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被一阵哭声惊醒。不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女儿才三个月,哭声尖细短促,像小猫。而这哭声,沉甸甸的,闷在墙壁里。
妻子文慧睡得正熟。他屏息细听,哭声又没了。老房子,大概是谁家的婴儿夜闹。他躺下,那声音却又来了。
这次更清晰。不是从隔壁传来,是从他们卧室的衣柜后面。
秦山轻轻下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纸上。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湿漉漉的吞咽声。他打开手机电筒,光柱扫过衣柜与墙壁的缝隙——只有灰尘。
“听错了。”他对自己说。躺回床上,那声音却像钻进耳朵,粘在脑髓里。他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秦山顶着黑眼圈上班。文慧一边喂奶,一边随口问:“昨晚好像有孩子哭?声音怪沉的。”
秦山心里一紧:“你也听见了?”
“隐约有点。可能是水管子。”文慧不在意地拍拍怀里的女儿。女儿叫晚晚,正安静地吮吸着。
就是从那天起,晚晚变了。她不再轻易哭闹,总是睁着过分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某个角落。喂奶时,她会突然停下,小脑袋转向衣柜方向,咧开没牙的嘴,发出“嗬嗬”的气音。
像在回应什么。
秦山请了假,仔细检查屋子。这是单位上世纪的老宿舍,墙厚,格局方整。他敲遍了每一面墙,声音都实心的。唯独衣柜后那面,敲击声有点空,但物业说那是烟道改造留下的空隙,正常。
夜里,哭声又来了。这次还多了拍打声。啪,啪,啪。缓慢而有力,绝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力道。
文慧也醒了,紧紧抓着秦山的手臂:“不对劲……这声音,怎么像是从我们屋里发出来的?”
两人循声走到衣柜前。声音更清晰了!拍打声中,混杂着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吱嘎——吱嘎——
秦山猛地拉开衣柜!衣物整齐悬挂,后面是光秃秃的墙体。声音戛然而止。
晚晚在他们卧室的小床上,不知何时醒了。她不哭,只是望着父母,小手朝着衣柜方向,一张一合。
文慧开始做噩梦。她说梦见一个很大的婴儿,浑身青白,坐在衣柜阴影里。婴儿不会爬,却用肿胀的手臂拖着身体,在地板上留下一道亮晶晶的水渍。“它想抱晚晚。”文慧哭着说。
秦山买了监控,安在卧室墙角。头两夜,只有他们起夜照顾孩子的寻常画面。第三夜凌晨两点,监控拍到衣柜门,自己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的一颤。紧接着,柜门底部的缝隙里,缓缓渗出一小滩浑浊的液体。液体越来越多,漫过地板,流向晚晚的婴儿床。就在快要触到床腿时,液体倒流回去,缩回缝隙,消失不见。全程不到三分钟。
秦山汗毛倒竖!那不是梦!
他找来人,强行拆开了那面墙。灰尘弥漫中,墙后果然是空腔,但里面没有尸体,没有异物,只有一些陈年的建筑垃圾。工人们用探测仪查了一遍,摇头:“啥也没有。风压造成的怪响吧。”
墙被重新砌好。秦山松了口气,也许真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安稳日子只过了三天。第四天夜里,秦山被文慧的尖叫吓醒!她指着婴儿床,浑身发抖:“晚晚……晚晚在说话!”
三个月大的婴儿,怎么可能说话?
秦山冲过去。晚晚醒着,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她看着父母,小嘴一开一合,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哥……哥……”
声音浑浊粘腻,完全不像婴儿的嗓音!
秦山抱起女儿,晚晚却在他怀里挣扎,小手拼命指向衣柜。与此同时,那沉沉的哭声再次从墙后传来!这次近在咫尺,仿佛只隔着一层薄板!
更可怕的是,两个声音开始重合!晚晚嘴里发出“哥哥”的呜咽,墙后的哭声也扭曲成类似的音节!一应一和,像一场诡异的二重唱!
文慧崩溃了:“有东西在教她!有东西在墙里!”
秦山抱着头,几乎也要疯掉。他忽然想起,这房子原来的老住户,是个独居的退休老教师。老人去世后,房子空了几年才分给他。他跑去问老邻居,一个快九十岁的阿婆。
阿婆听罢,昏花的眼里闪过恐惧:“那老赵啊……他年轻时,老婆带着大儿子跑了。后来他一个人过,性子就怪了。总说……总说他还有个小儿子,在墙里陪他。”
秦山喉咙发干:“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临死前那几年,常买奶粉和尿布,可屋里从来没见过孩子。”阿婆压低声音,“他死的时候,社区的人进去收拾,闻到他家卧室柜子后面,臭得哟……但柜子后面就是墙,能有什么呢?”
秦山跑回家,文慧正抱着晚晚缩在客厅角落。晚晚已经不发出怪声了,只是吃吃地笑,眼睛盯着卧室门。
秦山抄起锤子,再次砸向那面新砌好的墙!砖块崩落,灰尘呛人。他疯狂地刨开碎砖,直到露出后面的空腔——
空的。依然什么都没有。
他瘫坐在地,绝望地看着那片黑暗的空洞。难道真是集体幻觉?
晚晚忽然在文慧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发出响亮的啼哭!那哭声正常了,变回了婴儿尖细的声音。文慧又惊又喜:“好了?她正常了?”
秦山却感到更深的寒意。他慢慢转头,看向那面被砸开的墙。
在空腔最深处,手机电筒的光晕边缘,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不是实体。是影子。
墙的内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深深浅浅的凹痕。那些凹痕的形状,很像小小的手印,和更小的……牙印。从底部开始,一层一层,向上延伸,直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仿佛曾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在这狭窄的黑暗里,被囚禁着,一天天,一年年,试图爬出去。
而在那些印痕的最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墙皮被刮掉了一大片。裸露的砖面上,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刻了歪歪扭扭的两行字。字迹很深,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第一行是:“我的孩子在这里。”
第二行是:“现在,他的妹妹也来了。”
秦山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僵硬地、一点点地低下头,看向文慧怀里。
晚晚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她正对着父母,甜甜地笑着。然后,她抬起胖乎乎的小手,伸出一根手指,对准秦山,又缓缓地、明确地,指向文慧怀里——她自己空荡荡的襁褓旁边。
仿佛那里,正躺着另一个。
就在这时,衣柜的门,无声无息地,再次打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