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贺九霄,大清朝乾隆年间在京城天桥下摆摊算卦的。
不算吉凶,不算姻缘,专算一样东西——墓。
盗墓的墓。
找我算卦的,多是夜里来,遮着脸,递上一张纸,上面写着生辰八字,或者干脆是一块从墓里带出来的陪葬玉。
我掐指一算,便能说出这墓在哪个山,哪个坡,哪个洞,里头有什么机关,主棺里躺着谁,陪葬品大概值多少银子。
准得很。
准得邪门。
所以他们都叫我“活地经”。
地经是盗墓行当里的黑话,指墓穴地图。活地经,就是会喘气儿的地图。
这本事不是天生的。
是我师父传的。
我师父叫袁瞎子,不是真瞎,是总眯着眼,像永远睡不醒。他临终前,把我叫到床前,递给我三枚铜钱。
铜钱很怪,不是清朝的制式,也不是前朝的,上面铸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九霄啊,”师父攥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这三枚‘卦骨钱’,是为师从一座汉墓里刨出来的。用它们算墓,百算百中。但有个忌讳——”
他咳出一口黑血。
“千万别算自己的命,也别算那墓主人的命。否则……”
话没说完,他头一歪,死了。
手还攥着我,掰都掰不开。
最后是请了仵作,用热毛巾敷了半天,才松开的。
那三枚铜钱,从此归了我。
我用它们算卦,养活自己,也养活了一群靠盗墓吃饭的亡命徒。
直到那天晚上,来了个怪客。
亥时三刻,天桥早就没人了,我正收摊,他来了。
一身黑袍,从头罩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我只看了一眼,就打了个寒颤。
眼珠子是灰白色的,像死鱼眼,但眼神亮得吓人,像两把刀子,能剜进人心里。
“贺先生?”声音嘶哑,像砂纸磨石头。
“收摊了,明日请早。”我不想接这活儿。
“我出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
“三百两。”他放下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砸在摊桌上,发出闷响,“黄金。”
我手一顿。
三百两黄金,够我买座宅子,娶个媳妇,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算什么?”
“算一座墓。”他递过来一块玉。
玉是血红色的,巴掌大,雕成凤凰形状,但凤凰的眼睛是两个空洞,看着瘆人。
我接过玉,入手冰凉,像握着一块冰。
更怪的是,玉在微微震动,像有生命。
我拿出卦骨钱,准备起卦。
“用这个。”他按住我的手,递过来三枚铜钱。
那铜钱,和我的一模一样。
也是卦骨钱!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贺先生,别慌。这三枚钱,是我家祖传的。和你的,本是一套。”
“一套?”
“卦骨钱,一共九枚。分天、地、人三组,每组三枚。你手里的是‘人字钱’,我这是‘地字钱’。还有三枚‘天字钱’,下落不明。”他收回手,“用我这三枚,算得更准。”
我将信将疑,但看在黄金的份上,照做了。
把三枚地字钱合在掌心,心中默念要算之事,然后撒在摊桌上。
铜钱旋转,久久不停。
最后停下时,三枚钱全部立着,边缘嵌入桌面!
从未有过的事!
我脸色变了。
“如何?”他问。
“这墓……”我喉咙发干,“不在山里。”
“在哪?”
“在……在水底。”我看着铜钱的指向,“西北方向,三百里,有大河。河底有暗涡,涡下有石门,门后就是墓。但这是座‘活墓’,墓主人……可能没死。”
黑袍人沉默片刻。
“怎么进去?”
“进不去。”我摇头,“卦象显示,此墓有九重机关,最后一重是‘尸守’。墓主人用自己的尸身炼成护墓僵尸,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
“我有办法。”他收起铜钱,“贺先生,想不想赚更多的黄金?”
“什么意思?”
“跟我走一趟。”他盯着我,“你算卦,我破墓。所得宝物,你分三成。”
我犹豫了。
三百两黄金已经够多了,没必要拼命。
但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头。
不是贪财。
是想知道,他那三枚卦骨钱,到底什么来历。
想知道,师父临终前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三天后,我们出发了。
除了我和黑袍人,还有四个帮手:一个叫老黑的壮汉,专破石门;一个叫瘦猴的矮子,会缩骨功,能钻盗洞;一个叫哑姑的女人,据说懂机关;还有一个白面书生,叫温如玉,负责看风水定穴。
我们坐船北上,走了七天,到了黄河一处险滩。
黑袍人指着湍急的河水:“就是这儿。”
“在水底?”瘦猴脸色发白,“这水这么急,下去就被冲走了!”
“有路。”黑袍人带我们绕到下游一处悬崖,悬崖半腰有个山洞,洞口被藤蔓遮着。
钻进去,山洞斜着向下,越走越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没路了。
是一面石壁,湿漉漉的,长满青苔。
“就是这儿。”黑袍人摸了摸石壁,“后面是空的。”
老黑上前,用撬棍敲了敲,听回声:“嗯,后面有空间,但墙太厚,撬不开。”
“不用撬。”哑姑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像指甲刮玻璃。
她走到石壁前,伸手在青苔上摸索,然后按下一块凸起的石头。
石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石阶。
石阶很陡,深不见底,黑漆漆的,像通往地府。
“走。”黑袍人率先下去。
我们跟上。
石阶盘旋而下,走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到底。
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像天然溶洞,但人工修整过。
正中是一个水潭,潭水漆黑,深不见底。
水潭对面,有一扇石门,门上刻着三个大字:丹霄宫。
“丹霄宫?”温如玉皱眉,“史书上没记载过这个地方。”
“因为这不是阳间的宫殿。”黑袍人走到水潭边,蹲下,用手舀了点水,闻了闻,“这是‘养尸水’,用汞和尸油调的。墓主人就在这水潭底下。”
我后背发凉。
“你是说……墓主人在水里?”
“嗯。”黑袍人起身,“这墓是‘水养尸墓’,借助水阴之气,滋养尸身,以求不朽。我们要进去,得先过这水潭。”
“怎么过?”
“游过去。”黑袍人开始脱黑袍。
脱下黑袍,里面是一身紧身水靠。但让我们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他的皮肤是青黑色的,上面布满了细密的鳞片,像鱼,又像蛇。
“你……”老黑后退一步。
“我不是人。”他转过脸,灰白的眼珠子盯着我们,“或者说,不完全是。我是墓主人的守墓人,第三代了。但我厌倦了守墓,我想自由。所以要你们来,帮我毁了这墓,毁了墓主人。”
他跳进水潭。
水面只泛起一点涟漪,他就消失了。
我们面面相觑。
“干不干?”瘦猴问。
“来都来了。”老黑咬牙,“下水!”
我们脱了外衣,只留贴身衣物,一个接一个跳下去。
水冰冷刺骨,还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我憋着气往下潜,水潭比想象中深,潜了七八丈,才到底。
潭底有一具石棺,棺盖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黑袍人站在石棺旁,指着棺底。
棺底有个洞,黑黝黝的。
他率先钻进去。
我们跟上。
洞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游了大概十几丈,前面出现亮光。
浮出水面,是一个巨大的墓室。
墓室四壁镶满了夜明珠,照得如同白昼。
正中是一座高台,台上摆着一具玉棺。
玉棺透明,能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穿着龙袍,戴着冠冕,面目如生,像睡着了一样。
“这就是墓主人?”温如玉游上岸,盯着玉棺,“看服饰,像是……像是唐朝的?”
“不是唐朝。”黑袍人爬上来,身上的水珠迅速蒸发,“是武则天时期的一位方士,叫袁天罡。”
袁天罡?
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可是传说中的神算子,推背图的作者之一!
“他……他不是葬在长安吗?”瘦猴结巴。
“那是衣冠冢。”黑袍人走到玉棺前,伸手抚摸棺盖,“真正的袁天罡,在这里。他用毕生功力,炼成了‘’,把九枚卦骨钱炼成了本命法器。然后假死脱身,躲到这里,想参透长生之谜。”
“他成功了?”我问。
“成功了,也失败了。”黑袍人回头,灰白的眼珠子在夜明珠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炼成了长生术,但把自己炼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每隔百年,需要吞食一个精通卜算之人的心脏,才能维持神智。而我,就是他的食物储备。”
“什么?”
“我是他第三代的守墓人,也是他选中的下一个食物。”黑袍人扯开衣襟,露出胸口。
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像是被挖过心,但又长好了。
“五十年前,他挖了我的心脏,但我命大,没死。他把我泡在养尸水里,炼成了半尸半人的怪物,替他守墓。现在,他又饿了。所以我把你们引来,让他吃了你们,或许能多撑几年。或者——”
他盯着我:“你帮我杀了他。用你的卦骨钱,刺进他眉心。他是靠卦骨钱的力量维持长生,用卦骨钱,也能毁了他。”
我下意识摸向怀里,那三枚人字钱。
“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你师父袁瞎子,就是上一代守墓人。”黑袍人冷笑,“他也是袁天罡的后人,被选为食物。但他逃了,偷走了三枚人字钱,躲在京城摆摊算命。袁天罡一直在找他,直到三年前,终于找到,杀了他,取回了那三枚钱。”
我如坠冰窟。
师父是袁天罡的后人?
是被墓主人杀死的?
“那三枚钱……怎么又到了我手里?”
“因为袁天罡故意给你的。”黑袍人一字一句,“他需要一个传人,一个精通卜算、血脉纯净的传人,来做他最完美的食物。你师父逃了,但你是他徒弟,你继承了卜算之术,也继承了他的血脉。所以袁天罡把卦骨钱还给了你,养着你,等你成熟,再来收割。”
我浑身冰凉。
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是猎物?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黑袍人指着玉棺,“一是等他醒来,吃了我们所有人。二是跟我合作,在他醒来前,杀了他。”
墓室里死寂。
只有水珠滴落的声音。
“怎么杀?”老黑问。
“玉棺有机关,需要三组卦骨钱同时插入棺盖三个孔,才能打开。”黑袍人说,“我有地字钱,贺先生有人字钱,还缺天字钱。”
“天字钱在哪?”温如玉问。
黑袍人指向墓室深处:“在那边的陪葬品里。但那里有机关,需要人去取。”
瘦猴自告奋勇:“我去!”
他钻进陪葬品堆,不一会儿,传来一声惨叫。
我们冲过去,瘦猴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弩箭,已经没气了。
他手里攥着一个锦盒。
打开,里面是三枚金色的铜钱,正是天字钱。
“现在齐了。”黑袍人捡起天字钱,走回玉棺前。
棺盖上果然有三个孔,呈品字形分布。
黑袍人把地字钱插入左下孔,我把人字钱插入右下孔。
温如玉拿起天字钱,插入顶上的孔。
三组钱全部插入的瞬间,玉棺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棺盖缓缓滑开。
一股白气冒出来,带着奇异的香味。
白气散尽,我们看清了棺内。
袁天罡躺在里面,面色红润,胸口微微起伏。
他真的还活着!
就在我们愣神时,袁天罡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白是金色的,瞳孔是黑色的,深邃得像星空,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
他坐了起来,动作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
“三百年了……”他开口,声音温润,像年轻人,“终于等到了一具完美的肉身。”
他看向我:“你叫贺九霄,袁瞎子的徒弟,不错。血脉纯净,卜算天赋极佳,正适合做我的新躯壳。”
我后退一步。
“别怕。”他笑了,“你的意识会被保留,只是换了个身体。这具老朽之躯,我已经用腻了。”
他跨出玉棺,走向我。
黑袍人突然挡在他面前:“主人,请先享用其他祭品。”
袁天罡看了他一眼:“你还忠心?”
“是。”
“那就从你开始。”袁天罡伸手,一把抓进黑袍人胸口,掏出一颗黑色的心脏。
心脏还在跳动,但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黑袍人倒在地上,身体迅速干瘪,变成一具干尸。
“叛徒。”袁天罡把心脏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了。
然后他看向老黑和哑姑。
老黑怒吼一声,抡起撬棍砸过去。
袁天罡抬手,轻轻一弹,撬棍断成两截。
他一步跨到老黑面前,手按在老黑头顶。
老黑惨叫着,身体像被抽干的气球,迅速萎缩,最后变成一张人皮,飘落在地。
哑姑转身想跑,袁天罡隔空一抓,她就像被无形的线拽住,倒飞回来。
他掐住她脖子,吸了一口气。
哑姑的脸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头发变白,皮肤皱缩,最后变成一具老太婆的干尸。
只剩我和温如玉了。
温如玉脸色惨白,但还站着。
“温先生,你不是来看风水的吧?”袁天罡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温如玉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字:袁。
“我是袁家第一百三十七代孙,袁如晦。”他盯着袁天罡,“祖宗,该收手了。”
袁天罡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好!我袁家还有如此有骨气的子孙!可惜,你太弱了。”
他伸手抓向温如玉。
温如玉不躲,反而迎上去,一把抱住袁天罡,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在玉佩上。
玉佩炸开!
一道金光射出,打在袁天罡胸口。
袁天罡惨叫一声,胸口被烧出一个大洞,能看到里面黑色的内脏。
但他没死,反而更怒了。
“孽障!”他一掌拍在温如玉头顶。
温如玉七窍流血,软软倒下。
现在,只剩我了。
袁天罡转身,胸口的伤在慢慢愈合。
“现在,轮到你了。”
我后退,背靠石壁,无路可退。
手伸进怀里,摸到那三枚人字钱。
师父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千万别算自己的命……”
但我现在,不算不行了。
我掏出铜钱,撒在地上。
铜钱落地,全部是正面朝上,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图案,我认得。
是“死卦”,十死无生。
袁天罡看到了,笑了:“你看,天命如此。你注定要成为我的新身体。”
“不一定。”我捡起铜钱,握在掌心,用力一捏。
铜钱边缘锋利,割破手掌,血涌出来。
血滴在地上,渗进石缝。
“你以为毁掉卦骨钱就有用?”袁天罡摇头,“它们只是钥匙,真正的力量,在我身体里。”
“我知道。”我抬起头,看着他,“所以我没想毁掉它们,是想用它们算最后一卦。”
“算什么?”
“算你的死期。”
我把沾血的铜钱按在额头,闭上眼睛,默念卦诀。
这是我从未用过的禁术——以血为媒,以命为注,算必死之卦。
算者必遭反噬,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但若能算中,被算者也难逃一劫。
剧痛从额头传来,像有烧红的铁钉钉进脑子。
无数画面闪过。
袁天罡的一生。
他如何得到。
如何假死脱身。
如何炼长生术。
如何每百年吃一个人心。
如何选中我师父,又如何选中我。
还有……还有他的弱点。
我看见了!
他真正的命门,不是心脏,不是大脑。
是喉咙!
喉咙里卡着一枚铜钱,是卦骨钱的母钱,也是他长生的核心!
当年他炼长生术时,把母钱吞了下去,从此性命与钱相连。
只要取出母钱,他必死!
“原来如此……”我睁开眼,七窍都在流血,视线模糊。
但我笑了。
“你的死期,就是今天。”
我扑向袁天罡。
不是攻击,是送死。
他一把掐住我脖子,把我提起来。
“垂死挣扎。”
他张嘴,准备吸我的魂魄。
就是现在!
我用尽最后力气,把三枚沾血的人字钱,狠狠塞进他张开的嘴里!
他猝不及防,咽了下去。
三枚人字钱,和他喉咙里的母钱,本是一套。
一旦相遇,就会共鸣。
袁天罡的喉咙里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松手,捂住脖子,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恐。
“你……你做了什么……”
“送你上路。”我摔在地上,咳出血。
袁天罡的脖子开始发光,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挣扎。
他惨叫,指甲抓破喉咙,想掏出里面的东西。
但没用。
光越来越亮,最后“噗”的一声,他的喉咙炸开了。
一枚金色的铜钱,带着血肉,飞了出来,掉在地上。
是母钱。
袁天罡跪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迅速扩大,蔓延到全身。
他的身体像瓷器一样,布满裂痕。
然后,碎了。
碎成一地黑色的灰烬。
只剩那颗金色的母钱,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脚边。
我捡起母钱,入手温热,像还有生命。
墓室开始震动。
顶部的夜明珠一颗颗熄灭。
石壁开裂,水从裂缝涌进来。
墓要塌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去看看温如玉还有没有气。
但他已经死了。
其他人也都死了。
只有我还活着。
我捡起地上的地字钱和天字钱,连同母钱和人字钱,一共九枚,塞进怀里。
然后跳进水潭,拼命往外游。
身后,墓室彻底坍塌,巨大的水压把我往前推。
我憋着气,不知道游了多久,终于浮出水面。
外面天已经亮了。
我爬上岸,躺在河滩上,看着天空,大口喘气。
我没死。
但和死了差不多。
禁术的反噬来了。
我感觉身体在迅速衰老,皮肤起皱,头发变白,力气流失。
短短一炷香时间,我从一个三十岁的壮年人,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人。
这就是算必死之卦的代价。
我用剩下的寿命,换了袁天罡的命。
值吗?
不知道。
我勉强爬起来,踉跄着走回京城。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九枚卦骨钱,该怎么处理。
毁了?
但它们是千古奇物,毁了可惜。
留着?
可它们沾了太多血,太多命。
最后,我做了个决定。
我回到天桥,摆起摊,继续算卦。
但这次,不算墓了。
算人心。
谁带着贪念、恶念、邪念来,我就用卦骨钱算他的命,算出他做过的恶,然后告诉他: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有人信,有人不信。
有人改过,有人变本加厉。
但我不在乎。
我只是个算命的。
一个用寿命换了觉悟的算命先生。
一个守着九枚卦骨钱,等它们下一个主人的守墓人。
是的,守墓人。
袁天罡死了,但他的墓还在。
他的长生之术,他的,都还在那九枚铜钱里。
总有一天,会有人找到它们,会有人想长生。
那时候,我会出现。
告诉他这个故事。
告诉他,长生不是福,是诅咒。
告诉他,人心比墓更可怕。
如果他不听。
那他就成了下一个袁天罡。
而我会成为下一个黑袍人。
或者,下一个贺九霄。
轮回而已。
我早就看透了。
就像卦象,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而我,就在这轮回里,算着别人的命。
等着自己的劫。
直到某一天,再也算不动。
那时候,这九枚铜钱,会去找新的主人。
新的故事,会开始。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天色还早。
该出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