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开元年间住在天河村的一个鳏夫。
村子因靠近天河渡口得名,村民们世代摆渡为生。
村东头有棵千年老槐树,树下住着个叫牛二郎的放牛郎,三十多了还没成亲。
他常指着天河对岸的织户村说:“那里有个姑娘,每晚都在河边洗衣,我瞧见她三年了。”
我们都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织户村是官营的织造坊,里面的织女都是没入官府的罪臣之女,这辈子都不能嫁人。
可牛二郎愣头愣脑,去年七夕那夜,居然偷了村长家那头最健壮的老黄牛,骑着就蹚水过河去了。
第二天清晨,牛二郎回来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背后背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
姑娘穿着天青色的织锦短襦,腰系五色丝绦,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可她脚腕上系着根银链子,链子那头还拴着块织机的梭子。
“她叫织娘,”牛二郎咧着嘴笑,“从今往后就是我媳妇了。”
我们把那姑娘抬进屋时,发现她后背的衣服被血浸透了。
不是外伤,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血珠,在背上凝成七个字:“私逃者,梭穿脊梁。”
牛二郎用草灰给她止血,血止住了,但那七个字像刺青一样留在了背上。
织娘醒来后不哭不闹,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河,整日整日地不说话。
牛二郎倒是一心待她好,把攒了半辈子的钱都拿出来,给她买绸缎,买胭脂,买银簪子。
可织娘看都不看。
那年七夕夜,村里出了怪事。
子时刚过,天河上空突然飞来成千上万只喜鹊。
不是寻常的喳喳叫,是凄厉的哀鸣,像婴儿在哭。
喜鹊在天河上搭起一座桥,桥上站着个穿黑袍的老太婆,手里提着盏白灯笼。
老太婆的灯笼指向牛二郎家,声音又尖又细:“织女私逃,天梭追命。要么归坊,要么全村陪葬。”
牛二郎提着柴刀冲出去:“织娘是我媳妇!谁也别想带走!”
老太婆笑了,笑声像夜猫子叫:“那你问问她,愿不愿意为你死?”
她朝灯笼吹了口气,灯笼里飞出一根银梭,直射织娘后背!
那七个字瞬间发光,织娘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背上的皮肉翻开,里面不是骨头,是密密麻麻的经纬线——她整个人,竟是一匹织出来的“人帛”!
牛二郎惊呆了。
老太婆飘下鹊桥,用枯瘦的手指挑起一根线头:“看清楚了?这不是人,是‘织魂’。织造坊用罪女之魂混着天蚕丝织成的活布匹。她能走能说,是因为魂还没散尽。等背上的字完全显形,魂就织完了,她就变回一匹真正的锦缎。”
织娘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牛二郎,眼泪滚下来,落地变成一颗颗珍珠。
这是织女的眼泪,值钱得很。
可她开口说的却是:“二郎……放我走吧……我活不过今年七夕了……”
牛二郎红着眼吼:“我不放!你是我媳妇!拜过天地的!”
老太婆收起银梭,冷冷地说:“那就等七夕。到时候天梭穿心,她变回锦缎,你村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给她陪葬的丝线。”
说完,她提着灯笼走上鹊桥,喜鹊们轰然散去。
那夜之后,织娘背上的字一天比一天清晰。
七个字开始往肉里长,像根须一样扎进五脏六腑。
她疼得整夜睡不着,牛二郎就抱着她,给她唱乡野小调。
奇怪的是,牛二郎一唱,那些字就暂时停止生长。
村里老人说,这是“人气温养”,能暂缓织魂消散。
可牛二郎是人,要睡觉,要吃饭,不能时时刻刻唱。
他一停,织娘就疼得打滚。
不到一个月,牛二郎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像具活骷髅。
织娘哭着求他:“让我回去吧……你我会死的……”
牛二郎咬着牙:“死也不放!”
转眼到了六月。
织娘背上的字已经蔓延到前胸,从领口能看见黑色的笔画在皮肤下游走。
她开始掉头发,一绺一绺地掉,掉下来的头发落地就变成丝线。
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慢慢变成纺织机的梭子形状——两头尖尖,中间有孔。
村里人怕了。
几个老人跪在牛二郎家门口:“二郎,行行好,把她送回去吧!不能为了你一个人,害了全村啊!”
牛二郎提着柴刀堵在门口:“谁再说送走,我先砍了谁!”
可第二天,牛二郎家的老黄牛突然开口说话了。
牛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那老太婆的声音:“牛郎,我给你指条明路。织女的魂快散了,但你可以用别人的魂给她续命。”
老黄牛的眼珠变成纯白色,里面映出画面——
是村里的景象,每个人头顶都飘着一缕白气。
“这是生魂,抽一缕,能续织女三天命。抽够一百个人的,她就能多活一年。”
牛黄牛咧开嘴笑:“你不是很爱她吗?那就为她当回恶人吧。”
牛二郎愣在当场。
老黄牛倒地死了,从耳朵里爬出一只拳头大的黑蜘蛛,飞快地爬走了。
那是“传音蛛”,织造坊用来传话的邪物。
那天夜里,村里开始丢魂。
先是村头的王寡妇,早起突然痴傻了,谁也不认得,只会嘿嘿傻笑。
接着是摆渡的刘老汉,好端端在船上,一头栽进水里,捞上来时眼珠不会动了。
一夜之间,村里多了七个傻子、五个瘫子。
他们的共同点是:头顶的头发少了一绺,发根处有细小的针孔。
我偷偷跟踪牛二郎,发现他半夜溜出家门,手里拿着一根银针。
那针在月光下泛着绿光,针尾拴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
他摸到熟睡的人窗前,用针轻轻刺入对方头顶,慢慢抽出一缕白气,顺着丝线引回自家,从窗户缝塞进去。
屋里,织娘正张着嘴,像婴儿等奶一样,吮吸那些白气。
每吸一缕,她背上的字就淡一点,脸色就红润一点。
我吓得魂飞魄散,第二天就告诉了村长。
村长带人围了牛二郎家,撞开门,看见织娘坐在炕上,正在绣花。
她绣的不是花,是一个个人形,仔细看,正是那些丢了魂的人的模样。
每个小人绣完最后一针,对应的人就会彻底变成行尸走肉。
“妖女!”村长怒喝。
织娘抬起头,眼睛已经完全是梭子形状了。
她幽幽地说:“我也不想……可我想活……”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绣花针突然飞起,刺穿了村长的眉心!
一缕最粗壮的白气被抽出来,织娘张嘴吸了,脸上顿时泛起少女般的红晕。
村民们吓得四散奔逃。
牛二郎从里屋冲出来,手里柴刀滴着血——他把几个想抓织娘的后生砍伤了。
“谁敢动我媳妇!”他像疯狗一样咆哮。
从那以后,天河村成了地狱。
牛二郎白天睡觉,夜里出来抽魂。
织娘靠着吸食生魂,越来越像活人,甚至能下地干活了。
可她绣出的小人越来越多,村里游荡的行尸走肉也越来越多。
这些人不吃不喝,整天在村里晃悠,一到夜里就集体跪在牛二郎家门外,像在朝拜。
到了七月,村里只剩一半人还有魂了。
我也被抽过一次,幸亏我娘留给我的护身符——一枚狗牙,当时咬在嘴里,那针扎偏了,只抽走半缕魂。
可就是这半缕,让我忘了很多事,连我爹怎么死的都记不清了。
七夕前夜,老太婆又来了。
这次她没搭鹊桥,直接出现在牛二郎家院子里。
灯笼照在织娘身上,织娘尖叫一声,后背的七个字全部浮现,金光大盛。
“时候到了。”老太婆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慈祥,“织女,你的魂织完了。该回坊了。”
她伸出手,手里不是银梭,是一把金剪刀。
牛二郎扑上去抢剪刀,老太婆一挥手,他就飞出去撞在墙上,吐血不止。
“傻小子,”老太婆摇头,“你真以为我让你抽魂是为了救她?我是用这些生魂当染料,染她这匹锦缎呢。染够了色,这匹‘万魂缎’就成了,献给贵妃娘娘做舞衣,可是大功一件。”
她剪刀一挥,织娘后背的皮肉整片翻开!
里面不是血肉,是光华流转的锦缎,缎面上绣着天河村百来号人的脸,一张张痛苦扭曲。
我的脸也在其中,在左肩位置。
“看到了吗?”老太婆抚摸着锦缎,“这才是真正的‘织魂’。抽来的魂都织进去了,她现在是匹活缎子,能自己跳舞呢。”
她抖了抖锦缎,锦缎立起来,变成织娘的样子,可脸是平的,像面具。
“走吧,回坊领赏。”老太婆卷起锦缎,扛在肩上。
牛二郎爬起来,眼珠子血红:“把织娘还给我!”
他咬破指尖,在胸口画了道血符,然后一头撞向老太婆!
那血符发光,老太婆被撞得踉跄,锦缎掉在地上。
牛二郎抱住锦缎,眼泪滴在上面,锦缎居然慢慢变回织娘的模样——只是后背敞开,露出里面的缎面。
“二郎……”织娘伸手摸他的脸,“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早知道自己是匹缎子……”
她咳出一口血,血是金色的:“可你对我好……我是真的想当你媳妇……”
她的身体开始融化,从脚开始,变成一摊彩色的丝线。
丝线缠绕着牛二郎,把他裹成了一个茧。
老太婆大怒,金剪刀剪向茧!
可剪刀碰到茧的瞬间,茧里传出牛二郎的吼声:“以身为梭,以魂为线,织我妻身!”
他咬断自己的舌头,血喷在丝线上。
那些丝线重新编织,织出一个新的人形——
牛二郎的脸,织娘的身子。
半男半女,不人不鬼。
老太婆吓得后退:“你……你居然用人魂织自己!”
新生的怪物睁开眼,一只眼是牛二郎的牛眼,一只眼是织娘的梭眼。
它开口,男女声重叠:“现在……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它扑向老太婆,丝线般的手臂缠住她的脖子,越勒越紧。
老太婆惨叫,身体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张人皮,里面爬出无数黑蜘蛛——原来她也不是人!
怪物捡起老太婆的金剪刀,走到天河边。
它用剪刀划破自己的手腕,流出的不是血,是丝线。
丝线飘向天河对岸的织造坊,越飘越多,最后在空中织成一座桥——
一座用它的血肉织成的鹊桥。
桥上走来无数个“织娘”。
都是半成品,有的只有脸,有的只有身子,有的干脆就是一截袖子。
她们走上桥,和怪物融合。
每融合一个,怪物就更像人一点,可眼里的疯狂也更盛一分。
最后,怪物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织娘。
和最初的织娘一模一样,连背上的七个字都一模一样。
可它转头看我时,我看到了牛二郎的眼神。
“我要回坊,”它说,“但不是当缎子。是当织造娘。我要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织成缎子。”
它微微一笑:“从你娘开始。”
我娘三年前就死了。
可怪物伸手一指,我娘的坟炸开,尸骨飞出来,在空中被丝线缠绕,织成一个老妇人的模样。
会走,会动,还会叫我小名:“狗儿……”
声音和我娘一模一样。
我崩溃了。
跪在地上求它:“放过我娘……她已经死了……”
怪物歪着头,用织娘的声音说:“死了才好织啊。活人织的缎子有魂,会疼。死人织的,又听话又柔软。”
它打了个响指,我娘就真的变成了一匹缎子,飘到它手里。
缎子上,我娘的脸时隐时现,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喊疼。
怪物扛着我娘变的缎子,走上血肉鹊桥,走向织造坊。
鹊桥在它身后燃烧,烧的是人魂,蓝汪汪的火,三天三夜不熄。
天河村彻底毁了。
活下来的人不到十个,都成了傻子。
我没傻,可我不敢离开村子。
因为每晚子时,天河上都会出现那座鹊桥,桥上站着那个怪物。
它在织新的缎子,用的丝线是从村里这些傻子身上抽出来的魂。
抽干了,傻子就变成空壳,风一吹就散成灰。
我去县衙报官,县令带兵来看。
可他们看到的只是寻常的天河,寻常的喜鹊。
只有我能看见那座血肉鹊桥。
县令说我疯了,把我关进牢里。
在牢里,我遇到了一个老囚犯。
他听完我的故事,叹了口气:“你中‘织眼咒’了。”
他告诉我,织造坊有种邪术,叫“织天罗地网”。
被选中当“见证人”的,会被种下织眼,能看见织造坊做的一切恶事,可说出来没人信。
“见证人的用处,是把看见的传下去,”老囚犯说,“一代传一代,直到有人能破这个局。”
“怎么破?”我问。
老囚犯从怀里掏出半截梭子,是木头的,已经磨得发亮。
“这是‘断织梭’,专破织魂术。但只能用一次,用完你就会瞎。”
他把梭子塞给我:“下次七夕,鹊桥最实的时候,用这梭子刺穿那怪物的心口。但记住,刺穿后,你要立刻挖掉自己的眼睛,否则织眼会反噬,让你变成新的织魂材料。”
我握着梭子,手心冒汗。
“为什么帮我?”
老囚犯扯开衣襟,胸口有个窟窿——不是伤口,是织出来的窟窿,边缘是丝线。
“三十年前,我媳妇也被织成了缎子。”他闭上眼睛,“我找了三十年,才找到这个梭子。可我老了,没力气上鹊桥了。你替我报仇吧。”
说完,他咽气了,身体迅速干瘪,最后变成一捧丝线。
我越狱了,回到天河村。
等下一个七夕。
这一年,我眼睁睁看着鹊桥每晚出现,看着怪物从桥上走下,去附近的村子“采料”。
它不再只织女人,连男人、小孩、老人都不放过。
织出来的缎子五光十色,运往长安,成了达官贵人的衣裳、帐幔、地毯。
穿这些衣裳的人,夜里会梦见自己被织进布里,惨叫一夜,天亮就疯。
终于又到七夕。
这天夜里,鹊桥格外凝实,完全由血肉织成,走在上面能感觉到心跳般的搏动。
怪物站在桥中央,正在织一匹巨大的缎子——要把整个天河村织进去。
我含着狗牙,握着断织梭,爬上鹊桥。
丝线刺破我的脚掌,吸血,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怪物看见我,笑了:“你还没死啊?正好,缺个男人的魂染深色。”
它手一挥,丝线朝我缠来。
我扑上去,不是躲,是迎着丝线冲!
丝线刺穿我的肩膀、大腿、胸口,但我终于冲到它面前,举起断织梭,狠狠刺进它心口!
梭子刺入的瞬间,我看见了——
心口里不是心脏,是牛二郎和织娘紧紧拥抱的魂。
两个魂已经融合了一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谁是谁了。
“二郎……”我听见织娘的声音,“疼……”
“媳妇……不怕……”牛二郎的声音,“马上……就永远在一起了……”
他们的魂在梭子下开始分离,像撕开粘在一起的丝帛。
怪物惨叫,身体崩解,变回无数丝线。
丝线里掉出两个人——
牛二郎和织娘,都还活着,但奄奄一息。
织娘背上的字消失了,她变回了真正的人。
牛二郎搂着她,咧嘴笑:“媳妇……我们……自由了……”
织娘哭着点头。
我正松口气,织娘突然抬头看我,眼神冰冷。
“谢谢你,”她说,“但你知道的太多了。”
她手一抬,丝线从她袖口射出,缠住我的脖子!
牛二郎也动了,一拳打在我肚子上!
“对不住了兄弟,”牛二郎喘着气,“我们得活下去……得封口……”
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刚才的分离是演戏!
我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用最后的力气,我挖向自己的眼睛——
不是用手,是用断织梭的尖端!
左眼,右眼,狠狠刺进去!
剧痛袭来,我惨叫,但手里的梭子突然发烫!
断织梭感应到织眼被毁,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它炸开了,炸成无数木屑,每一片都变成小火苗,落在鹊桥上。
血肉鹊桥开始燃烧!
不是蓝火,是金色的、太阳般的真火!
牛二郎和织娘被火包围,惨叫打滚。
他们的身体在火里融化,最后融合在一起,变成一摊彩色的、沸腾的丝线胶体。
胶体在火中挣扎,渐渐凝固,变成了一座石桥的形状——
一座永远燃烧着的鹊桥。
火熄灭了。
天河上真的多了一座石桥,黑黢黢的,像烧焦的骨头搭成的。
桥上站着两个石像,是牛二郎和织娘拥抱的样子,可仔细看,他们的身体是连在一起的,分不开。
石桥两端,各长着一棵树。
一棵是槐树,一棵是桑树——牛郎放牛的树,织女养蚕的树。
我瞎了,但还活着。
摸索着爬下石桥,回到村里。
村里的傻子们突然都清醒了,围着我哭。
他们说,看见牛二郎和织娘的魂被困在石桥里,每晚都在哭,哭声顺着天河飘,能飘到长安。
后来我离开天河村,四处流浪。
把这件事告诉每一个愿意听的人。
有人信,有人不信。
信的人里,有的去了天河村,回来说那石桥是真的,石像真的在哭。
不信的人说,那只是普通的石头,哭声是风声。
去年七夕,我在长安乞讨。
看见贵妃娘娘出巡,她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舞衣,在月光下流光溢彩。
风吹起衣角,我听见了哭声——
是牛二郎和织娘的哭声,从舞衣里传出来的。
原来那匹“万魂缎”,最终还是织成了,穿在了贵妃身上。
我冲上去喊:“那衣裳是活的!它在哭!”
侍卫把我打倒在地。
贵妃娘娘低头看我,眼神怜悯:“这瞎子疯了,赏他点钱。”
她走过时,舞衣的下摆拂过我的脸。
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天河村泥土的味道,是牛二郎家柴火的味道,是织娘眼泪变成的珍珠的味道。
夜里,我梦见贵妃娘娘在跳舞。
跳着跳着,舞衣散开,变成无数丝线,把她裹成了一个茧。
茧里传出她的惨叫,和当年织娘的一模一样。
我惊醒,满头冷汗。
也许,这世上的织造坊不止一个。
也许,每个光鲜亮丽的绸缎背后,都织着一个哭不出来的魂。
也许,牛郎织女的传说,根本不是爱情故事。
是一个警告。
警告所有贪图华美衣裳的人。
你们穿在身上的,可能是某个人的一生。
某个想爱而不能爱,想活而不得活的人的一生。
就像牛二郎和织娘。
就像我娘。
就像千千万万,被织进锦缎里的魂。
如今我老了,还在流浪。
逢人就说这个故事。
有人说我疯,有人说我傻。
可每当七夕夜,我瞎了的眼睛,总能“看见”天河上那座燃烧的鹊桥。
看见牛二郎和织娘,还在那里拥抱着,哭泣着。
永远分不开,也永远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局吧。
虽然这结局,是用几百条人命,和无数个被织进绸缎的魂换来的。
我摸摸怀里的半截狗牙——我娘留给我的。
它救过我一次命。
可下次呢?
下下次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只要这世上还有人爱穿锦缎,牛郎织女的故事,就会一直织下去。
用新的魂,新的泪,新的七夕夜。
织啊织,织到地老天荒。
织到所有人都变成缎子上的花纹。
织到爱情和死亡,再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