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注视(1 / 1)

顾遥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不是模糊的直觉,是实实在在的、粘在皮肤上的视线。

起初是在下班的地铁里,隔着拥挤人群,一道目光牢牢钉在他后颈。他猛地回头,只看见一片低垂的脑袋。

接着是深夜的浴室,镜子里自己的影像背后,水汽氤氲中似乎多了一双眼睛。他擦掉雾气,只有瓷砖冷光。

“你太累了。”女友赵晚递来热牛奶,指尖温热,“项目压力大。”

顾遥勉强点头。他从事数据标注,每日过滤成千上万张图片,看无数陌生人的脸。或许真是职业疲劳。

直到那个周三。

他在标注一批老旧家庭合影时,鼠标停住了。照片里,五口之家站在公园喷泉前,笑容灿烂。父亲的手搭在长子肩上。顾遥放大那个区域——长子的肩膀后方,树丛阴影里,藏着一张模糊的脸。

没有身体,只有一张脸。

那张脸的五官,正对着镜头外的、此刻坐在电脑前的顾遥。

他后背发凉,关掉图片。可接下来三天,他在不同批次的照片里,连续七次看见了那张脸。有时在商场监控的角落,有时在旅游风景照的边缘,有时甚至在几十年前的军装合影里。它永远藏在人群后、阴影中、反光处,却总能把目光精准地投向照片之外的“观看者”。

就像在看着他。

“这不可能!”顾遥对组长嘶喊,“它在跟踪这些照片!不……它在跟踪看照片的人!”

组长让他强制休假。

顾遥把自己锁在公寓里,拉紧所有窗帘。黑暗让他稍感安全。赵晚担心地来看他,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你得看医生。”她坚持。

“它不是病。”顾遥攥住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皱眉,“它在……它在通过任何图像媒介移动。像一种病毒,一种寄生在‘被观看’里的东西。”

赵晚的眼神流露出恐惧,不是对那未知之物,而是对他。

她走了,再没回来。顾遥不怪她,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直到手机自动亮起。

屏幕上是赵晚刚更新的社交动态:她和朋友在火锅店,俯拍角度,热气腾腾。顾遥却尖叫起来——在锅盖金属反光面上,扭曲变形地映出了那张脸!它就在赵晚身后那桌!

他打电话,赵晚没接。他冲出家,狂奔向那家店。街道、橱窗、汽车后视镜,他瞥见自己的倒影,而那张脸竟渐渐重叠在他的影像上!

火锅店到了。赵晚那桌空着,服务员正在收拾。

“刚才坐这里的女孩呢?”顾遥抓住服务员。

“和朋友们走了啊,刚出门。”

顾遥追到后巷。昏暗路灯下,赵晚蹲在墙角呕吐。朋友不在身边。

“晚晚!”他跑过去。

赵晚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她看着他,眼神却像在看他身后很远的地方。“顾遥,”她声音发抖,“我刚才……在锅底汤面上,看见你了。你在看着我,但你的表情……不是你的。”

顾遥僵住。不是它找上了赵晚,是它开始“成为”顾遥!

他带赵晚回家,发誓保护她。他砸了所有镜子,用贴纸盖住手机前置摄像头,甚至用墨水涂黑了电视屏幕。两人在寂静的黑暗里相拥,赵晚渐渐睡着。顾遥不敢睡,瞪大眼睛守着。

凌晨三点,赵晚忽然坐起身。

“怎么了?”顾遥问。

赵晚缓缓转向他。黑暗里,她的眼睛亮得反常。“它走了,”她说,声音平板,“因为它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位置’了。”

顾遥没听懂。下一秒,赵晚的手抚上他的脸,冰凉。

“你的‘观看’本身,才是最好的藏身地。”她的拇指按上他的眼皮,“当你注视万物,万物都映在你眼里。而它,就住在那些倒影中。”

顾遥想挣扎,却动弹不得。赵晚的力气大得骇人。他感到眼球传来剧痛,视野开始模糊、变形。最后沉入黑暗前,他听见赵晚,不,是那个借着赵晚声音说话的东西,低语:“现在,你就是载体了。所有看你的人,都会在看你时,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短暂地看见我。我会随着他们的目光,一传十,十传百……多完美的扩散。”

顾遥彻底失去了视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朦胧的光感和模糊色块。他能“看”见房间轮廓,看见窗外天光,甚至看见自己颤抖的双手。可他明明没有视觉了!

他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镜子已被砸碎,但一块较大的碎片立在水池边。他强迫自己“看”向那里。

碎片里,是他的脸。

但那双眼睛,不是他的。瞳孔深处,隐隐约约,嵌着另一张极小的人脸。正是照片里那张!

它在通过他的眼睛看世界!

顾遥发出非人的嚎叫。他抓起碎片,狠狠扎向自己的眼睛!血流如注,剧痛炸开。这下总该结束了!他毁了这扇窗!

血泊中,他喘息着。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即使没有眼球,即使眼眶只剩血肉窟窿,他依然“看”得见!他“看”见满地的血,看见天花板的裂缝,看见镜片里自己可怖的模样。那个视角,来自下方——来自那片沾血的镜子碎片。

它不在他眼睛里了。

它在一切反光物里了!并且,它正把所“见”的一切,强行塞进他的脑海!

顾遥崩溃了。他砸烂了所有能反光的东西,包括手机屏幕、玻璃杯、甚至不锈钢水龙头。可“视觉”依然源源不断涌来。视角在不断跳跃:从地砖釉面的微弱反光,到赵晚遗落的一枚耳钉,再到窗外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

它无处不在。它即是“注视”本身。

最后,警察破门而入,发现满屋狼藉和自残的顾遥。他被制服,送入精神病院强制治疗。药物让他麻木,束缚衣让他无力。他躺在隔离室里,天花板一片雪白。

主治医生很年轻,充满同情。他每天来和顾遥说话,尽管顾遥从不回应。

“你知道吗,”医生某天坐在床边,声音温和,“你的病例很特别。你女友赵小姐说,你声称有东西通过图像传播。我们调查过,你最后处理的那些照片,源头是一个旧货拍卖品——本属于一个上世纪失踪的摄影师。那人痴迷于拍摄‘观看的瞬间’,尤其爱拍人物眼底的反光。他说过,人的眼睛是一面镜子,映出世界,也映出观看者自己。他想找到……映在万千人眼底的那个‘共通凝视’。”

医生顿了顿:“很疯狂的理论,对吧?不过,更奇怪的是后续。我们请技术部门分析了你标注过的所有含那张脸的照片。你猜怎么着?”

顾遥毫无反应。

医生俯身,凑近他耳边,用气音说:“数字分析显示,那些‘脸’的像素排列,和你虹膜纹理的数字模拟……有高度吻合的特征。就像……你一直在看着‘你自己’的某个部分。”

顾遥空洞的眼眶,微微动了动。

医生笑了,站直身体。“当然,这是机密。对了,今天感觉如何?‘看’到什么了吗?”

顾遥终于嘶哑开口:“你……是谁?”

医生没有回答。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顾遥。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隔离房光滑的门把手上,清晰地映出了医生的侧影——而那张一直出现在照片里的脸,正完美地重叠在医生映出的面容上。

门关上了。

顾遥躺在寂静中。此刻,他脑海里的“视觉”,正来自门把手那个渐渐远去的反光映像。他看着“医生”走在走廊,和护士点头,进入办公室。办公室墙上,挂着一面医师资格证边框的玻璃。玻璃映出医生坐下的身影,也映出他脸上满足的微笑。

然后,医生对着那面玻璃中的自己,或者说,对着通过顾遥的“视觉”正在看他的那个存在,轻轻眨了眨眼。

顾遥终于明白了。

根本没有外来的寄生之物。那个“摄影师”成功了,他找到了那个“共通凝视”——那是人类集体潜意识里,对“被注视”本身的原初恐惧所凝结出的无形漩涡。它需要载体,需要一双双眼睛作为通道。它选中了顾遥,不是要折磨他,而是要“成为”他,然后通过他,找到下一个更稳定、更理智、更能接触人群的载体——比如,一位精神科医生。

他不过是跳板。

而现在,转移完成了。医生成了新的宿主,新的传播节点。顾遥的残留价值,就是作为这恐怖传递的“见证者”和“最后一双眼睛”,被永远囚禁在这具破碎的躯体里。

隔离室陷入真正的、永恒的黑暗。顾遥再也接收不到任何视觉信息了。他被抛弃了,连同那诅咒般的“观看”能力一起。

良久,死寂中,他干裂的嘴唇却慢慢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因为他忽然“听”见了——不是用耳朵,是某种更深、更直接的感知——从医院各个角落,从医生诊室,从护士站,从探视家属的手机屏幕,从无数光滑表面……传来了层层叠叠、细微如潮的“视线”移动的声响。

它们正在苏醒。

它们正在通过新的眼睛,贪婪地注视这个充满反光的世界。而第一个被它们共同“注视”的目标,正是这所医院里,所有尚未被寄生的、清澈的、活人的眼睛。

顾遥笑了,无声地、疯狂地笑了。

原来,他从来不是终点。

他只是开端。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综武:人刚还俗,女侠们纷纷上门 御兽进化很难吗? 我靠摆烂系统卷成玄幻天花板 长命猫妖开局吹唢呐送葬诸天 西游:我截教散了,你佛门没了 仙梦无痕之幻世迷途 1982开局一套四合院 御兽灵契 无职:转生成为鲁迪的妹妹! 剑道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