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镇(1 / 1)

陈远山把车停在镇口时,天刚擦黑。导航显示这就是“清泉镇”,可路牌锈得看不清字。他摇下车窗,想问问路,却怔住了。

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耳鸣。

镇子街道整洁,房屋完好,甚至有几户窗子透出暖光。但没有人影,没有狗叫,连风穿过巷子的声音都像被吸走了。陈远山按了声喇叭。喇叭声短促地迸出,随即消融在空气里,连回音都没有。

他硬着头皮驱车进镇。轮胎压过石板路,本该有的声响也闷闷的。街角有个小女孩在跳格子,脚落地时,却是完全的寂静。她抬头看他,嘴巴开合,像在唱歌,但陈远山什么也听不见。

他下车,走近些。“小姑娘?”他开口,被自己微弱的声音吓了一跳。在这片寂静里,正常音量说话,听起来竟像耳语。

女孩停下动作,微笑着递来一张纸条。纸上是工整的铅笔字:“外乡人,去驿站住。别出声。”

陈远山想问为什么,女孩已指向不远处一栋挂着灯笼的二层木楼。他回头再看,女孩不见了。

驿站柜台里坐着个老头,正在纸上写字。听见推门声,他抬头,指指墙上贴的告示。告示写满条款,核心意思就一条:清泉镇内,禁止发出任何声音。违者后果自负。

老头推过来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陈远山写下:“为什么?我迷路了,只想问个路。”

老头看后,脸色陡然变了。他迅速写下,笔尖几乎戳破纸:“你说话了?在镇子里说话了?”

陈远山点头。老头跌坐回椅子,眼神里充满怜悯和恐惧。他颤抖着写:“今晚别睡。无论听到什么,别出声,别看窗外。”写完,他把纸条撕得粉碎,丢进火盆。

房间在二楼。陈远山关上门,这才发现窗户被封死了,不是从外面,而是从里面用厚木板钉死的。只留一道缝隙。他凑近缝隙往外看,街道空空荡荡。

夜色渐浓。油灯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黑暗。陈远山坐在床上,盯着门缝下的阴影。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然后,声音来了。

起初是极远处,像有很多人拖着脚走路。声音越来越近,变得清晰:是湿漉漉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间杂着一种粘稠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拖拽的摩擦声。声音就停在驿站楼下。

陈远山捂住嘴。他听见了呼吸声,不是他自己的。那是许多个混杂在一起的、沉重而潮湿的呼吸,正贴着门板传来。门缝下的阴影变深了,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缓缓远去。陈远山浑身冷汗,几乎虚脱。天快亮时,他才昏沉睡去。

醒来已是中午。阳光透过木板的缝隙刺进来。楼下传来碗碟轻微的磕碰声。他下楼,老头在擦桌子,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老头递给他一张新纸条:“吃完东西,快走吧。趁白天。”

陈远山写道:“那是什么东西?”

老头笔顿了顿,只写:“守夜人。你昨晚没出声,很好。”

陈远山不想走。他是民俗杂志的撰稿人,这诡异的寂静和“守夜人”让他感到一种危险的吸引力。他在镇上闲逛,居民见他都避开,只远远点头。所有人都用纸笔交谈,手势熟练得令人心寒。

他遇到一个在井边打水的妇人。妇人见他靠近,慌忙摆手。陈远山掏出纸笔写:“我想知道这里的秘密。我可以付钱。”

妇人盯着他,眼神复杂。她快速写道:“没有秘密。只有规矩。天黑前离开。”写完,她提起水桶匆匆走了,水桶晃荡,却无声无息。

陈远山注意到,那井的辘轳上绑着一条褪色的红布。井沿的石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他趁没人,抠了出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生锈的铃铛。铃舌不见了。

铃铛在手心冰凉。陈远山忽然想起昨晚那些“脚步声”,是不是也戴着这样的哑铃?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傍晚,他故意没走。他把车钥匙藏起来,告诉驿站老头车坏了。老头看着他,眼神像是看一个死人,不再劝,只给了他更多的纸和笔。

夜幕再次降临。陈远山做好准备,他要用手机录下“守夜人”的声音。哪怕一丝一毫,他要证据。

声音准时出现。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窗下。他颤抖着举起手机,按下录音键。屏幕显示正在录音,但波形图是一条死寂的直线。

怎么可能?那些清晰的、令人作呕的声音,麦克风竟然捕捉不到?

突然,拍门声响起!不是敲,是拍。厚重的木门震颤着。陈远山缩在墙角,死死咬住手背。拍门声持续了十几下,停了。接着,他听见门锁那里传来细微的、金属刮擦的声音。

它们想进来!

陈远山魂飞魄散,猛地想起老头给的厚厚一叠纸。他抓过笔,在第一张纸上胡乱写下:“对不起!我错了!我这就走!”

他把纸从门缝塞出去。刮擦声停了。片刻,一张纸被塞了回来,上面是歪歪扭扭、仿佛用指甲划出的字:“你说了话。你要留下。”

陈远山眼前发黑。留下?什么意思?

天亮后,镇上气氛变了。人们不再避他,反而用一种奇异的、带着期待的眼神看他。老头送早餐时,给了他一套浆洗得笔挺的深蓝色布衣。纸上写着:“换上。今晚开始,你守前街。”

陈远山懵了。他写:“什么守前街?我不明白!”

老头写:“你听见了它们,它们认可了你。你是新的守夜人了。恭喜。”

恭喜?陈远山如坠冰窟。他想跑,可镇子出口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走不到。每次都会绕回驿站门口。仿佛有无形的墙。

他被困住了。

黄昏时分,几个居民“请”他换上蓝布衣,带他到镇口第一间空屋。屋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套纸笔,和许多盏糊好的白色灯笼。纸上放着新的指示:“亥时初(晚上九点),提灯巡前街。见异动,熄灯静立。勿听,勿视,勿言。卯时初(早上五点)回。”

这就是守夜人的工作?

当晚,陈远山提着惨白的灯笼,走在死寂的街道上。灯笼的光照不远,四周黑暗浓稠。他明白了,这光不是用来照路的,是给“它们”看的——标识着守夜人的位置,一个不可触碰的标记。

一夜无事。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但那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几乎让他发疯。

日子变成绝望的循环。白天浑噩,夜晚巡街。他试过在巡夜时逃跑,但只要离开灯笼光照范围,那些湿漉漉的脚步声瞬间就会逼近耳边。他只能退回光里。

直到第七夜。他巡至那口老井附近时,白灯笼里的火光突然剧烈跳动,变成诡异的绿色。井口传来清晰的、指甲刮挠石头的声音。

一个念头触电般闪过:铃铛!那枚哑了的铃铛!

他鬼使神差地掏出一直藏在怀里的锈铃铛。就在铃铛暴露在绿光下的刹那,刮挠声停了。井口缓缓冒出一缕黑发,接着是一双苍白浮肿的手,扒住了井沿。

陈远山吓得几乎瘫倒,但身体却僵住了。他看到那双手的手腕上,系着无数枚同样的、锈死的小铃铛。

井里的“东西”慢慢爬了出来。是个穿着旧式蓝布衣的女人,衣服湿透,紧贴身体。她低着头,长发覆面,手腕脚踝上的哑铃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走到陈远山面前,停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头发向两边滑开,露出的脸让陈远山心脏骤停——那是他自己的脸!浮肿,惨白,带着井水的腥气,却确确实实是他的五官!

那张脸对着他,嘴角慢慢向上扯,形成一个僵硬的笑容。接着,它(他?)抬起手,指了指陈远山,又指了指井,最后,指向陈远山手中提着的白灯笼。

灯笼里的绿火,“噗”地一声灭了。

黑暗中,陈远山感到无数冰冷、湿滑的手抓住了他,将他向井口拖去。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这个镇子一样。在最后坠入冰冷井水的前一瞬,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井沿上又蹲着那个跳格子的小女孩。

她微笑着,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这次他看懂了,她说的是:“欢迎。”

冰冷的井水淹没头顶。

陈远山猛地睁开眼。他坐在一辆车里,天色刚擦黑。导航显示:“清泉镇,前方到达目的地。”他摇下车窗,外面一片死寂。镇口路牌锈迹斑斑。

他感到莫名的心悸,仿佛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布衣。

后视镜里,他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慢慢向上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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