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嘉庆年间,我们这一支胡姓族人,住在闽西一个叫石壁坳的山坳里。
祖上说是明末逃难来的,垦山为田,世代务农,与外界少有往来。
族里人丁不算兴旺,但百十年来也平平安安。
怪事是从我这一辈开始的。
先是我大哥的头生子,落地才三天,就没声没息地死了。
接生婆说是“七日风”,山里孩子常见。
大嫂哭得昏死过去,大哥沉默着在后山挖了个小坑埋了。
第二年,二哥的儿子,同样没熬过三天。
接着是堂哥、表亲家……
但凡族里新添的男丁,就像被阎王爷点了名,活不过三日。
女娃倒是无碍,可山里人看重香火,这简直是要绝户的兆头。
族里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请了和尚道士,做了几场法事,毫无用处。
新生儿的啼哭,成了最不祥的声音。
老人叹气,说怕是祖上做了什么孽,报应在了子孙头上。
我十九岁那年,娶了山外一户穷苦人家的女儿秀云。
隔年,秀云有了身孕。
全家,不,全族都紧张起来。
我娘天天给祖宗牌位烧香,我爹眉头锁成了死疙瘩。
秀云抚着日渐隆起的肚子,眼神里全是恐惧。
我嘴上安慰她,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冰。
怀胎十月,秀云临盆那晚,风雨大作。
产婆在屋里忙碌,我和爹娘守在堂屋,听着秀云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每一嗓子都刮在我心尖上。
爹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笼罩着他灰败的脸。
娘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嘴唇哆嗦着念经。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啼哭穿透风雨声,传了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揪!
生了!
是个儿子!
产婆抱着襁褓出来,脸上却没有喜色,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孩子……倒是齐全。”她把襁褓递给我娘。
我凑过去看。
小小的,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团,闭着眼,小嘴微微张着,胸口起伏。
看起来……和寻常新生儿无异。
可我爹却死死盯着孩子的脸,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他的烟杆“啪嗒”掉在地上。
“像……太像了……”爹的声音干涩发颤。
“像谁?”我急问。
爹却不答,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进里屋,去看虚脱的秀云。
那晚,我们全家,连同几个近亲长辈,都守在我家堂屋,无人合眼。
目光不时瞟向放在我娘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
孩子很安静,偶尔哼唧两声,喂点米汤也能喝下去。
第一天,平安无事。
第二天,孩子脸色似乎更红润了些,哭声也响亮了些。
长辈们脸上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只有我爹,眉头越锁越紧,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浓。
第三天,黄昏时分。
孩子突然啼哭起来,声音尖锐,小手小脚乱蹬。
我娘抱着他颠来颠去哄不好。
我爹猛地站起,嘶声道:“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
我还没反应过来,爹已经从我娘手里近乎粗暴地抢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抬脚就往外走!
“爹!你去哪!”我追上去。
“去老宅!”爹头也不回,脚步快得不像个老人,“你待在家里!看好秀云!谁也别跟来!”
老宅?
那是村子最深处,靠近山崖的一处几乎废弃的祖屋,平日除了年节祭扫,无人靠近。
爹为什么这时候抱着孩子去老宅?
我想追,却被几个叔伯死死拦住。
“鸿渐,听你爹的!”一个堂伯沉着脸,眼神复杂,“这是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
从未有人告诉我有什么规矩是关于新生儿的!
我看着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和雨幕中,心急如焚。
那一夜,格外漫长。
秀云醒了几次,虚弱地问孩子,我们只能骗她说爹抱去让有经验的老人瞧瞧。
天快亮时,爹回来了。
一个人。
怀里空空荡荡。
他浑身湿透,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苍白,眼神空洞,仿佛魂都丢了。
“爹……孩子呢?”我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爹缓缓转过头,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我眼前发黑。
“老宅……祖宗……收走了。”爹的声音飘忽,像是梦游,“这是命……鸿渐,认命吧。”
我如坠冰窟,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秀云得知后,当场吐血,月子里就落下病根,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我成了孤家寡人。
族里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偶尔提及,也只是摇头叹息,说“胡家的男孩,留不住”。
但我忘不了爹那天晚上空洞的眼神,忘不了“老宅”、“祖宗收走了”这些诡异的话。
忘不了那些夭折的侄子们。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我表面上麻木地过日子,心里却埋下了怀疑和探究的种子。
我开始暗中观察。
我发现,族里并非所有老人都对此悲痛欲绝。
一些年纪特别大的叔公叔婆,比如那位据说已经九十八岁的六叔公,脸上虽然也有哀戚,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种别的东西。
像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还有,每隔几年,总有那么一两个特别高龄的老人,会“搬”进村子更深处,靠近老宅方向的几间小屋独居,极少露面。
而他们原本的儿孙,似乎也对此习以为常,只是定期送些饭食过去。
最让我心惊的是,有一次,我去后山砍柴,远远瞥见那位独居的七叔公在溪边洗脸。
他抬起头的一刹那,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张脸,比我几年前见他时,似乎……平滑了些?皱纹好像浅了点?
当时阳光刺眼,我以为是错觉。
直到我自己的爹,也开始发生变化。
自从我儿子“没”了之后,爹娘迅速衰老,尤其是娘,没多久就病故了。
爹独自撑着,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咳血,请了郎中都说油尽灯枯,准备后事吧。
可就在我备好寿材,日夜守着他等那口气的时候。
爹的病情,突然稳住了。
不再咳血,饭量渐增,枯槁的脸上竟慢慢有了一丝血色。
又过了半年,他能下床走动了。
一年后,他花白的头发里,竟然钻出了些许黑发!
脸上的老年斑也淡了不少!
村里人都说是奇迹,是祖宗保佑。
我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我想起那位七叔公。
想起那些“搬”去独居的高寿老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滋生:难道他们的“长寿”,甚至“变年轻”,和我们胡家男丁的夭折有关?
我决定去老宅看看。
那地方阴森,平日连狗都不往那边去。
我选了个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候,揣了把柴刀,走向村子深处。
老宅比记忆中还破败。
高墙倾颓,荒草没膝,唯有那扇厚重的、布满虫蛀的柏木大门,依旧紧闭,门环锈蚀。
我绕着老宅走了一圈。
后院墙塌了一大段,露出里面丛生的杂树和瓦砾。
我轻易翻了进去。
院子里尽是碎瓦断椽,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正堂还算完整,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香火和某种淡淡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堂内昏暗,光线从破窗和屋顶漏洞射入,形成道道光柱,照出飞舞的尘埃。
正对着门的,是一面巨大的、黑沉沉的神龛。
几乎占满了整面墙。
神龛样式古朴,雕刻着些模糊的、扭曲的花纹,像藤蔓,又像血管。
龛里没有常见的神佛塑像。
只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无数牌位。
最下面的几排,牌位颜色深黑,字迹金漆早已剥落,看不清名讳。
越往上,牌位越新。
最顶上几排,竟然还泛着木头的淡黄色,像是刚放上去不久。
我凑近最顶层,借着光仔细辨认。
那些牌位上刻的名字……我认得!
是我那几个夭折的侄子!还有更早一些、我听说过的族里夭折男孩的名字!
他们的牌位,竟然被供奉在这里?
放在最高、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什么道理?
谁放的?
我头皮发麻,后退一步,目光扫过神龛前供桌。
供桌上没有香炉贡品。
只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陶盆。
深褐色,敞口,盆壁很厚,边缘有粗糙的指纹痕,像是手工捏制的古物。
盆里似乎盛着半盆暗红色的、粘稠的……东西。
像凝固的血,又像某种陈年的膏脂。
散发出那股淡淡腥味的源头,就是它。
我正惊疑不定。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我骇然转身!
只见我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正堂门口。
逆着光,他的脸藏在阴影里。
“你还是来了。”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完全没有平日的老态和病气。
“爹!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那些牌位和陶盆,声音发颤。
爹慢慢走进来,脚步稳健。
他看了一眼那些牌位,眼神复杂。
“这是‘’。”爹缓缓开口,说出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词。
“?”
“嗯。”爹走到供桌前,看着那个陶盆,“咱们胡家祖上,不是逃难来的。是‘逃罪’来的。”
“逃罪?”
“祖上有人,得了邪法。”爹的声音低沉下去,“能以初生男婴的先天血气为引,混合祖传秘药,炼制‘逆生膏’。族中血脉相连的老人服下,可逆转衰朽,重获生机。”
我听得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所以……所以那些孩子……”
“不是天折,是献祭。”爹闭上眼睛,脸上肌肉抽搐,“每三年,族中必须有新生男丁‘归位’,取其心头精血,入此盆,与往年残膏混合,添入新药,炼成新膏。族中最老、或病重将死的几位长辈分食,便可延寿,甚至……返老还童。”
“畜生!”我嘶声怒吼,眼泪夺眶而出,“你们还是人吗!那是活生生的孩子!是你的亲孙子!”
爹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再无半分往日浑浊。
“为了血脉不绝!为了族群延续!”他低吼道,“你知道最早祖上为何得此邪法?是因为当时整个家族染了绝户瘟,眼看死绝!不得已才……才用了这饮鸩止渴的法子!后来想停,停不掉了!不吃这膏,当年用过膏的老人立刻暴毙!而且会引发血脉反噬,所有男丁,无论老少,三月内必死!胡家就真绝户了!”
他喘着粗气,指着那些牌位:“你以为我们愿意?每一次……都是刮骨熬心!可这是债!是祖辈欠下的债!后代子孙,生为男丁,就有这份债要还!要么,三日后‘归位’,保全家其他男人。要么,全家男丁一起死!”
我瘫坐在地,浑身冰凉。
所以,我儿子不是病死的。
是被“归位”了。
被取了心头血,炼成了这盆里肮脏的东西!
而我爹,还有那些叔公,是靠吮吸自己子孙的血肉,才活下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声音嘶哑。
“因为你‘干净’。”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怜悯,更多的是冷酷,“你还没吃过‘膏’。族里有规矩,只有吃过膏、得了‘好处’的人,才能知晓全部秘密,成为‘守门人’。你之前,还不够格。”
“那现在呢?”
“现在,你发现了。”爹叹了口气,“按规矩,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自愿‘归化’,服下膏体,成为我们的一员,共同守护这个秘密,等待……下一次献祭。”
“下一次?”我猛地抬头,“谁?”
爹的目光,移向我的身后。
我僵硬地转头。
只见堂哥,那个几年前死了儿子的堂哥,正搀扶着他大腹便便的妻子,默默站在院门口。
女人脸上满是泪痕,手护着肚子,眼里是绝望的死灰。
堂哥别过头,不敢看我。
“他的第二个儿子,下个月出生。”爹的声音像钝刀子割肉,“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诡异。
“第二个选择。你拒绝‘归化’。那么,作为知晓秘密的‘外人’,你必须死。而且,因为你血脉特殊(生过献祭子),你的死,可以替代一次献祭,保家族……三十年平安。”
三十年平安?
用我的命?
“你们……你们这群魔鬼!”我挣扎着爬起来,拔出柴刀,指向我爹。
爹却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嘲讽。
“鸿渐,你看看我。”
我瞪着他。
“仔细看。”
我凝神看去。
阳光下,爹的脸……真的年轻了许多。
皱纹浅了,皮肤有了光泽,连佝偻的背都挺直了些。
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有着比老人更深的暮气和绝望。
“这‘年轻’,是用什么换来的?”爹轻声问,像在问我,也像在问自己,“每一次‘归位’,我们这些老鬼,就离‘人’更远一步。心会越来越冷,血会越来越凉。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像看着庄稼,计算着收割的日子。这滋味……比死难受一万倍。”
他往前走了一步,毫无惧色地看着我的柴刀。
“杀了我,现在。”他平静地说,“然后呢?你能杀光所有吃过膏的族人?能毁掉这老宅,这陶盆?毁了盆,血脉反噬立刻就来,所有胡家男人,包括你,包括你堂哥,包括外面那些不知情的男娃,全得死。”
“或者,你走出去,把这事捅破。官府会来,会把我们都抓起来,凌迟处死。然后呢?胡家绝户,从此消失。那些依赖这秘密活着的‘老人’,会在死前经历无法想象的痛苦。而胡家的列祖列宗……呵呵,他们就在这盆里,在这膏里,看着呢。”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绝望。
进退都是深渊。
左右全是吃人的恶鬼,其中还包括我重新“年轻”起来的父亲。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声音干涩。
爹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祖上试过。找替身,用外姓婴儿,不行,血脉不对,炼不成膏,吃了立刻毒发。停止服用,所有服过膏的人,会在三个月内迅速衰老、腐烂、化为脓血,死状极惨,且会传染给所有近亲男丁。这邪法……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它成了我们血脉的一部分,成了诅咒。”
他看着我,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选吧,鸿渐。是加入我们,一起在这泥潭里腐烂,等着收割下一茬‘庄稼’。还是当个英雄,用你的命,换三十年虚假的安宁。或者……像个疯子一样,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我握着柴刀的手,颤抖得厉害。
堂哥和他妻子在院子里低声啜泣。
老宅外,不知何时,悄悄围拢了几个沉默的身影。
是那些“年轻”了的叔公们。
他们眼神空洞,像等待分食的秃鹫。
阳光透过破屋顶,照在那盆暗红色的“逆生膏”上,泛着油腻诡异的光。
我仿佛看到,我儿子,还有其他那些夭折的男孩,他们小小的、苍白的脸,在那膏体里沉浮,无声地哭喊。
爹说得对。
我走不掉了。
从我的儿子被抱进这老宅的那一刻,不,从我生为胡家男丁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就和这盆肮脏的膏,和这吃人的紧紧绑在了一起。
我慢慢垂下了柴刀。
当啷一声,柴刀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爹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混合着更深悲哀的神情。
他走到供桌前,伸出枯瘦但已变得有力的手,从那陶盆里,挖了一小块暗红色的、半凝固的膏体。
转过身,递到我面前。
腥甜的气味直冲鼻腔。
“吃下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此,你就是‘守门人’了。忘了你是胡鸿渐。记住,你只是‘’的……又一个看守。”
我看着那团来自我儿子,也可能来自我侄子,来自无数胡家早夭男童血肉炼成的东西。
胃里翻江倒海。
但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要么吃,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要么死,并拉上所有族人陪葬。
我颤抖着伸出手。
接过那团粘腻、冰冷、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膏体。
闭上眼睛。
猛地塞进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腥甜、腐败草药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
顺着食道滑下,像吞下了一块燃烧的冰。
紧接着,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腾,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疲惫感一扫而空。
感官变得异常清晰。
但同时,一种冰冷的、漠然的情绪,也像潮水般淹没了我的心。
对堂哥妻子的同情,对夭折儿子的悲痛,对父亲的憎恨……都在快速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神只般的平静。
还有……一丝对“新鲜血气”的本能渴望。
我睁开眼。
看到的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暗红色滤镜。
爹和叔公们看着我,眼神里是了然的、同病相怜的麻木。
堂哥夫妇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擦去嘴角残留的膏渍,走向他们。
脚步轻快有力,仿佛回到了二十岁。
我拍了拍堂哥的肩膀。
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好好准备。”
“下个月。”
“我亲自来主持……‘归位’仪式。”
堂哥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他的妻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晕了过去。
我转身,不再看他们。
走到供桌前,和爹并肩而立。
看着那盆古老的、罪恶的陶盆。
看着里面承载的、胡家数百年的血腥秘密。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将守着这道“”。
计算着年份,
等待着下一个胡家男婴的诞生。
然后,亲手将他抱进这老宅。
完成又一次的……“收割”。
屋外,阳光正好。
山风穿过破败的老宅,呜咽作响,像无数孩童细弱的哭声。
而我的心,已如同这老宅的砖石。
冰冷,坚硬。
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只是在这永恒的冰冷深处。
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属于“胡鸿渐”的呐喊,被死死封存。
等待着,
或许在某一次吞服膏体时。
或许在亲眼目睹下一次“归位”时。
那丝呐喊会彻底熄灭。
而我,将完全成为这“”的一部分。
不朽,不老,永恒地……腐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