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棺郎(1 / 1)

我是唐朝开元年间的一个书生,名叫张远。

那年秋试不第,盘缠用尽,返乡途中误入深山,闯进一个叫“月沉坳”的古村。

村子藏在两山夹缝里,终年雾气缭绕,白天都少见日光。

村里的屋子全是黑瓦青砖的老宅,檐角挂着褪色的红布条,风一吹,像吊死鬼的舌头。

村口有块残碑,字迹模糊,只辨出“月满则婚,血月则葬”八字。

我到时已是黄昏,饿得眼冒金星,敲开村西头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驼背老汉,眼珠子浑浊得像蒙了层灰。

他上下打量我,喉头滚动,“外乡人?”

我拱手作揖,“老丈,学生迷路了,求借宿一宿。”

老汉沉默半晌,侧身让开。

屋里比外头还暗,只点着一盏豆油灯。

灯下坐着个穿红袄的少女,正在纳鞋底。

她抬头看我,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石子。

“这是我孙女,巧姑。”老汉咳了两声,“家里就我们爷孙俩,你睡柴房。”

我连声道谢。

夜里,我被一阵唢呐声吵醒。

声音凄厉刺耳,像送殡的调子。

我扒着柴房破窗往外看。

月光惨白,照见一队穿红衣的人,抬着一顶大红花轿,正从村道经过。

轿帘被风吹起一角,我看见轿里坐着个女人。

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

可她的手脚,都被红绸绑着。

绑得很紧,勒进皮肉里。

更怪的是,轿子后面还跟着一口黑漆棺材。

八个壮汉抬着,棺材上贴满了黄符。

唢呐声远去,村子重归死寂。

我毛骨悚然,一夜未眠。

天亮后,我问老汉昨夜是谁家娶亲。

老汉正在磨刀,刀锋在磨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不是娶亲。”他头也不抬,“是配婚。”

“配婚?”

“活人配死人。”老汉停下动作,看向我,“月沉坳的规矩,血月之夜,必须选一个活女子,嫁给百年前死在这儿的‘棺郎’。不然,全村人都得死。”

“棺郎是谁?”

老汉却不答了,只摇头叹气。

那天我在村里转悠,发现处处透着诡异。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檐下的红布条新旧不一,有的鲜红如血,有的破成碎缕。

村中央有口古井,井口被石板封死,石板上刻满符文。

井边有棵老槐树,树上挂满了小木牌。

我凑近看,木牌上写着女子的名字和生辰。

最早的一块,写着“贞观三年,周氏女”。

最近的一块,墨迹尚新:“开元八年,赵巧姑”。

巧姑?

老汉的孙女?

我心头一紧,转身往回跑。

跑到半路,撞见巧姑在溪边洗衣。

她看见我,慌忙把手里一件红衣藏到身后。

可我已经看见了。

那是一件嫁衣。

大红绸子,金线绣着鸾凤。

和她昨晚在轿里穿的一模一样。

“你……”我嗓子发干,“你是新娘?”

巧姑咬着唇,眼眶红了。

“爷爷说,这是命。”她声音细如蚊蚋,“下个血月夜,我就得嫁。”

“嫁给那个棺郎?”

她点头,泪珠滚下来,“没人见过棺郎的真面目。只知他住在后山坟地的棺材里,每逢血月就要娶亲。嫁过去的女子,第二天……就会死在轿中,变成干尸。”

“为什么不逃?”

“逃不掉。”巧姑惨笑,“村里人看得紧。而且……离开月沉坳的人,都会在三天内暴毙,死状凄惨,像是被抽干了血。”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冲动。

“我带你走。”

巧姑愣住了。

“我是外乡人,我不信这邪。”我抓住她的手,“今晚就走。”

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

“可你……你也会死的。”

“总比眼睁睁看你送死强。”

巧姑看着我,眼泪又流下来。

她重重点头。

我们约好子时在村口老槐树下碰头。

我回柴房收拾,却听见老汉在屋里和人说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

“外乡人血气旺,正好。”

“血月夜还差一个‘轿夫’,就他了。”

“等巧姑嫁过去,棺郎满意了,咱们村又能太平十年。”

我浑身发冷。

原来老汉留我住宿,是打算让我当送亲的轿夫!

陪巧姑一起去死!

我咬牙,更坚定要带巧姑走。

子时,月黑风高。

我溜到老槐树下,巧姑已经等在那里。

她换了身粗布衣,背着个小包袱。

“走!”我拉住她,往村外跑。

村道寂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眼看就要出村了,前方忽然亮起一片火光!

数十个村民举着火把,堵在村口。

老汉站在最前头,手里提着那把磨亮的刀。

“巧姑,回来。”他声音冰冷。

巧姑躲到我身后,浑身发抖。

“让开!”我护住她。

老汉摇头,“外乡人,你不懂。巧姑不嫁,死的就不止她一个。全村一百三十七口,都得给她陪葬。”

“那是你们的事!”

“现在也是你的事了。”老汉一挥手,“抓住他们!”

村民围上来。

我拉着巧姑往反方向跑,逃进后山坟地。

坟地里墓碑林立,荒草没膝。

月光照在坟头上,泛着惨白的光。

我们躲在一座大坟后面,屏住呼吸。

追兵的火把在远处晃动,渐渐远去。

我刚松口气,巧姑忽然抓紧我的胳膊。

“张……张公子……”她声音发颤,“你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坟地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口黑漆棺材。

棺材盖开着一条缝。

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棺材周围,散落着许多红色布条。

和村里檐下挂的一样。

“这……这就是棺郎的棺材?”我咽了口唾沫。

巧姑点头,死死抓住我,“快走……快离开这儿……”

我们刚要起身,棺材里突然传出声音。

咚。

咚。

咚。

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击棺壁。

巧姑吓得捂住嘴。

我也头皮发麻,拽着她往后挪。

可棺材盖,缓缓滑开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

手指修长,指甲乌黑。

抓住棺材边缘。

然后,一个人坐了起来。

穿着破烂的红袍,头发披散,遮住了脸。

他慢慢转头,看向我们这边。

月光照在他脸上。

我看见了。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苍白,英俊,但毫无生气。

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

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巧姑……”他开口,声音嘶哑难听,“你来……嫁我了……”

巧姑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背起她,拼命往坟地外跑。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那个棺郎,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我不敢回头,拼命跑。

终于冲出坟地,回到村子附近。

巧姑醒了,趴在我肩上哭。

“他看见我了……他记住我了……我逃不掉了……”

我把她放下,扶着她往村里走。

与其被那东西追,不如先回村再做打算。

可刚到村口,我们就愣住了。

全村人都在。

男女老少,整整齐齐站在道旁。

每人手里捧着一盏白灯笼。

灯笼光绿幽幽的,照得一张张脸惨白如鬼。

老汉走上前,面无表情。

“巧姑,时辰到了。”

“不……”巧姑往后缩。

两个壮汉上来抓住她,往她身上套那件大红嫁衣。

我想阻拦,却被几个人按倒在地。

“外乡人,你也该上路了。”老汉低头看我,“轿夫缺一个,你顶上。”

他们把我绑起来,换上轿夫的红衣。

然后,塞给我一根轿杠。

唢呐声又响了。

还是昨晚那调子。

巧姑被绑进花轿,盖上了盖头。

轿帘放下前,她看了我一眼。

眼神绝望,泪流满面。

八个轿夫,我排在最后。

抬起轿子时,我发现轿子轻得诡异。

像抬着一口空棺材。

送亲队伍出发,往坟地去。

村民们跟在后面,提着白灯笼,沉默无声。

像一支送葬的队伍。

到了坟地,棺材还在原地开着。

轿子停在棺材前三丈远。

老汉上前,对着棺材拜了三拜。

“棺郎大人,新娘送到。求您庇佑月沉坳,再享十年太平。”

棺材里静悄悄的。

老汉一挥手,“送新娘入棺!”

轿夫们抬着轿子,一步步走向棺材。

巧姑在轿里挣扎,发出呜呜的哭声。

我咬咬牙,猛地扔掉轿杠,冲向花轿!

“住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掀开轿帘,扯掉巧姑嘴里的布团,解她手上的红绸。

“快跑!”

巧姑却不动,只是呆呆看着棺材方向。

我回头一看。

棺郎已经站起来了。

他就站在棺材边,红袍在夜风中飘荡。

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我。

“你……要抢我的新娘?”他歪了歪头。

“她是个活人!你不能娶她!”我吼道。

棺郎笑了。

笑声干涩,像枯叶摩擦。

“活人?”他慢慢走过来,“谁告诉你……我是死人?”

他走到月光下,撩开额前长发。

我看见他的脸,有了血色。

眼睛也不再是黑洞,而是正常的、深褐色的眸子。

甚至有了呼吸的起伏。

“你……你是活人?”我惊呆了。

“一直都是。”棺郎微笑,“只不过,我得睡在棺材里,靠新娘的血气续命。”

他看向巧姑,“每十年,我需要一个纯洁女子的血气,才能维持这具身体不腐。月沉坳的人,自愿为我献祭,换我庇护他们风调雨顺。”

自愿?

我看向老汉和村民。

他们都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你们……你们用女子的命,换他的庇护?”我难以置信。

“这是交易。”老汉终于开口,“棺郎大人保我们村子百年平安,我们供他新娘。公平合理。”

“可那些女子呢?她们就活该去死?”

“她们是自愿的!”一个老妇尖声道,“为了全村人,牺牲一个女子,值得!”

巧姑忽然笑了。

笑声凄厉。

“自愿?爷爷,你告诉我娘是自愿的吗?告诉我姐姐是自愿的吗?”

她扯掉盖头,脸上全是泪痕。

“我娘十年前嫁过来,第二天就死在棺材里。我姐五年前被选中,逃了,结果被你们抓回来,活活勒死,扔进棺材!”

“现在轮到我了。”她盯着老汉,“爷爷,你亲手送走女儿,送走孙女,晚上睡得着吗?”

老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棺郎却拍起手来。

“好一出骨肉相残。”他笑眯眯的,“我就喜欢看这个。比戏还好看。”

他走到巧姑面前,伸手摸她的脸。

“你放心,我会温柔些。吸干你的血,留你一具全尸。等你女儿长大了,再嫁给我。”

巧姑浑身发抖。

我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推开棺郎。

“畜生!”

棺郎被我推了个踉跄,却不恼,反而笑得更欢。

“有血气,好。我最喜欢有血气的男人。”

他舔了舔嘴唇,“你的血,一定很补。”

他猛地伸手,掐住我的脖子。

力气大得惊人!

我喘不过气,眼前发黑。

巧姑扑上来咬他的手,被他一把甩开。

村民们只是看着,无动于衷。

就在我要晕过去时,天上月亮,忽然变了颜色。

一点一点,染上暗红。

血月!

棺郎抬头看天,脸色骤变。

“怎么提前了……”

他松开我,踉跄后退。

血月当空,月光如血,洒满坟地。

棺材周围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

一只只苍白的手,从地下伸出来!

一个个穿着破烂嫁衣的女子,从土里爬了出来!

她们的脸干瘪萎缩,眼窝深陷,但还能看出生前的模样。

足足十几个!

全是历年嫁过来的新娘!

她们围住棺郎,伸出枯瘦的手。

“还我命来……”

“还我血……”

“还我青春……”

棺郎惊恐后退,“不可能……你们早就死了……魂都散了……”

为首的一个女尸,咧开干枯的嘴。

“血月之夜……冤魂归位……”

“棺郎……你吸了我们百年血……该还了……”

她们扑上去,抓住棺郎,撕咬他的皮肉。

棺郎惨叫,挣扎,却挣不脱。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像被反吸了血气。

最后,只剩一具枯骨,瘫在地上。

枯骨的心脏位置,有一颗暗红色的珠子,还在微微跳动。

女尸们围着珠子,贪婪地吸吮。

珠子渐渐暗淡,碎裂。

女尸们抬起头,看向村民。

村民们早就吓傻了,跪了一地,拼命磕头。

“饶命……饶命啊……”

女尸们却不理会,飘向村子。

血月映照下,她们的身影拉得老长。

像一群索命的恶鬼。

我和巧姑趁机逃跑。

逃出坟地,逃出月沉坳。

身后传来村民的惨叫,和女尸的尖笑。

我们不敢回头,一直跑到天亮。

血月褪去,太阳升起。

我们瘫在山路上,回头望去。

月沉坳的方向,笼罩着一层黑雾。

死气沉沉。

后来我们听说,月沉坳一夜之间成了死村。

全村一百三十七口,无一生还。

死状凄惨,都被吸成了干尸。

官府派人去查,只找到一村子的尸体,和坟地里那口空棺材。

至于那些女尸,不知所踪。

我和巧姑去了南方,隐姓埋名,结了婚。

她第二年生了儿子。

孩子很健康,只是背上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

形状像一弯月亮。

巧姑说,那是血月的诅咒。

孩子长到五岁,开始做噩梦。

梦里总有一个穿红袍的男人,对他招手。

“来……来棺材里……爹教你长生……”

我们请了道士,道士看了孩子背上的胎记,脸色大变。

“这是‘棺郎印’。那妖物死前,把一缕残魂附在了新生儿身上。等孩子十八岁,残魂就会苏醒,占据他的身体。”

“怎么办?”我急问。

道士摇头,“无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在孩子十八岁前,找到棺郎的真身——不是那具枯骨,是他最初的本体,彻底毁掉。”

“可棺郎不是死了吗?”

“那只是他百年修炼出的‘血身’。他的本体,一定藏在月沉坳某处。”

我和巧姑对视一眼。

为了儿子,我们必须回去。

十年后,孩子十五岁。

我们带着他,重返月沉坳。

村子已经彻底荒废,房屋倒塌,荒草丛生。

坟地里,那口黑棺材还在。

我们撬开棺材,发现底下有个暗格。

暗格里,藏着一具小小的骨骸。

是个婴儿的骨头。

骨头上刻满符文。

骨骸心口,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钉。

道士看了,倒吸一口凉气。

“棺材子……原来棺郎是棺材子!”

“什么意思?”

“百年前,有孕妇暴毙,被活埋进棺材。她在棺材里产子,孩子吸了母体的尸气,成了‘棺材子’。这种孩子半人半尸,靠吸活人血气为生。”

“月沉坳的人发现后,非但没杀他,反而把他当神明供奉,用女子的血养他。养了百年,养成了妖物。”

“这根钉,是当初钉死孕妇的‘封魂钉’。拔了它,棺郎的魂就彻底散了。”

我伸手去拔钉子。

钉子纹丝不动。

巧姑也来帮忙,还是拔不动。

儿子忽然开口,“爹,娘,让我试试。”

他伸手握住钉子。

钉子竟自己松动了!

轻轻一拔,就出来了。

钉子离骨的瞬间,那具婴儿骨骸化为一摊黑水,渗入地下。

儿子背上的胎记,也随之消失。

我们都松了口气。

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当晚,儿子又开始做噩梦。

这次梦见的不是红袍男人。

而是那十几个穿嫁衣的女尸。

她们围着儿子,喃喃低语。

“棺郎死了……我们无处可去……”

“你的身体……很干净……”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活下去……”

儿子惊醒,浑身冷汗。

从那以后,他总说身体里好像住了别人。

有时候说话的声音会变,变成女人的声音。

有时候会不自觉做出梳头、绣花的动作。

巧姑哭了,“那些女尸的魂……附在儿子身上了……”

我咬牙,带着儿子又去找道士。

道士看了,连连摇头。

“冤魂无处归依,自然要找寄主。你儿子拔了封魂钉,解了棺郎的咒,却也放出了那些女魂。她们缠上你儿子,要借他的身体重生。”

“有办法驱散吗?”

“难。”道士叹息,“除非……找一具刚死的女尸,让她们附进去,再烧掉。”

“可哪来的女尸?”

道士眼神闪烁,“活人……也可以。”

我心头一寒。

道士的意思是,杀一个活女子,让女魂附体,再烧死?

我做不到。

带着儿子回家后,他的情况越来越糟。

常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贞观三年的周姐姐说,她想吃桂花糕。”

“开元八年的赵妹妹说,她喜欢你的蓝衫子。”

他嘴里说的,全是那些女尸生前的名字和喜好。

巧姑崩溃了,抱着儿子哭。

“儿啊,你醒醒,你是男孩,不是那些姑娘……”

儿子却温柔地拍她的背,声音变成少女的腔调。

“娘,别哭。我们在你儿子身体里,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彻底绝望了。

有一天,儿子突然对我说:“爹,我想回月沉坳。”

“为什么?”

“她们说,想回家。”儿子眼神空洞,“她们的尸骨还在那儿,想回去看看。”

我犹豫再三,还是带他去了。

月沉坳的坟地里,那些女尸的坟还在。

儿子跪在坟前,一个个磕头。

每磕一个,就有一个淡淡的女影从他身体里飘出,融入坟中。

磕完最后一个头,所有女魂都离开了。

儿子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我抱起他,发现他背上的胎记又出现了。

不是月亮形状。

而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婴儿脸。

像棺郎小时候。

儿子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被附身的事。

胎记也慢慢淡去。

我们以为,这次真的结束了。

直到儿子十八岁生日那晚。

血月再次出现。

儿子在睡梦中坐起来,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变成了全黑色。

没有眼白。

他看着我,咧嘴笑了。

笑容和当年的棺郎一模一样。

“爹。”他开口,声音却是棺郎的嘶哑调子,“我回来了。”

“百年前,我被封在棺材里,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所以我留了后手——那根封魂钉,不只是封我的魂,也是锁那些女魂的钥匙。”

“你儿子拔了钉子,放走了女魂,却把我的主魂,彻底释放了。”

“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归我了。”

他下床,活动手脚。

“百年了……我终于能真正活过来了……”

巧姑冲进来,看见儿子这样,瘫倒在地。

“儿啊……”

“我不是你儿子。”‘儿子’冷笑,“我是棺郎。从今天起,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他走到窗边,看着血月。

“月沉坳的规矩,该改改了。”

“以后,不只娶新娘。”

“全村的人,都是我的血食。”

他回头看我,黑色眼睛里满是贪婪。

“先从你们开始吧。”

“爹,娘,把你们的血……给我。”

他扑过来,我推开巧姑,和他扭打在一起。

他力气大得吓人,掐住我的脖子。

我喘不过气,伸手乱抓,抓到桌上一把剪刀。

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鲜血涌出。

‘儿子’愣住了,低头看伤口。

黑色眼睛渐渐恢复正常。

变回我熟悉的、儿子的眼神。

“爹……”他喃喃道,“我……我好疼……”

“儿啊!”我抱住他。

他咳出血,气息微弱。

“他在我身体里……我压不住他……”

“帮我……帮我……”

“怎么帮?”

“杀了我。”儿子抓住我的手,“趁我还能控制自己……杀了我……烧了尸体……他就彻底死了……”

我颤抖着手,握紧剪刀。

下不去手。

巧姑爬过来,握住儿子的另一只手。

泪流满面。

“儿啊……娘陪你……”

她抢过剪刀,刺进自己的心口!

“娘!”儿子嘶喊。

“现在……我们娘俩……一起走……”巧姑笑了,倒在他怀里。

儿子抱着娘,抬头看我。

“爹……动手……”

我闭着眼,剪刀刺进他的心脏。

儿子身子一颤,不动了。

我抱着妻儿的尸体,放声痛哭。

然后,我点起一把火,烧了房子。

火光冲天。

我站在火外,看着一切化为灰烬。

最后,我回到月沉坳。

在那口空棺材里,躺了下来。

自己盖上了棺盖。

黑暗笼罩。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

“你死了,棺郎就彻底断了根。”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为那些死去的女子。

为我的巧姑。

为我的儿子。

也为我自己的罪。

我闭上了眼睛。

棺材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的心跳,慢慢停止。

而月沉坳的传说,还在继续。

只是再没有棺郎。

也没有新娘。

只有一个孤独的棺材。

和里面,永远沉睡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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