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的午后,博物馆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气味。江远作为地方报社的记者,本是来采访新展览的,却被单独领到了西侧从未对外开放的偏殿。
领路的老管理员一言不发,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里的东西,你看归看,别碰。”老管理员声音沙哑,眼神躲闪,“尤其是那面铜镜。”
偏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窗透进灰蒙蒙的光。正中央的玻璃柜里,果然立着一面泛着暗绿光泽的青铜镜。镜边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纠缠的肢体,又像是扭曲的文字。
江远凑近细看,镜面却并不映出他的脸。
里面是一片模糊晃动的暗色光影。他以为是污渍,抬手就想擦拭玻璃,猛然想起警告,手指僵在半空。
镜中的光影却在这时清晰起来!
那竟是一个跪在刑场上的男人,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刽子手举着大刀站在身后,四周是模糊却攒动的人头。跪着的男人突然拼命扭头,眼睛直直地“看”向镜外——也就是看向江远!
江远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镜中的影像如同被搅动的水面,缓缓消散,又恢复成那面普通的、照不出人影的旧铜镜。他心跳如鼓,是错觉?还是博物馆搞的什么全息投影把戏?
他环顾四周,老管理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偏殿的门虚掩着。
接下来的半小时,江远强迫自己继续观察其他文物,可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瞟向铜镜。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再无异常。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镜面又泛起了涟漪。
这次更清晰了。还是那个刑场,还是那个囚犯。但这次,江远看清了囚犯的脸——那是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嘴唇开合,无声地呐喊。囚犯的目光死死锁定镜外的江远,眼睛里竟然流下两行血泪!
江远倒吸一口凉气,夺门而出。
他在主馆找到正在打瞌睡的老管理员,语无伦次地描述所见。老管理员只是掀起眼皮,淡淡说:“那镜子是前朝旧物,据说从刑场挖出来的。总有人看见些乱七八糟的,看多了,就分不清了。”
“可它在动!那个囚犯……他在哭血!”
“他是在求救。”老管理员重新闭上眼睛,“或者……是在找替身。”
这句话让江远浑身的血都凉了。
回到报社,江远心神不宁,稿子写得七零八落。深夜加班时,他鬼使神差地搜索起博物馆的历史资料。旧档案记载模糊,只提到那面铜镜曾属于一位酷爱收藏刑具的古代官吏,镜背刻有“鉴往知来”四字。
“鉴往知来”……是记录过去,还是预示未来?
几天后,江远再次来到博物馆。他告诉自己是为了完成报道,心底却知道,是被那面镜子魇住了。
偏殿里,铜镜依然在玻璃柜中。江远站在安全距离外,死死盯着它。
镜面开始变化,比前两次更快、更急。刑场的景象汹涌扑来!囚犯这次几乎是扑到了“镜面”前,那张血泪交织的脸几乎要冲破屏障!江远看清了他的口型——
“救救我!”
下一秒,影像崩碎。江远大汗淋漓,却发现镜面这一次没有恢复原状。暗绿的镜面上,留下了一行缓缓浮现的、血红色的小字,是扭曲的古体:
“明日午时,代我受戮。”
江远尖叫一声,踉跄逃离。他冲进管理员办公室,老管理员却不在。其他工作人员疑惑地看着他,说那位老管理员三天前就请假回老家了。
“怎么可能?他刚才还……”江远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想起,刚才领路的“老管理员”,似乎比记忆中的更年轻一些,笑容也格外僵硬。
江远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家里。但无论拉上多少窗帘,他总觉得有一双流血的眼睛在暗处看着他。夜里做梦,反复都是那把高举的斩首刀,带着风声落下!
第二天上午,他崩溃地发现,自己左手手腕内侧,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红痕,像是被细绳勒过。
而古籍记载,赴刑场的死囚,双手正是被这样绑缚。
午时越来越近。江远坐在家中,钟表的滴答声如同丧钟。十一点五十,他终于彻底崩溃,抓起外套冲出家门——他要再去博物馆,砸了那面镜子!
街上天色阴沉,行人稀少。江远拦了出租车,催促司机快开。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眼神古怪。
“先生,您这脸色……要去医院吗?”
江远没答话,只是死死攥着拳头。
赶到博物馆时,距离午时只剩七分钟。他冲向西偏殿,却发现门口拉着警戒线,两个保安拦住了他。
“这里暂时封闭,闲人免进。”
“让我进去!里面有面镜子,它在杀人!”江远语无伦次地大喊。
保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按住对讲机低声说了什么。很快,一个穿着西装、馆长模样的人匆匆走来。
“江记者?你怎么……”馆长认出了他,随即叹息,“你也是为那面‘邪镜’来的?今早我们已经把它撤下封存了。老李——就是原来的管理员——昨天深夜回来,居然想偷偷砸碎它,被我们发现制止了。他说这镜子会索命。”
江远如坠冰窟:“老李……现在在哪儿?”
“送去医院了,受了点刺激,一直胡言乱语,说什么‘他看到的是自己’‘下一个就是我’。”馆长压低声音,“我们也觉得邪门,那镜子撤走的时候,玻璃柜里干干净净,可镜面上……居然有新鲜的血指印。”
就在这时,博物馆的大钟“铛”地敲响了第一声。
正午十二点。
江远猛地捂住脖子,一股冰凉的剧痛瞬间缠绕上来!他无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变色。他看见保安和馆长惊骇的脸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木台、黑压压的人群、刺眼的阳光……
还有那把高高举起的、寒光闪闪的鬼头刀。
最后一刻,他透过刽子手腰间的铜牌反光,看到了自己的脸——正是镜中那个血泪横流的囚犯。
“午时已到——斩!”
刀锋落下。
江远猛地吸气,从办公桌前弹起来。
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上是未写完的博物馆展览报道。窗外阳光明媚,同事们在附近闲聊。一切如常。
是梦?一个漫长、恐怖、细致到毛孔的噩梦?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完好无损。左手腕也没有红痕。果然是梦……他瘫坐在椅子上,几乎要虚脱地笑出来。
下班前,他收到博物馆发来的新展览邀请函,附了一张展品预览图。
图中,一面暗绿色的青铜镜静静地立在展柜里。镜边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纠缠的肢体。
图片下方有一行小字注解:
“明代刑场出土铜镜,又名‘代身镜’。传说监斩官持此镜照囚犯,可录其死前一瞬。镜积怨深,偶现异象,观者常言从中见己容,疑为心理投射。”
江远盯着“见己容”三个字,寒意再次爬上脊背。
他关闭图片,却瞥见电脑屏幕漆黑的倒影里,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搭着一只苍白、枯瘦、不属于自己的手。
而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悄然跳动着。
上午十一点五十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