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一个看起来挺正常的城市,至少表面上是。
我叫罗维,在一家数据监控公司做初级分析员,日子过得像设定好的程序。
直到我发现,自己“看不见”某些东西了。
不是失明,而是“选择性忽略”。
那天加班到深夜,我揉着发酸的眼睛走出办公楼。
空荡荡的街道对面,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轮廓,穿着旧式工装,低头站着。
但当我下意识想聚焦,看看他的脸或者他在干什么时,我的视线却自动滑开了。
像眼睛有自己的想法,坚决不让我看清那个区域。
我心里发毛,刻意瞪大眼睛看过去——
那人消失了。
不是走掉,是像信号不良的图像,闪烁一下,没了。
路灯照着的空地,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自己累出了幻觉,没多想。
第二天通勤地铁上,我又感觉到了。
拥挤车厢的角落,有个模糊的灰影,蜷缩着。
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注意到,或者…和我一样,视线刻意绕开。
我强迫自己盯着那个方向,眼球却开始酸痛,视野边缘泛起雪花点,恶心想吐。
我只能放弃。
灰影安稳地待在角落,直到我下车。
我开始留意,越来越频繁地发现这些“盲点”。
街角垃圾桶后一闪而过的佝偻形状,公寓楼道墙壁上偶尔浮现的污迹人形,深夜窗外模糊拍打的黑影…
它们存在,但我的感知系统在主动过滤它们。
不是看不见,是“无权看见”。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去看了眼科,查了脑部ct,一切正常。
医生委婉地建议我看看心理医生,说我可能压力太大。
直到我在公司内网深处,偶然点开一个标题空白的加密文件夹。
权限居然通过了,可能是系统漏洞。
里面不是业务文件,而像某种…操作日志。。痛概率增加15。”。”
“个体编号7743,持续违规尝试‘聚焦’未授权实体,触发三级警告,建议实施‘感官疲劳’反制。”
……
视觉权限?未授权实体?感官疲劳?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不是病了,我的“看”的能力,是被设定好的?有“权限等级”?
那些我看不清的东西,是“未授权实体”?
所谓的“背景噪音滤除”,就是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们集体“看不见”某些东西?
我屏住呼吸,往下翻。
看到更可怕的条目:“感权储备池本月赤字。需从‘高敏者’群体定向征收‘冗余感知力’,以平衡‘关键岗位’及‘优先账户’的感官贷款本息。”
感权?储备池?征收?贷款?
我的世界观在崩塌。
我们每个人的感知能力——看、听、闻、触——不是天生的,而是一种…可分配的“资源”?甚至是可以被“征收”和“借贷”的“权能”?
这个城市,这个社会,表面之下,运行着一套冷酷的“感知经济”系统!
有人(比如“关键岗位”、“优先账户”)通过“贷款”获得了超常的感知力?
而代价,是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被悄悄“征收”走一部分,变得“低感知”,甚至成为系统维持“背景滤除”的耗材?
那些“未授权实体”,是不是就是因为失去了所有“感知权限”,彻底变成了我们无法感知的“存在”?或者,它们本身就是这套系统的…“副产品”?
我浑浑噩噩地关掉页面,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后背。
环顾办公室,同事们都在埋头工作,盯着屏幕,对周遭浑然不觉。
他们之中,有多少人的“感知权限”正在被悄悄“征收”?有多少人已经习惯了视野里的“盲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丢失”了部分的感知世界?
而我,因为某种原因(是那个加密文件夹的偶然访问?还是我本身就有点“高敏”?),开始察觉到了系统的“裂缝”。
当晚,我做了个决定。
我要测试一下。
如果感知是“权能”,是“资源”,那么…有没有可能,“借”一点回来?
我在网上那些最阴暗、最难以追踪的角落,用层层跳转和密语,找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感权黑市”的接入口。
那是一个需要特殊浏览器插件和动态口令才能访问的深层网络节点。
界面粗糙,像上世纪的bbs,充斥着加密交易帖。”、“急需短期嗅觉带宽,可抵押触觉敏锐度”、“收购稳定视觉权限流,价格面议,中介勿扰”……
真的是一个市场!一个交易“感知能力”的黑市!
我既恐惧又兴奋,像一个偶然发现毒品交易的乖孩子。
我观察了几天,弄懂了一些黑话。
“碎片”是指暂时剥离的、不稳定的感知能力片段。
“带宽”是指一段时间内可调用的感知强度。
“权限流”则是相对稳定的、可持续的感知能力“额度”。
交易方式诡异,不是转账,而是通过一种叫“神经锚点同步”的技术,在双方同意下,短暂“嫁接”感知通道。
风险极大,描述里充斥着“同步失败导致感官混淆”、“权限反噬”、“永久性感知丢失”等警告。
我需要“看见”更多。
我需要知道那些“盲点”里到底是什么。
我咬牙,用自己未来三个月的部分“基础视觉权限流”作为抵押,在黑市一个信誉看似不错的匿名卖家那里,“短期借贷””,时限七十二小时。
交易过程超乎想象的…生理性不适。
按照指示,我在特定时间,戴上接入老旧神经接口的头戴式设备(黑市远程提供的一次性硬件)。
一阵剧烈的、仿佛有无数冰针扎入视网膜和视神经的刺痛后,世界变了。
不是变得更清晰,而是…“图层”增加了。
我能看见了。
那些街角的灰影,是蜷缩着的、半透明的人形,表情麻木空洞,身体边缘不断逸散出淡淡的雾气,仿佛正在缓慢蒸发。
它们对周围活人的世界毫无反应,只是存在,像被遗忘的垃圾。
楼道墙壁上的污迹人形,是更加稀薄的“印记”,像是有人被强行按进墙壁,留下的痛苦挣扎的轮廓,还在极其缓慢地渗着暗色的“余烬”。
而深夜窗外的拍打黑影,根本不是什么飞鸟或虫子。
那是无数细小、扭曲的、仿佛由怨念和碎片意识构成的“感知浮游生物”,它们被城市灯光(某种特定频谱)吸引,撞击着窗户,试图钻进来,寻找可以附着的“感知载体”。
我以前“看不见”它们,所以相安无事。
现在我看得一清二楚,恶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视觉后,我发现自己能偶尔“看”到普通人之间,连接着极其细微的、半透明的“能量丝线”。
有些丝线明亮稳定,连接着亲友。
有些丝线黯淡断续,连接着疏远的熟人。
还有一些丝线,颜色污浊,从许多普通人的头部(尤其是眼、耳部位)延伸出去,汇入虚空,不知流向何处——那大概就是被“征收”的感知力输送管道?
而我自己的头部,也延伸出几根这样的污浊丝线,微微搏动,正在抽取着什么。
我看着镜子,能看到自己眼球深处,有极其微小的、类似符文又像电路图的黯淡光点在缓缓旋转——那是“权限标记”?还是“征收锚点”?
这七十二小时,我像生活在一个满是鬼魂和无形寄生虫的噩梦世界。
借来的“洞察视觉”让我痛苦不堪,信息过载,头痛欲裂。
但我忍住了,我疯狂地观察,记录,试图理解这个恐怖的真相。
我发现,那些街角的“蒸发人形”,似乎都是“感知权限”被彻底榨干、或者因“高额负债”而被系统“清退”的个体。
他们失去了被他人感知的“资格”,正在从现实维度缓慢“脱落”,变成无人能见的背景幽灵。
墙壁上的“痛苦印记”,可能是“强制征收”或“权限剥离”时,留下的剧烈精神创伤烙印。
而那些“感知浮游生物”,很可能是散逸的、未被系统有效回收的破碎感知碎片,结合了负面情绪,形成的低等怪异。
我还“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人。
极少数人,他们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稳定的光环,感知丝线粗壮明亮,且没有污浊的输出管道。
他们行走在街上,对那些“蒸发人形”和“浮游生物”视若无睹(或许他们的权限设定就是“无害过滤”),神情从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
他们是“优先账户”?还是“债权人”?
他们稳定优质的感知力,是不是建立在无数像我这样的人被“征收”的基础上?
七十二小时借贷期结束的瞬间,那股冰针穿刺感再次袭来,然后抽离。
世界瞬间“干净”了。
灰影、人形印记、浮游生物、能量丝线……全部消失。
我又回到了那个“正常”的、带着盲点的世界。
但我知道,它们都在。
我只是又“无权看见”了。
巨大的空虚和更深的恐惧攥住了我。
我不仅还清了借贷(付出了更多“基础视觉权限流”作为利息),而且因为这次“违规窥探”,我感觉到,自己头部那几根被征收的污浊丝线,似乎变得更粗了一些。
我的“基础感知额度”,可能被永久性降低了。
我像个得知自己患有绝症却无钱医治的病人,在黑市论坛上绝望地浏览。
一个加密程度极高的私聊窗口突然弹了出来。
对方id是一串乱码。
“你接触了不该接触的层面,借贷了不该借贷的权限。”消息直接浮现。
我悚然一惊:“你是谁?”
“可以帮你的人,也是需要你帮忙的人。”对方回复,“你想拿回被征收的感知权,甚至…看到更多真相吗?”
“代价是什么?”我有了之前的教训,警惕地问。
“执行一个‘同步观测’任务。我们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已经‘部分觉醒’,且短期内有过高权限体验的‘介质’,去定位一个‘深层锚点’。”
“深层锚点?那是什么?”
“系统的‘泵站’之一,也可能是‘漏洞’所在。我们需要数据。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帮你‘遮蔽’一部分征收通道,延缓你的‘感知退化’,并给你提供稳定的、低额度的‘观察权限’。”
我心跳加速。这是与虎谋皮。
但我有选择吗?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蒸发人形”?或者在某次“系统调整”中被彻底“清退”?
“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我挣扎着回复。
“今晚子时,旧港区第三码头,第七号仓库,通风管道入口。带上这个。”对方传过来一个微小的数据包,里面是一个信号中继器的物理构造图和激活密钥。
“到了那里,按照指示连接。你会‘看’到该看的东西。记住,你只是‘眼睛’,不要试图理解,不要停留,记录数据后立刻断开。否则,你的意识会被锚点吞没,成为它的一部分。”
窗口关闭,再无声息。
我握着打印出来的构造图,手心全是汗。
旧港区早已废弃,传闻闹鬼,连流浪汉都不愿去。
那所谓的“深层锚点”,会是什么?
系统征收来的海量感知力,最终流向哪里?维持着什么?
这个联系我的“反抗组织”,又是什么人?他们真的能帮我吗?
无数疑问翻腾,但压倒一切的,是对自身存在被缓慢抹除的恐惧。
我决定去。
子时的旧港区,漆黑死寂,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
第七号仓库像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锈迹斑斑。
我找到通风管道,撬开早已松动的栅栏,钻了进去。
里面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浓重海腥的腐败气味。
按照图纸,我在管道深处一个交叉口,找到了一个伪装成普通阀门的接口。
将带来的简陋中继器接上,输入激活密钥。
瞬间,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深处的“视觉”炸开了!
我“看”到了。
仓库地下深处,不是一个物理泵站,而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存在”。
它像一团巨大、缓慢搏动的、由无数流动的灰白色光影构成的“内脏”,延伸出亿万条比我在城里看到的污浊丝线粗壮千万倍的“管道”,扎入城市的虚空,汲取着。
那就是“感权储备池”?或者说是系统的“消化器官”?
海量的感知力——色彩、声音、形状、情绪、记忆碎片——如同浑浊的河流,沿着那些管道汇入这团“内脏”,被搅拌、分解、提纯。
提纯出的“精华”,化作更明亮的光流,通过另一些管道,输送到未知的远方(是供给那些“优先账户”和系统的核心?)。
而剩余的“残渣”,那些痛苦的、恐惧的、破碎的感知废料,则不断从“内脏”表面分泌、滴落,在下方堆积成粘稠的、黑暗的“淤泥潭”。
潭中,不断有扭曲的、不成形的影子在挣扎、哀嚎、互相吞噬——那就是“感知浮游生物”和更可怕怪异的诞生地!
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停止思考。
这就是真相?我们被征收的感知力,最终在这里被“消化”,一部分滋养了少数人和系统本身,另一部分则化为污染现实的“精神废料”?
这时,中继器传来新的指示:“聚焦锚点核心左侧第三脉动节点,记录光谱波动频率,持续三十秒。”
我勉强集中几乎要溃散的意识,按照指示“看”过去。
那节点正在剧烈脉动,仿佛在艰难处理一股异常浓稠的“感知流”。
光谱杂乱,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的频率。
就在记录时间即将结束时,我瞥见那浓稠的感知流中,隐约浮现出一些模糊的面孔和场景碎片——那似乎是……最近新闻报道中,某个突然集体精神崩溃的社区居民的残存意识?!
他们的“感知权限”不是被平滑征收,而是被…暴力掠夺,然后塞进了这里“消化”?
这个发现让我神魂剧震。
而就在这时,那团巨大的“内脏”似乎察觉到了我这道细微的、外来的“注视”。
一股庞大、冰冷、充满贪婪的“注意”扫了过来!
不是目光,是更高层面的“感知碾压”!
中继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闪烁红色文字:“锚点意识反溯!立即断开!”
我手忙脚乱地去拔接口,但已经晚了。
那股冰冷的“注意”顺着中继器搭建的脆弱通道,猛地冲进了我的意识!
无数杂乱的、疯狂的、不属于我的感知碎片洪流般涌入!
破碎的视觉,扭曲的声音,极致的痛苦和虚无……
我惨叫一声(或许只是意识里的尖叫),感觉自己的“存在”像风中的沙堡,正在被吹散。
我要被“吞没”了!要变成那“淤泥潭”里新的哀嚎影子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我手臂内侧,那个之前莫名出现的、类似电路符文的黯淡印记,突然灼热起来!
它亮起微弱的、但异常坚定的蓝光。
一股与我自身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权限指令”,从印记中迸发,强行在我意识周围构筑了一层薄薄的“防火墙”。
同时,中继器被一股外力强行物理熔断,连接中断。
那股恐怖的“注意”和感知洪流,戛然而止。
我瘫在冰冷的通风管道里,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七窍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头痛得仿佛要炸开,但意识奇迹般地保留了核心。
我连滚爬爬逃出仓库,逃离旧港区,回到自己廉价的公寓。
惊魂未定,我看着手臂上那个已经恢复黯淡、但余温尚存的印记。
这不是黑市那伙人给的。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还是…更早的时候,被谁种下的?
它刚才发出的,是更高级的“权限指令”?它保护了我,为什么?
那个联系我的“反抗组织”,他们早知道会有这种风险?我是被派去送死的诱饵,还是他们也没料到“锚点”的反应如此剧烈?
无数的谜团。
但有一点清晰了:这个系统的黑暗和恐怖,远超我的想象。
它不仅在汲取我们的感知,还可能在某些情况下,进行暴力“收割”。
而我,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或许和这个印记有关),成了一个不稳定的“变量”。
几天后,我尝试再次联系那个乱码id,毫无回应。
黑市论坛上关于“旧港区”的讨论帖子全部消失。
我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
公司的征收依旧,街角的盲点还在。
但我手臂上的印记,偶尔会在深夜,当我凝视黑暗时,微微发热。
我还能“感觉”到,自己与那个庞大的、贪婪的系统之间,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冰冷的“连接”。
不是被征收的管道,而是另一种……类似“后台权限”的通道?虽然我完全不知道如何使用。
那个“反抗组织”再未出现。
或许他们以为我死了,或许他们在躲避系统的清算。
而我,罗维,侥幸活下来的“介质”,带着一个神秘的印记,和一颗窥见过地狱景象后彻底冰冷的心。
继续生活在这个华丽而饥饿的感知牢笼里。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无法“正常”了。
我成了系统中的一个幽灵账号,一个未被注销的bug。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静静等待着,
下一次“权限”的波动,
或是“锚点”下一次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