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加完班已是深夜。写字楼的电梯缓缓下行，钢索摩擦声在井道里嘶哑如叹息。他松了松领带，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15、14、13——电梯猛地顿在14层。
门开了。门外不是熟悉的灰色走廊，而是一条铺着暗红地毯的走道，两侧墙壁贴着繁复的维多利亚花纹壁纸，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背对他站在走道中央，手里牵着一只瘪了一半的氢气球。
“叔叔，”小女孩没有回头，“我妈妈让你陪我玩捉迷藏。”
陆巡僵住了。这栋楼的14层是设备层，从未装修过。他狂按关门键，电梯门纹丝不动。小女孩缓缓转过头——她的脸像是被水泡过的石膏面具，五官模糊地浮肿着，只有嘴角咧开一个标准的微笑弧度。
“找到我，才能回家哦。”
话音刚落，整条走道的壁灯同时熄灭。陆巡浑身冷汗，颤抖着摸出手机照亮前方。小女孩不见了，只有那只氢气球飘在半空，系绳垂在地上，像一条苍白的舌头。
他应该退回电梯的。可电梯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按键全部熄灭。手机信号格是空的。走道尽头传来拍皮球的声音：砰、砰、砰，节奏精准得不像人类。
“有人在吗？”陆巡的声音在走道里产生诡异的回音。拍球声停了。
一盏壁灯突然在他头顶亮起。灯下贴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第一局：数到100。不许偷看。”
童年的游戏规则。陆巡咽了口唾沫，面对墙壁闭上眼睛。“1、2、3……”他数得飞快，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踮着脚在他身后转圈。一股甜腻的腐烂气味钻进鼻腔。
数到97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搭上了他的后颈。
“你数得太快了。”小女孩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重来。”
陆巡的腿软了。他重新面对墙壁，这次数得更慢。数到50左右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另一种声音——是许多人的呼吸声，混杂着，深浅不一。不止一个人？
他忍不住眯眼从腋下往后瞥。
走道里站满了人。男女老少，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全都背对他面朝墙壁，像一群等待指令的傀儡。他们的站姿完全一致，肩膀微微耸起，脚尖向内。
“偷看。”所有“人”同时转过头！他们的脸和小女孩一样浮肿模糊，嘴角咧着相同的微笑。
陆巡惨叫一声，拔腿就往走道深处跑！红地毯吸掉了脚步声，他像在噩梦里挣扎。前方出现一扇雕花木门，门缝里透出光。他撞开门扑进去——
是电梯轿厢。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电梯门缓缓关闭。数字面板亮起：14、13、12……回到正常世界了？陆巡颤抖着按下1层，电梯平稳下行。他掏出手机，有信号了。时间是凌晨1点14分。
第二天，陆巡请假没上班。他上网查这栋楼的历史，只找到一条十年前的旧闻：一名六岁女孩在未完工的14层走失，三日后在电梯井底被发现，手里攥着氢气球残片。
“是巧合。”他对自己说。
可当晚加班后，电梯又在14层停下。
这次门外是儿童房。旋转木马音乐盒叮咚作响，那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坐在房间中央，面前摆着两个茶杯。“叔叔，喝茶。”她推过来一杯深褐色液体，表面浮着一层油光。
陆巡想后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进房间。电梯门在身后关闭。他闻到茶水里散发出福尔马林的气味。
“陪我玩过家家。”小女孩把一只破旧的泰迪熊塞给他，“你当爸爸，我当妈妈。”
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陆巡的脸被粗糙地剪贴在一个西装男子身上，旁边是微笑的小女孩，以及一个面部被烧穿一个洞的女人。
“妈妈很快也会来。”小女孩歪着头，“但你要先学会当爸爸。”
她举起一把玩具餐刀，朝泰迪熊的肚子划去。棉絮涌出的瞬间，陆巡感到腹部一阵灼痛！他掀开衬衫，小腹上出现一道浅浅的红痕，正渗出血珠。
“这是仪式！”陆巡终于明白过来，他撞破了某种重复的死亡仪式，“你不是想玩游戏，你在找替身！”
小女孩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球变成全黑色。“第49个爸爸。”她数道，“前48个，都数得太快了。”
整个房间开始融化！壁纸剥落，露出后面锈蚀的电梯井壁。原来这里从来没有什么14层装修——他一直就在电梯轿厢里产生幻觉！那些“参与者”都是曾经被困在此处的亡魂！
陆巡扑向电梯按键，疯狂拍打。电梯突然失控下坠！失重感揪住心脏，数字面板乱跳：14、4、-14、-404……
“找到我了。”小女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现在，轮到你来当‘它’。”
电梯轰然停住。门开了，外面是写字楼正常的一楼大厅。保安疑惑地看着瘫在轿厢里的陆巡：“先生，你没事吧？电梯一直停在一楼啊。”
陆巡连滚带爬冲出去，回头看去——电梯轿厢的镜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便签纸，每张都写着名字和日期。最上面一张，是他的名字。
他再也不敢坐那部电梯。一周后，公司同事告诉他：新来的实习生昨晚加班，说在电梯里遇到一个热情的中年男人陪他玩捉迷藏，还提醒他数数不要太快。
“那实习生描述的男人，穿的衣服和你昨天那套好像啊。”同事随口说。
陆巡冲进楼梯间，颤抖着掀开自己的衬衫。腹部那道红痕已经变成深紫色，像一条蠕动的寄生虫。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搏动。
当晚，他提着铁锤回到写字楼，砸开了14层设备层的封门。灰尘飞扬的手电光柱里，他看见真相：
这里根本没有走廊。只有一部孤零零的、锈迹斑斑的老式电梯轿厢，突兀地矗立在水泥地上。轿厢里堆满了儿童玩具，轿厢顶上悬挂着49只干瘪的氢气球。墙壁上刻满了正字计数，最后一个正字还差最后一划。
镜面上用口红写着规则：“成为它，或带走它。”
陆巡终于懂了。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诅咒：每个逃脱者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引路人，将下一个受害者带入游戏。唯一的破解方法是——
他举起铁锤，狠狠砸向轿厢的镜子！
镜面碎裂的瞬间，所有氢气球同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涌进他的脑海：48个人的死亡瞬间，48次绝望的奔跑，48张在电梯里窒息的面孔……还有最初那个小女孩，她根本不是受害者，而是第一个被困在此地的怨灵，她在1947年电梯事故中卡在这里整整14天，饿死前一直在数自己的呼吸次数。
“49……”陆巡听见自己的声音和48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现在，我们完整了。”
周一清晨，保洁阿姨在电梯里发现一堆奇怪的物品：一只破泰迪熊，一件沾着茶渍的男士衬衫，还有49张写着同一数字的便签纸。她嘟囔着清理干净，浑然不觉电梯镜面的倒影里，始终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牵着49只看不见的手。
电梯下行时，阿姨听见身后有个温和的男声提醒：“当心脚下，这层地板不太平。”
她回头道谢，轿厢里空无一人。
只有数字面板上，红色光标在“14”这个数字上，停留了整整十四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