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诊所(1 / 1)

一九四三年春,我被派往西南山区建立战地诊所。

卡车在盘山道上颠簸了四天,终于看见山坳里的赵家屯。

村子静得诡异,正午时分竟无炊烟,只有乌鸦在枯树上打转。

领路的民兵老赵搓着手苦笑:“傅大夫,村里人……病得怪。”

所谓诊所,其实是间废弃祠堂。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扑簌簌落下,露出正中那口黑漆棺材。

我皱眉:“这怎么回事?”

老赵眼神躲闪:“前个大夫留下的,他说……病人得躺里头才诊得准。”

当天傍晚来了第一个病人。

是个干瘦老汉,由两个后生架着,双腿软得像面条。

“傅大夫,您给看看,我爹站不起来了。”

我撩起老汉裤腿,倒吸一口凉气——

小腿皮肤下布满黑色纹路,像树根盘踞,触感坚硬如石。

更怪的是,老汉身下的青砖地面,竟慢慢渗出一个人形湿痕。

湿痕的边缘在蠕动,缓缓勾勒出一个倒卧的影子,与老汉姿势分毫不差。

但那影子没有随光线变化,反而越来越深,最后竟从平面“站”了起来!

是个薄如纸片的黑色人形,贴在墙上,朝我咧开没有牙齿的嘴。

“影蛊又来了!”两个后生尖叫着逃出门。

老汉却平静地躺着,眼角淌下混浊的泪:“傅大夫,动手吧。”

我不明所以,只见墙上的影子人突然扑向老汉,与他身体重叠。

老汉剧烈抽搐,皮肤下的黑纹像活虫般游走,最后全部汇聚到脚底,“噗”地喷出股黑水。

黑水落地,凝结成个核桃大的硬块。

捡起来看,是块完全石化的脚趾骨,表面布满蜂窝状小孔。

而老汉的右脚小趾,此刻只剩个空洞,不见血,不见肉,像天生就缺了一块。

他长舒口气,竟能自己站起来了:“谢大夫,又能撑一个月了。”

我追出门想问个明白,老赵蹲在祠堂外抽旱烟。

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半边脸:“傅大夫,您知道人为啥有影子不?”

“光线被阻挡……”

“不对。”他吐出口浓烟,“影子是魂魄漏出来的渣子。咱村的人,魂魄漏得太快,就得定期把渣子清出去,不然……”

他指了指祠堂屋顶。

这时我才看清,屋檐下挂的不是风铃,是上百个拇指大小的骨雕。

每个骨雕都是人体器官的形状:心、肺、肾、手指、脚趾……

正在微风里轻轻碰撞,发出空洞的嗒嗒声。

“那些是清出来的‘病根’。”老赵的声音飘忽,“挂高了,影子够不着,人就还能活。”

我背脊发凉:“这是什么病?”

“不是病,是债。”他把烟锅在地上磕了磕,“三七年,鬼子在这儿做过实验,往井里倒了东西。喝了那水的人,影子就活了,慢慢吃掉本主。想活命,就得定期割肉喂它。”

我猛然想起医学院里听过的传闻:日军某部队研究“人体非物质化”,企图让士兵变成无实体的影子,刀枪不入。

难道他们真成功了,却把实验场变成了永远的诅咒?

当晚我在油灯下检查那些黑水凝块。

用手术刀剖开,里面是蜂窝状结构,每个孔里都封着一点乳白色物质——是高度浓缩的骨髓。

更可怕的是,在显微镜下,那些蜂窝结构呈现规则几何形,明显是人造产物。

这不是自然病变,是精密的生物武器。

深夜,祠堂后传来挖掘声。

我提着煤油灯寻去,见老赵正在挖坑,坑里堆着几十个陶罐。

他看见我,苦笑:“就知道瞒不住。傅大夫,你看看罐子里是啥。”

打开一个陶罐,腥臭味扑面而来。

里面泡着个完整的人脑,脑组织表面布满黑色蛛网纹,正随着液体微微搏动。

罐底沉着张照片,是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军医,搂着个中国女人,两人都在笑。

女人眉眼,竟与我包袱里母亲的照片有七分相似。

“你母亲叫赵雪梅吧?”老赵点上旱烟,“她不是病死,是被做成‘母体’了。鬼子需要个本地女人的基因做媒介,让影子蛊能遗传。”

我手一抖,陶罐摔碎在地。

脑组织滚出来,竟伸出无数黑色丝线,像渴血的根须朝我脚面爬来。

老赵一脚踩碎:“别怕,离了罐子活不长。但你身上流着她的血,傅大夫,你也会发病。”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我忽然感到左脚小趾一阵刺痛。

脱鞋一看,皮肤下已浮现淡淡的黑纹,像用极细的墨笔描上去的。

墙上的煤油灯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土墙,那影子竟自行歪了歪头,朝我做了个“割”的手势。

“第一个症状,影子会有自己的想法。”老赵叹气,“第二个症状,你会梦见井。第三个症状……”

他话音未落,祠堂里传来棺材盖滑开的巨响。

我们冲回去,见那口黑棺材里坐着个人。

是个穿破烂国军军装的男人,胸口有个大洞,洞里没有心脏,只有团蠕动的黑影。

他抬起头,脸是我在照片上见过的日本军医。

“傅桑,你终于来了。”他喉咙里发出男女混音,“令堂的细胞,培养出了最完美的影蛊。但她不配合,只好请她永远躺在井底了。”

我想扑上去,左脚却突然麻木。

低头看,小趾完全变黑了,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顶。

墙上的影子哈哈大笑,那声音是我自己的,却扭曲癫狂:“割掉它!快割掉!不然我就吃掉你的整只脚!”

日本军医爬出棺材,胸口的黑影伸展成触须:“令堂的影蛊是母系,会传给所有血亲。你以为你是来救人的?不,你是来给全村提供新鲜养料的。”

他触须一指祠堂外。

不知何时,村民们都来了,举着火把,眼神饥渴。

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扭动,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黑色恶犬。

老赵退到村民那边,歉疚地低下头:“对不住,傅大夫,但每月需要一个新鲜器官喂‘影母’,才能保全村平安。这个月……轮到你了。”

原来所谓的“清病根”,是把活人的器官割下来,喂给所谓的“影母”——就是我母亲被改造后的尸体。

而我的血缘,让我的器官成了最佳祭品。

村民围拢过来,手里拿着各种工具:锈刀、柴斧、甚至还有把生锈的锯子。

他们的影子兴奋地跳跃,在火把光下拉出狰狞的长度。

日本军医胸口的黑影舒展成一个女人的轮廓,温柔地哼起摇篮曲——是我母亲常哼的那首。

“孩子,来,让娘再抱抱你。”黑影张开双臂。

我的左脚完全失去知觉,黑纹已蔓延到脚踝。

墙上的影子挣脱墙面,像蜕下的蛇皮般立在地上,一步步走向我,每步都留下个焦黑的脚印。

绝境中,我瞥见棺材内壁刻满了符文。

不是汉字,也不是日文,倒像某种化学结构式。

我猛然想起医学院的毒理学课程:某些化合物能与生物电发生反应,产生“类生命现象”。

影子蛊或许不是鬼魂,是生物电与化合物的共生体!

“火把!把火把都扔进棺材!”我嘶吼。

村民愣住,日本军医却脸色大变:“住手!那棺材是稳定器!”

晚了,几个村民下意识地照做。

火把落入棺材,点燃了内壁一层透明的胶状物。

刺鼻的化学气味爆发,棺材里腾起幽蓝色火焰。

所有影子同时尖啸!

包括我自己的影子,它在地上打滚,像被灼烧的活物。

日本军医胸口的黑影剧烈抽搐,逐渐显露出真容——

那是个半融化的女人躯体,嵌在他胸腔里,正是我母亲的脸。

“妈……”我声音发颤。

她睁眼,眼球全黑:“孩子……杀了我……这东西靠我的生物电活着……”

她从军医体内挣脱,或者说,是军医的身体像蜕壳般裂开,露出里面由黑色触须组成的核心。

那才是真正的影蛊母体,它寄生在我母亲残躯上,又操纵着军医的尸体。

火焰顺着棺材蔓延到祠堂木柱。

火光中,我终于看清全貌:祠堂根本是个巨大的培养皿,每根梁柱都浸泡过化合物,屋顶的骨雕是吸收生物电的天线,整个村子是个持续运转的生物反应堆!

村民之所以需要定期割器官,是因为他们的生物电被抽去维持这个系统,器官坏死只是副作用。

“鬼子败退时想毁掉实验场,是你母亲求他们留了下来。”老赵在火光中喃喃,“她说这样至少能让村里人活着,虽然活得不像人。”

他脱下上衣,躯干上布满了缝合痕迹,像件百衲衣——他换过无数次器官,早就不是原装的了。

影母在火焰中哀嚎,触须疯狂挥舞。

我冲过去想拉出母亲的身体,触须却缠住我手腕。

皮肤接触的地方,黑纹像藤蔓般向上攀爬。

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孩子……你也被标记了……但你有机会结束这一切……”

她引导我的手,按向自己心口。

那里插着根玻璃管,管内是晶莹的蓝色液体——是化合物原液,系统的核心催化剂。

“拔出来……摔碎……”

我咬牙抓住玻璃管,触须勒进我的皮肉。

就在此时,我的影子突然扑向影母!

它没有攻击,而是融入那些触须,开始反向吸收。

我脑子里响起无数声音:村民的恐惧、母亲的痛苦、军医的疯狂……还有我自己的所有记忆。

影子在吞噬影母,或者说,我的生物电特征正在覆盖母体的频率。

玻璃管被我拔出。

在摔碎前最后一瞬,我看见管壁上刻着一行小字:“雪梅,对不起,但我爱我们的孩子。”

署名:傅云生——我父亲的名字。

他在战前就是化学家,被日军强征进研究团队。

原液摔碎在地,蓝色液体遇空气沸腾,蒸腾成雾。

雾中浮现出父亲的幻影,他跪在母亲面前,给她注射第一针催化剂。

“他们说这样能让你永远不老……”他泣不成声,“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母亲抚摸他的脸:“带儿子走,越远越好。”

原来我不是偶然被派来,是父亲在军中的旧友安排,让我来终结他的罪孽。

影母在双重攻击下崩解,黑色触须化作飞灰。

母亲的身体终于彻底解脱,在火焰中化为洁白骨骸。

骨骸的心口位置,有朵小小的水晶花——是化合物结晶,也是他们爱情的坟墓。

祠堂在火光中倒塌。

村民们的影子一个个消散,他们呆立原地,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影子,恍如隔世。

老赵摸着自己胸膛,那里不再有缝合的冲动:“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没有结束。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黑纹已蔓延到小臂。

最后一刻,影母把核心转移给了我。

我不是宿主,是新的母体。

天亮时,我站在村口井边。

井水映出我的脸,以及我身后——

站着全村人,他们的影子不是在地上,是立在身后,像一群沉默的黑色侍卫。

那些影子随着我的呼吸微微起伏,等待我的指令。

老赵递来包袱:“傅大夫,您走吧,这里我们来收拾。”

他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恐惧。

因为全村人的生物电仍与我相连,只是不再被强制抽取。

他们自由了,但也永远无法远离我。

我离开了赵家屯,但每夜都会梦见那口井。

井里没有水,只有无数双眼睛在眨动。

醒来时,常发现黑纹又蔓延了一寸。

我用绷带缠紧手臂,但皮肤下那东西的搏动,隔着纱布也能清晰感受到。

三个月后,我在另一处山村建立了诊所。

来的第一个病人,小腿皮肤下布满黑色纹路。

他身下的地面,慢慢渗出一个人形湿痕。

我放下听诊器,从药箱底层取出把银亮的手术刀。

“躺好。”我声音平静,“会有点疼,但能保你一个月。”

墙上的煤油灯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土墙,那影子朝病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病人惊恐地瞪大眼,我笑了笑:“别怕,它很温柔。”

窗外的屋檐下,新挂上一串骨雕风铃。

最中间那枚,是颗小小的心脏形状,在风里轻轻旋转。

那是我左胸第三根肋骨尖,三天前刚割下来的。

不疼,真的。

只是每次呼吸时,胸腔里有片空荡的回音。

像口深井,等着被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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