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发现家里多了一级台阶。
那天晚上下班回家,他像往常一样摸黑上楼梯。
脚步习惯性地数着——一、二、三……该抬脚迈进家门时,脚尖却撞上了坚硬的阻碍。他踉跄一下,打开手机照明,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
原本该是平地的地方,赫然多出了一级灰扑扑的水泥台阶。台阶向上延伸,没入门框上方的黑暗里。
他猛地退后两步,揉揉眼睛。台阶还在。
“见鬼了……”他嘟囔着,掏出钥匙。门顺利打开,客厅灯光温暖如常。
他犹豫片刻,伸手去摸那级台阶——冰冷、粗糙,实实在在。可当他回头想再看清楚时,台阶却消失了。门外走廊还是老样子,平整的地面,哪里有什么多出来的阶梯?
第二天,他把这事告诉同事老吴。老吴拍拍他的肩:“加班加晕了吧?要不就是楼道灯太暗,看花眼了。”
江临也宁愿是自己看错了。
可第三天夜里,他又撞上了。
这次是在公司消防楼梯间。他去地下一层取车,走到拐角处,脚下突然一空!不是踩空,而是本该是转角平台的地方,凭空多了一级向下的台阶。他毫无防备,一脚踏了个结实,整个人向前扑去,幸亏抓住了扶手。
手机光柱颤抖着照下去。那一级台阶灰扑扑的,和家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向下延伸进更深的黑暗。他听见下面传来极轻的“嗒”一声,像是有人在他看不见的下一级台阶上,轻轻走了一步。
江临连滚带爬地跑回楼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再也不敢独自走楼梯。可那阶梯却似乎跟上了他。
第四天,在母亲家老房子的木质楼梯上,他再次看见了它——一级突兀的、水泥质地的台阶,格格不入地嵌在陈旧的木板中间。母亲端着水果上来,踩过那里时毫无异样,仿佛那台阶根本不存在。
“妈,你……你看不见那里多了一级吗?”江临声音发干。
母亲疑惑地低头看看:“瞎说什么呢?这不一直都是这样?”
只有他能看见。
恐惧像冰水浸透骨髓。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神智。他偷偷去看医生,做了各种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委婉地建议他放松心情,或许去看看心理医生。
江临放弃了向他人求助。他买来摄像机,决定自己找出真相。
夜里,他守在自家门口,镜头对准那片区域。凌晨三点,画面里,那级灰台阶悄无声息地浮现了出来。不是逐渐显现,而是像切换镜头般,“唰”一下就存在了。更恐怖的是,台阶上方,黑暗里,缓缓伸出了一只脚——一只穿着老式布鞋、脚踝皮肤干皱如树皮的脚,轻轻踩在了那级台阶上。
那只脚停留了几秒,又缩回了黑暗里。台阶却并未消失。
江临几乎窒息。那不是幻觉!有“东西”在用这台阶!
一个疯狂的念头抓住了他:如果台阶是给“那东西”走的,那么,它通向哪里?
他决定跟着走一次。
又是凌晨三点。那级台阶准时浮现。江临屏住呼吸,心脏撞得胸口生疼。他抬脚,踩了上去。脚下触感坚硬冰凉。他向上望去,原本是天花板的门框上方,此刻变成了一条狭窄、向上去的楼梯通道,深不见底,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旧物腐朽的闷味。
他往上爬。楼梯似乎无穷无尽,拐了好几个弯,周围的墙壁从自家的墙漆,渐渐变成了陌生的、斑驳脱落的旧墙皮。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
门内传来苍老的咳嗽声,还有模糊的、哼唱般的声音。
江临颤抖着,轻轻推开一条缝。
房间里摆着简单的旧家具,一个背对他的、穿着灰色布衣的佝偻身影,正坐在摇椅上,缓缓摇动。那哼唱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调子古老又怪异。身影脚上,正是那双布鞋。
似乎察觉到什么,哼唱声停了。摇椅“吱呀”一声,那身影极慢、极慢地,开始转过头来。
江临魂飞魄散,猛地关上门,疯狂地向下跑!楼梯在他身后仿佛活了过来,扭曲、延长,他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看见了自家门框的光亮。他扑出去,重重摔在自家地板上,回头再看,那级台阶正在迅速变淡、消失。
他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被冷汗湿透。那是什么?那房间是哪里?那个“人”又是谁?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台阶没再出现。江临惊魂稍定,甚至开始觉得,那或许只是一次极度逼真的噩梦。
直到他接到老家堂叔的电话。堂叔声音沉重:“小临啊,有件事得告诉你。你爷爷……其实不是你亲爷爷。”
江临愣住了。
“你爸是抱养的,这事瞒了一辈子。你亲爷爷,当年是失踪的。就在老宅的阁楼里,人忽然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双鞋。大家都说他可能是自己走了,可……可那阁楼只有一个出入口,当时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阁楼?江临脑子里“嗡”的一声。
“你亲爷爷叫什么?长什么样?”他急切地问。
“名字记不清了,都叫他江老坎。据说脾气有点怪,喜欢半夜哼些没人听得懂的调子……哦对了,他左脚脚踝有块很大的烫伤疤,说是小时候不小心弄的。”
布鞋……苍老的哼唱……转身时,那从裤脚露出的、干瘦的脚踝……
江临手脚冰凉。他冲进书房,翻出那天夜里摄像机拍下的画面,逐帧放大那只踩在台阶上的脚。画面模糊,但他仍能辨认出,那只左脚脚踝处,有一片颜色略深的、扭曲的皮肤痕迹。
是他!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台阶,通向的……是他从未谋面的、失踪多年的亲爷爷的“所在”!
那是什么地方?是介于存在与消失之间的夹缝,还是死者滞留的角落?为什么只有他能看见?因为血脉吗?
当晚,台阶又出现了。这一次,它格外清晰,甚至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旧祠堂香火的味道。
江临没有逃。一种莫名的、混合着恐惧与血缘牵引的感觉攫住了他。他走到台阶前,发现上面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拴在褪色的红绳上。
他抬起头,望向台阶上方的黑暗。那只穿着布鞋的脚没有再出现。但这一次,他仿佛能感到,有一道目光,正从那无尽的黑暗深处,静静地、哀伤地注视着他。
江临捡起了钥匙。钥匙入手冰冷沉重,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他从未见过的符号。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钥匙的瞬间,四周的景象水波纹般晃动起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家的墙壁、家具开始变得透明、虚化,而另一重景象——那狭窄楼梯、斑驳墙壁、昏黄灯光——正叠加着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
两个空间正在重叠!那灰台阶,不再是通道,而是正在成为连接点,要将两个世界缝合在一起!
“不……停下!”江临扔下钥匙,景象的融合戛然而止,迅速消退。台阶依旧在,钥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明白了。钥匙是“邀请”,或者说是“认可”。一旦他接受,那个本只有他能“看见”的阶梯所连接的、亲爷爷滞留的诡异空间,就会真正侵入他的现实,甚至……取而代之。
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他?
江临想起堂叔话里的一个细节:亲爷爷失踪那天,正是江临父亲满月的日子。而今天……是江临的生日。
一个冰冷彻骨的猜想浮上心头:或许,当年的“失踪”并非意外。或许,那是一种需要血脉与特定时间才能“延续”或“转移”的诡谲状态。亲爷爷在时间孤岛上困了这么多年,如今,轮到他了?还是说,亲爷爷是想回来,需要一个“锚点”,而江临,就是这个被选中的“锚”?
台阶沉默地矗立着,通往未知的黑暗与血缘的诅咒。钥匙在地上闪着幽暗的光。
江临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浑身冰冷。他知道,无论捡不捡起这把钥匙,有些门,一旦被看见,就再也关不上了。
而此刻,他身后温暖的家中灯光,似乎也正一点点地,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