
念到中段,祈求“地脉安宁”的部分时。
我忽然感到脚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
震动!
像是有许多细小的东西,在很深很深的地底,同时蠕动了一下!
我声音一滞。
紧接着,耳朵里开始出现幻听。
不是声音,是无数细碎的呢喃、哭泣、叹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低频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
仿佛这庄严祠堂的地下,埋藏着一个痛苦哀嚎的炼狱!
我头皮发麻,强忍着继续念。
“伏愿根基永固,宅宇祥和,子孙昌炽,灾眚不侵……”
当我念到“灾眚不侵”时,异变陡生!
我正前方的地面,一块金砖的缝隙里,突然无声无息地,渗出了一小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像血,但更浓,更腻!
并且,正快速向我脚下蔓延!
与此同时,手里祭文上的暗红字迹,仿佛活了过来!
开始微微扭动,散发出越来越浓的腥气!
而那低频的哀嚎呢喃,瞬间变成了清晰的、充满怨毒的嘶喊!
“出……去……”
“离……开……”
“为……什……么……是……我……”
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响!
我浑身僵硬,几乎要扔掉祭文转身逃跑!
但就在这时,祭文最后几行字,猛地撞入我的眼帘——
那不是祈求文!
是……契约!
是某种将诵读者的“气息”、“认同”,与这座宅邸的“地脉”(或者说,那些被埋藏的“人柱”)强行联结在一起的邪恶契约!
我不是在安抚地脉!
我是在用自己的“清气”,为这邪恶的镇压体系,提供新的“认证”和“能量”!
贾政骗了我!
他要的不是安抚。
是用我这个“外人”的认可,来加固这摇摇欲坠的恐怖平衡!
可能,还想用我的“气”,来替他病弱的孙子分担或者转移某种“反噬”!
“停下!停下!”我心中狂喊,想要中断诵读。
但嘴巴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祭文像有自己的生命,词句不受控制地继续从我喉咙里滚出!
脚下那暗红粘液已经蔓延到我的鞋边,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吸力!
周围的白蜡烛火焰,骤然变成了幽绿色!
疯狂跳动!
将祖宗牌位映照得如同鬼魅!
而那些牌位,在绿光中,似乎也在微微颤动,发出“咯咯”的轻响!
完了!
我要被留在这里了!
变成这恐怖宅基的一部分!
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成为新的“人柱”怨魂之一!
就在我绝望之际。
“哐当——!”
荣禧堂紧闭的巨大门扉,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冷风灌入,幽绿烛焰乱舞。
一个人影踉跄着冲了进来,是贾政!
他衣衫不整,脸色惨白如鬼,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血迹!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本我见过的蓝布“秘录”!
“停下!快停下!”他对着我嘶吼,声音破碎不堪。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举动。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将涌出的鲜血,狠狠抹在了那本“秘录”的封面上!
鲜血浸染蓝布。
秘录仿佛被烫到一样,剧烈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我脚下那暗红粘液的蔓延骤然停止!
脑海中的怨毒嘶喊也变成了惊恐的尖啸!
我喉头一松,那控制我诵读的力量消失了!
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带着腥甜味的浊气,瘫软在地,手里的祭文脱手飞出,落在远处,瞬间自燃起来,化为一小团青绿色的火焰,迅速熄灭。
贾政踉跄着走到我面前,看了一眼燃烧的灰烬,又看了看地上停止蔓延的暗红痕迹。
他脸上没有庆幸,只有更深重的绝望和疲惫。
“晚了……还是晚了……”他喃喃道。
“老爷……这……这到底……”我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
贾政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捡起那本沾了他血的“秘录”。
翻开其中一页,递到我眼前。
借着残余的、已恢复昏黄的烛光,我看清了那一页。
不再是布局图或记录。
而是一幅画。
笔触颤抖,充满恐惧。
画的是一个宽敞厅堂的地下剖视图。
地基深处,不是泥土砖石。
人形!
他们被扭曲成各种支撑建筑的形状:柱、梁、础、拱……
有的只剩枯骨,有的却还保留着部分血肉皮肤,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怨毒。
他们的“身体”延伸出无数黑色细线(是血管?还是筋络?),与整个建筑的木石结构生长在一起,不分彼此。
而在这些“人柱”的最中心,是一个相对“新鲜”的、穿着清朝官服的人形。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样式奇古的青铜钥匙。
钥匙上,刻着两个小字——“贾源”。
贾府的开创者!
“始祖源公,以身为钥,锁‘家运’于地脉。后世子孙,需以血嗣‘认同’及外姓‘清气’时时浇灌,维系此‘锁’不溃。锁溃,则柱朽,家倾,魂散。”
我彻底明白了。
贾府的根本,不是什么诗礼传家,功名富贵。
是一个以开基始祖为“核心钥匙”,以历代不幸者(很可能是家族内部的失败者、罪人、甚至无辜仆役)为“血肉柱石”,构筑起来的、活着的、吞噬生命的邪恶风水大阵!
贾政,就是现在掌“钥匙”的人。
他的一切努力,所谓光耀门楣、严管子弟,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
但更深层、更恐怖的使命,是维系这个阵不崩溃。
用他的血,用家族的气运,必要时……也用外人的“命”!
“兰儿……不是病。”贾政颓然坐倒,靠着冰冷的柱子,“是‘锁’开始不稳了,在抽取靠近核心的血脉精气……试图自我修复。”
“我需要你的‘清气’暂时稳定它,争取时间,找到其他办法……”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但我没想到,反噬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它差点把你也拖进去……”
“对不起,秦先生……”
我看着这个一瞬间仿佛老了二十岁的男人。
忽然觉得他可恨,又可悲。
“老爷,这阵……这‘锁’,难道不能破掉吗?”我颤声问。
“破?”贾政惨笑,“始祖以身化钥,将贾氏全族的气运、血脉、甚至魂魄,都与这阵锁死在了一起。”
“阵破,家亡,人绝。”
“所有依靠这阵势得来的富贵荣华,都会瞬间反噬。”
“而且……”他眼中露出更深的恐惧,“根据秘录暗示,这阵恐怕不仅仅是镇宅聚财那么简单……”
“它似乎在‘饲养’着什么……”
“在地脉的更深处……”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贾府,可能是一个更大恐怖的看门狗,或者……祭品。
我挣扎着爬起来。
“老爷,晚生……晚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贾政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你走吧。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对你,对贾府,都好。”
“这些银票,你拿着,走得越远越好。”
他递过来一沓银票。
我没有拒绝。
我需要路费。
我踉跄着离开了荣禧堂,离开了贾府。
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后来贾兰如何了,贾府又如何了。
我逃到了南方,隐姓埋名。
很多年后,我听到京师传来消息。
贾府被抄家了。
树倒猢狲散,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据说抄家时,有兵丁在荣禧堂地下,挖出了一些“不祥之物”,惊动了上面,具体是什么,讳莫如深。
我听到这消息时,正在一个小镇晒太阳。
手里端着的茶碗,轻轻晃了一下。
我想,那“锁”,终究还是溃了。
那些被埋藏百年的痛苦和怨毒,终于反噬了。
而贾政,还有贾府那些知道或不知道秘密的人,他们的结局,是否也像那本秘录最后一页预言的那样?
“柱朽则堂倾,魂散则家败。”
至于地脉更深处可能被“饲养”
我不敢想。
只是从那以后,我看到任何深宅大院,尤其是那些年代久远、气象森严的,总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仿佛那高墙飞檐之下,朱漆大门之后。
下一次的“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