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发现那张照片不对劲，是在周二傍晚。
他像往常一样翻着家庭相册，第三页右下角那张集体照里，站在他左边的赵永年，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有人用橡皮擦，轻轻擦掉了一层。
“永年上周才跟我喝过酒啊。”李哲嘟囔着，给赵永年发了条消息。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第二天清晨，李哲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门外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人，胸口别着他从未见过的徽章。
“赵永年失踪了。”为首的人说，“最后联系人是你。”
李哲慌忙拿出相册，指着那张照片。可当他低头时，浑身血液都凉了——照片里赵永年站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不可能！”他尖叫道。
制服人员对视一眼，掏出一个黑色仪器，对准照片扫描。仪器发出刺耳的嘀嘀声。
“第三类消退现象。”年轻的那个低声说，“比预计早了两天。”
他们带走了相册。李哲瘫坐在沙发上，突然想起什么，疯狂地翻找手机相册。所有和赵永年的合影里，他的脸都变成了马赛克一样的色块！
更可怕的是，李哲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在模糊。他记得赵永年是大学同学，记得他们常去的烧烤店，却怎么也想不起赵永年的声音。
那天下午，李哲决定去找另一个朋友求证。他敲响了吴志海的家门。
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
“吴志海？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女人困惑地说，“我们在这里住了十年了。”
李哲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打开电脑搜索。社交媒体上，赵永年和吴志海的所有账号都消失了。班级合照里，他们的位置空着，仿佛从来没有人站在那里。
“这世界疯了！”李哲对着空气怒吼。
深夜，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旧相机。里面有去年郊游时拍的胶片，还没冲洗。他抱着最后的希望，连夜跑到二十四小时冲印店。
当照片从机器里吐出来时，李哲瘫倒在地。
照片上，他们五个人站在山脚下。可每个人的脸都是空白的，像被挖去了五官的石膏像！
店员凑过来看了一眼，却平静地说：“这照片拍得不错啊，光线很好。”
“你看不到吗？他们的脸！”李哲抓住店员的肩膀。
店员奇怪地看着他：“什么脸？这明明是风景照，里面没有人啊。”
李哲夺门而出。街道在路灯下显得陌生而扭曲。他跑到公共电话亭，想给父母打电话，却惊恐地发现，他记不起父母的电话号码了！
不，不只是电话号码。父母的长相也在记忆中迅速褪色。
他颤抖着掏出钱包里的全家福。照片上，父母坐在公园长椅上，而他站在他们身后——现在，父母的面容清晰依旧，可他自己的脸却开始模糊了！
“不，不，不！”李哲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他闯进一家网吧，在搜索栏输入自己的名字。搜索结果只有三条：一条是小学获奖记录，一条是图书馆借阅卡办理信息，最后一条是……死亡讣告。
讣告日期是三天后。
“开什么玩笑！”李哲砸向键盘，周围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仔细阅读讣告内容：“李哲，因突发性疾病去世，享年二十八岁。”没有照片，没有具体信息，就像一则敷衍的公告。
但真正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发布机构——那个徽章，和早上来他家的制服人员胸口的一模一样！
李哲冲出网吧，突然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当他注视行人时，他们的面容都像蒙上了一层雾。他试图看清一个路人的脸，却发现那脸上根本没有五官！
警笛声由远及近。三辆黑色面包车堵住了街道两端。早上那两个人走下车，他们的脸在路灯下异常苍白。
“李哲，你的消退速度超出了预期。”为首的人说，“请跟我们走，还能保留最后一点存在痕迹。”
“你们到底是谁？什么是消退？”李哲后退着，背靠冰冷的墙壁。
年轻的那个叹了口气：“我们是‘痕迹维护局’。这个世界有个小问题——当一个人被遗忘到某种程度，他就会从现实中‘消退’。先是照片，然后是记忆，最后是存在本身。”
“可我还记得自己！我还活着！”李哲嘶喊着。
“但你记得赵永年吗？”对方平静地问，“仔细想想，你真的记得吗？”
李哲愣住了。赵永年……赵永年是谁？这个名字好陌生。他努力回忆，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你看，开始了。”制服人员走近，“通常，一个人被所有认识的人遗忘后，就会完全消退。但你很特别——你正在遗忘自己。”
黑色面包车的门打开了，里面是纯白色的空间，空无一物。
“进去吧，那里能延缓消退。”他们伸出手。
李哲突然笑了。他想起钱包里那张全家福，父母的脸还清晰着。他们远在老家，也许正在看电视，也许正在谈论他们“快要结婚的儿子”。
“如果我进去，他们会彻底忘了我，对吗？”李哲问。
制服人员没有回答。
李哲转身就跑，用尽毕生力气狂奔。他要回家，要在完全忘记自己之前，再看父母一眼。街道在身后扭曲，建筑物像融化的蜡烛般流淌。
不知跑了多久，他看到了熟悉的老旧小区。父母家的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
李哲跌跌撞撞爬上楼梯，敲响房门。门开了，母亲站在那里，脸上是困惑的表情。
“阿姨，我找李哲。”李哲听见自己说。
母亲摇摇头：“你找错了，这里没有叫李哲的。”
门关上了。
李哲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的边缘开始变得透明，像烟雾般消散。他最后的记忆是母亲开门时，客厅茶几上摆着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父母坐在公园长椅上，身后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的轮廓，正在迅速淡去。
楼下的黑色面包车安静地停着。两个制服人员走下车，翻开手中的登记册。
“第七十九号，完全消退。”年轻的那个打了个勾。
“清理组可以上了。”年长的说，“把‘那个空间’里所有的照片、信件、物品全部处理掉。”
“他的父母会做噩梦吗？”
“不会。他们会梦见一个空椅子，仅此而已。”
两人上车离开。夜色吞没了街道。
而在三楼的房间里，李哲的母亲突然从梦中惊醒。她推醒身边的丈夫：“我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有人敲门问李哲是谁。”
丈夫翻了个身，含糊地说：“李哲……是谁啊？”
母亲愣了几秒，然后笑了：“我也不知道。睡吧。”
她躺下来，很快又进入了梦乡。这次，她梦见公园的长椅空着，阳光很好，风吹过空荡荡的草坪。
草坪上，有一双脚印正在慢慢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