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师(1 / 1)

秦远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他的工作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昏黄,勉强照亮键盘和那双过于苍白的手。

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秦先生吗?我需要……订制一个梦。”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掩饰的颤抖,“我丈夫每晚都做同一个噩梦,已经三个月了。他说梦里总有人推他下楼梯。”

秦远记录着基本信息。姓名:李维。年龄:四十二岁。职业:建筑公司项目经理。地址:锦绣花园七栋。

“您希望我进入他的梦境,找出噩梦源头?”秦远问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不。”女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我希望您……在梦里杀了他。”

秦远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台灯的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您说什么?”

“他在梦里死掉,现实里就会突发心脏病。”女人语速飞快,“我看过您的评价。三年前那个银行家,三周前那个律师……都是委托后自然死亡。我知道您能做到。”

秦远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窗外有车驶过,车灯的光像刀片一样切过窗帘。

“明晚十点,”他终于开口,“准备好他的贴身物品和全额报酬。”

挂断电话后,秦远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二十三枚纽扣,每枚都来自不同的委托人。他拿起最新的一枚——深灰色,属于上周那个吞安眠药的女画家。

他其实不叫秦远。真名是什么,他自己也忘了。八年前在医院醒来时,他只知道两件事:自己能进入他人的梦境,以及,梦里造成的创伤会映射到现实。

起初他只想帮助人。为失眠者编织美梦,为创伤者修改噩梦。

直到第一个客户意外死亡。

那是个总梦见溺水的老人。秦远在梦中将他推上岸,醒来后却听说老人凌晨死于肺水肿。医生的诊断是“突发性心力衰竭,肺部有少量积水”。

太巧合了。

第二次,他更加小心。只是为噩梦缠身的年轻职员驱散了梦中的黑影。三天后,职员车祸身亡,现场没有刹车痕迹,仿佛在睡梦中开车。

秦远开始记录。第七个,第十一个,第十五个……每个接受过他“治疗”的人,都在一个月内离世。死因各异,却都透着说不清的怪异。

他变成了什么?梦境的医生,还是死神的信使?

第二天晚上九点五十分,秦远站在锦绣花园七栋楼下。这是一片高档住宅区,每户窗内都亮着温暖的灯光,像一个个精致的蜂巢。

开门的是委托的女人——王芸。她约莫三十五六岁,眼圈很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他吃了安眠药,已经睡了。”她引秦远进入卧室。

李维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床头柜上摆着全家福:夫妻俩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三个人都在笑。

秦远需要触碰委托人的贴身物品来建立连接。王芸递给他一块手表,表盘背面刻着“永爱”。

“他说是前妻送的,一直不肯换。”王芸的嘴角扯了一下,分不清是笑还是抽搐。

十点整,秦远握住手表,在李维身边的椅子坐下。他闭上眼睛,让意识像水一样漫开。

进入梦境的过程像沉入深海。先是一阵失重感,接着周围渐渐浮现出轮廓。

李维的梦境是一座未完工的大楼。钢筋裸露,水泥板悬在半空,风声穿过空洞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秦远站在十三层的楼板上,脚下是深渊般的黑暗。

“你又来了。”李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远转身。梦中的李维穿着工地安全服,手里拿着一卷蓝图。他的脸比现实中憔悴许多,眼窝深陷。

“你知道我会来?”秦远问。

“每晚都有人来。”李维指向远处的阴影,“有时是工头,有时是债主,有时是……”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影。个子不高,身形模糊,但秦远能看出那是个女人。

“我前妻。”李维的声音突然沙哑,“她总说,跳下去就轻松了。”

女人走近了。秦远看清了她的脸——是王芸,但更年轻,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

“不对,”秦远低语,“你梦里的不是前妻。”

梦中的王芸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她的声音重叠着,像是两个人同时说话:“他该还债了。推他下去,秦先生。推他下去,你就又能拿到一枚纽扣。”

秦远后退一步。这不是普通的噩梦!梦里的形象知道他的真名,知道纽扣的事!

“你是谁?”他喝道。

“王芸”的身体开始融化,像蜡烛般滴落。从融化的躯壳里,钻出另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七八岁模样,和照片里的孩子一样。

但孩子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

“爸爸害死了妈妈。”男孩说,声音却是成年男人的低沉,“我在梦里等了好久,等你这样的人出现。”

李维突然惨叫起来!他的安全服里钻出无数只黑色的手,将他拖向楼板边缘!

“不是我!火灾是意外!”李维哭喊着,手指在水泥地上抓出血痕。

秦远冲过去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他的手穿过了李维的身体,像穿过一团雾。

“你干涉不了,”男孩的声音带着嘲弄,“这梦是我造的。我只是借用你的‘通道’,让他真正死去。”

李维被拖到边缘,身体悬空。他最后看了秦远一眼,眼神里竟有一丝解脱。

“告诉小哲……爸爸爱他……”

他掉了下去。没有声响,只有无尽的下坠。

秦远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衬衫。卧室里,李维的呼吸已经停止,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王芸站在床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从李维的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递给秦远。

“报酬。”

秦远没有接。他盯着王芸,或者说是盯着她身体里的某个东西。

“你不是王芸。你到底是谁?”

女人的脸皮抽搐了一下,像有什么在底下蠕动。她的眼睛翻了上去,露出全黑的眼眶。

“我们是‘食梦者’。”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你们这样的人……能打开梦境的门。我们就跟着溜进来。”

秦远冲向门口,但门锁死了。窗外的夜景凝固不动,连树叶都不再摇晃。

“时间被暂停了,”王芸——或者说那东西——歪着头,“每完成一次委托,你就和我们绑定得更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卧室的墙壁开始渗出水渍,组成一行行字:

【一、继续合作。我们会给你名单,你进入他们的梦,我们进食。现实里他们会‘自然死亡’。你可以富有地活到六十岁。】

【二、拒绝。我们会进入你所有亲友的梦。你母亲会梦见父亲复活,然后在狂喜中脑溢血。你妹妹会梦见孩子被抢走,然后从学校天台跳下。我们会让你看着一切发生。】

秦远感到脊椎发冷。他想起三年前母亲突然提起“梦见你爸回来了,还对我笑”,第二天就中风住院。想起妹妹上个月说“总梦到有人偷宝宝”,接着就流产了。

原来那不是巧合!

“为什么选中我?”他的声音嘶哑。

“因为你八年前就该死了。”黑色从王芸的眼眶蔓延到整张脸,“那场医院大火,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你,发现你能‘开门’。于是我们治好你,抹去你的记忆,等你成长到能稳定使用能力。”

秦远瘫坐在椅子上。八年来的所有疑惑瞬间串联:为什么没有八年前的任何证件?为什么总梦见火灾?为什么对所谓的“治疗能力”无师自通?

“我是你们的培养皿。”他喃喃道。

“是门扉。”它纠正,“现在,选择。”

秦远低下头,看着手中李维的手表。表盘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光,像一只眼睛。

他突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房间的温度骤降。

“我选三。”

它愣住:“没有第三选项。”

“有。”秦远抬起头,眼睛亮得骇人,“我进入自己的梦境。”

“什么?你不可能——”

“八年来,我从未做过自己的梦,对吧?”秦远站起身,“因为我所有的‘梦’,都被你们占据了。那里成了你们的巢穴。”

墙壁上的水渍开始混乱地流动。它第一次显露出慌张:“停下!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知道。”秦远抓住王芸的手腕。皮肤下有什么在疯狂窜动,“那里有八年前医院所有的死者。二十三……不,是四十七个灵魂,都被你们困在我的梦境里。”

他闭上眼睛,不再抵抗那股拉扯力。意识像倒流的瀑布,冲回自己的脑海深处。

这一次,他不再进入别人的梦。

他回到了那座燃烧的医院。

尖叫声。热浪。浓烟。八年前的景象完整重现,但秦远现在看清了——每间病房里,都有黑色的影子趴在病人身上,吸食着他们临死的恐惧。

而在医院最深处的房间,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在轮椅上,全身插满管子。

那是他真正的身体。八年来,他一直是个植物人。

“醒着”的秦远,只是梦境投射出的意识体。

轮椅上的他睁开眼睛。两个秦远对视着。

“欢迎回家。”轮椅上的他说,声音干涩如枯叶,“现在,让我们把这些年困住的灵魂……都释放出来。”

整个梦境开始震动!四十七个透明的身影从墙壁、地板、天花板浮现!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孕妇——全都是那场火灾的遇难者。

黑色的食梦者从阴影里尖叫着涌出,想逃窜,却被灵魂们团团围住!

“你们以恐惧为食,”轮椅上的秦远说,“那如果……我们不再恐惧呢?”

灵魂们手拉手,唱起了歌。那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温柔得像摇篮曲。食梦者在歌声中扭曲、溶解,像曝晒在阳光下的冰。

现实中的卧室里,王芸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黑色的液体从她七窍涌出,在地板上聚成一滩,又迅速蒸发。

时间恢复了流动。窗外传来夜鸟的啼叫。

秦远——或者说,他的意识体——站在床边,看着李维的尸体。心电图还是直线,但秦远注意到,李维的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小男孩突然眨了眨眼。

秦远走出卧室,离开那栋楼。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口袋里多了一枚纽扣,是从王芸外套上掉落的。但他不打算收集它。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

【名单上还有十一个人。继续吗?】

秦远删掉信息,把手机卡取出,掰成两半,扔进下水道。

他知道食梦者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只是暂时退去,像受伤的野兽躲回巢穴。而他的梦境,就是那个巢穴。

但他也知道另一些事:那些被释放的灵魂,现在散落在无数人的梦里。他们会成为种子,悄悄改变一些梦境,唤醒一些勇气。

也许下个月,某个总做噩梦的孩子会突然梦见有人牵起他的手。

也许明年,某个想自杀的少女会梦见一片开满花的山坡。

秦远抬头看向夜空。没有星星,云层厚重。

他要去医院。去那间躺着自己真实身体的病房。去握住那只八年未动过的手。

然后,他会开始做一个自己的梦。

一个没有火焰,没有黑影,只有漫长宁静夜晚的梦。

而在那梦的深处,四十七个灵魂正手拉手围成一圈。中间的地上,残留着一小滩正在干涸的黑色污迹。

他们在等待下一个迷路的食梦者。

也在等待下一个像秦远这样的“门扉”。

夜还很长。梦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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