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搬进新家的第一晚,就听见阁楼有哭声。
不是婴儿哭,是成年人的呜咽。
她叫醒丈夫志恒,声音却消失了。
物业说上一任租客住得好好的,没听说异常。
第二天打扫时,柳青在壁橱发现个铁盒。
盒里装满泛黄的照片,全是孕妇。
奇怪的是,每张照片的腹部都被抠掉了。
留下空洞,像被什么吃空了肚子。
柳青怀孕四个月,对这些照片莫名恐惧。
她想扔掉盒子,手却不听使唤。
反而把照片一张张贴在了婴儿房墙上。
贴完才发现,所有空洞的位置连成奇怪的图案。
那晚哭声更近了,就在卧室门外。
志恒开门查看,走廊空无一人。
地板上却有一滩水渍,散发羊水的腥气。
柳青突然腹痛,送医检查却一切正常。
回家后,她开始梦游。
总在半夜爬进阁楼,对着空气说话。
志恒偷偷跟着,听见她说:“再等等,快好了。”
声音苍老得像个老妇人。
产检时,b超医生皱紧眉头。
“胎儿发育很好,但是……”
医生指着屏幕,“旁边这个阴影是什么?”
柳青看见胎儿旁有个蜷缩的轮廓,像另一个孩子。
“可能是双胞胎,其中一个没发育。”医生解释。
但柳青数了数墙上的照片,正好七张。
第七张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第八个就满了。”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柳青的肚子大得不正常。
皮肤被撑得透明,能看见下面有东西在动。
不是胎动,是蠕动,像很多细虫在爬。
志恒带她换医院检查,结果让人崩溃。
扫描显示柳青子宫里不止一个胎儿。
而是密密麻麻,至少十几个胚胎状物体。
它们挤在一起,共享一套脐带。
主治医生态度坚决:“必须立即终止妊娠!”
手术安排在次日清晨。
那晚柳青突然清醒,眼神完全变了。
她抚摸着肚子,温柔地说:“孩子们别怕。”
然后走进婴儿房,反锁了门。
志恒撞开门时,看见柳青在撕墙上的照片。
她将撕下的碎片塞进嘴里,咀嚼吞咽。
每吃一张,肚子就蠕动得更剧烈。
第七张照片下肚后,她的羊水破了。
救护车上,柳青的瞳孔变成乳白色。
她用七个不同的声音交替说话:
“该回家了……终于等到新房子……”
“妈妈,我们好冷啊……”
手术室里,医生划开柳青的腹部。
涌出的不是血,是黑色粘稠液体。
液体里裹着七个已成型的死胎,皮肤灰白。
它们的手脚缠在一起,像棵畸形的树。
最下面才是柳青的亲生孩子,还活着。
但脐带连接的不是胎盘,而是那七个死胎。
它们在供养他,也在吸收他。
医生切断脐带的瞬间,所有死胎睁开了眼睛。
手术灯开始闪烁,器械盘自动震动。
七个死胎同时张开嘴,发出尖锐的啼哭。
柳青突然坐起,腹部的伤口裂开更大。
她伸手抱过那七个死胎,轻声哄着:“不哭不哭。”
活着的婴儿被晾在一边,皮肤逐渐灰败。
护士想抱走婴儿,死胎们齐刷刷转头看她。
护士僵在原地,瞳孔里倒映出可怕的景象:
每个死胎的脸都在变化,变成柳青的模样。
志恒冲进手术室时,柳青已经下床。
她抱着七个死胎走向门口,腹部空空荡荡。
伤口没有流血,里面是蜂窝状的结构。
每个孔洞里,都有东西在微弱搏动。
“你去哪儿?”志恒颤抖着问。
柳青回头微笑,七重声音重叠:
“给孩子找新家呀。”
“一个妈妈不够,需要很多很多妈妈。”
医院封锁了楼层,但柳青消失了。
监控只拍到她走进电梯,再没出来。
电梯井底部找到一滩黑色液体,仍在蠕动。
液体被隔离研究,第三天发生了异变。
它开始分裂,变成七个小块。
每块长出类似胎盘的薄膜,包裹着自己。
研究人员靠近时,薄膜突然破裂。
里面钻出细小的手臂,抓住研究员的手腕。
手臂钻进皮肤,顺着血管往上爬。
被感染的研究员当晚怀孕了,虽然他是男性。
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里面全是蠕动感。
他崩溃地抓破肚皮,掏出一团黑色组织。
组织落地即逃,钻进通风管道。
一个月内,医院出现七例诡异妊娠。
患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包括绝经的老妇。
所有胎儿在b超里都呈现相同特征:
身旁有七个蜷缩的阴影。
志恒守着虚弱的儿子,孩子总对着空气笑。
仿佛有七个看不见的玩伴,整天陪着他。
某天孩子突然说话,声音是柳青的:
“爸爸,妈妈们说弟弟太孤单了。”
当晚,孩子开始呕吐。
吐出的不是奶,是黑色粘液。
粘液在地板上爬行,汇聚成小人形。
七个小人围着他跳舞,然后钻进他的耳朵。
孩子不再哭泣,眼神变得空洞。
他会突然用苍老的声音说:“第八个满了。”
志恒翻出阁楼的铁盒,终于在夹层找到日记。
是第一任房主写的,她是助产士。
七十年前,她接生了七对连体婴。
为了保住医院声誉,她悄悄处理了这些“怪物”。
方法是将他们塞进一个孕妇的子宫,伪装成流产。
那个孕妇就是她的女儿,后来难产而死。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她们会回来找房子。”
“需要八个健康的子宫,才能重新分开。”
“第一个是我女儿,第二个是……”
后面是七个空白,已经填上六个名字。
第七个名字墨迹新鲜:柳青。
第八个空白处,开始渗出黑色液体。
液体组成两个字:志恒。
志恒感到腹部一阵绞痛,裤子湿了。
他掀开衣服,肚脐周围布满青黑色血管。
血管搏动着,向盆腔集中。
皮肤下有个硬块在长大,速度惊人。
他冲向医院,路上在车窗看见倒影。
七个小小的影子挂在他背后,像一串葡萄。
每个影子都伸出手,抚摸他隆起的腹部。
志恒撞进急诊室时,医生看见他破掉的裤子。
里面钻出半透明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大腿。
手术无法进行,那些小手是志恒身体的一部分。
扫描显示他体内长出了完整的子宫和胎盘。
七个胚胎在里面游动,吸取他的内脏养分。
它们通过细小的脐带,连接着志恒的脊椎。
“寄生胎?”医生难以置信。
但寄生胎不会这样,不会主动改造宿主。
志恒被隔离观察,当晚发生了可怕的事。
他听见柳青的声音从自己肚子里传出:
“最后一个房子找到了。”
“现在,我们可以出生了。”
志恒的腹部裂开,不是手术切口。
是七张嘴巴,同时张开,发出啼哭。
七个小脑袋钻出来,湿漉漉的头发缠在一起。
她们的眼睛全是乳白色,盯着志恒的脸。
“妈妈,”她们齐声说,“谢谢你给我们家。”
然后完全爬出,留下志恒空荡荡的腹腔。
小东西们落地就长,几分钟长到三岁模样。
她们手拉手走出隔离间,警卫不敢阻拦。
因为每个看见她们的人,腹部都开始绞痛。
仿佛被传染了某种渴望,渴望成为“房子”。
志恒在弥留之际,看见病房涌入许多人。
有男有女,腹部都在蠕动。
他们围着七个小女孩,跪下来抚摸肚子。
争相问:“选我好不好?我的房子很温暖。”
小女孩们微笑着,开始分配。
每个女孩点出七个新宿主,指尖射出黑线。
黑线钻进宿主肚脐,播下种子。
二十一分钟,四十九个新孕体开始发育。
她们需要更多房子,因为这次要完全分开。
每个都要独立的子宫,健康的母体。
等这一批出生,就会有三百四十三个孩子。
再下一代,就是两千四百零一个。
指数增长,直到全世界都成为摇篮。
直到人类这个物种,彻底变成孵化器。
小女孩们最后看了志恒一眼,转身离开。
最矮的那个回头说:“外婆,再见。”
志恒终于明白,第一任房主的女儿没死。
她一直活着,以这种形式,传承了七十年。
现在她是七个,很快会是无数个。
日记里的“她”,从来不是单数。
呼吸停止前,志恒听见遥远的哭声。
不是婴儿哭,是成年人的呜咽。
在阁楼,在墙壁里,在所有房子的深处。
那是永远找不到房子的灵魂在哭泣。
而新的房子们,正挺着肚子,幸福微笑。
她们抚摸着腹中胎动,哼着相同的歌谣。
歌谣的歌词只有一句,反复吟唱:
“有了房子,就有家了。”
窗外,七个女孩已经长成少女模样。
她们手拉手站在月光下,腹部平坦。
因为这一次,她们不用自己怀孕。
全世界都会为她们孕育后代。
最年长的少女抚摸志恒儿子的头发。
孩子已经十二岁,眼神依然空洞。
“哥哥,”少女说,“谢谢你让出妈妈。”
“现在,去给妹妹们找更多妈妈吧。”
孩子点头,走向最近亮灯的人家。
敲门,微笑,递上一张泛黄的照片。
开门的主妇接过照片,腹部突然隆起。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却露出幸福的微笑。
因为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
“恭喜你,有家了。”
声音很温柔,像极了柳青。
像极了所有失去孩子,又得到孩子的母亲。
深夜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
但阁楼的哭声,永远不会停止。
因为房子永远不够,孩子永远需要家。
而家的定义,正在被重新书写。
志恒的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幅刻像。
七个女儿环绕着一个隆起的腹部。
扫墓的人看见刻像,都会莫名腹痛。
回家后,月事停止,晨吐开始。
医院产科爆满,b超显示全是多胞胎。
每个胎儿身旁,都有蜷缩的阴影。
阴影的数量,正好是七的倍数。
医生们也开始呕吐,腹部隆起。
最后,连刻像的墓碑都微微鼓起。
石缝里渗出黑色液体,哺育着地下的根须。
根须蔓延,连接所有坟墓。
沉睡的子宫们,在泥土下同步胎动。
等待新一轮分娩,等待新房子竣工。
等待全世界,都变成温暖的摇篮。
而最初的哭声,已在阁楼里结成茧。
破茧之时,所有房子将同时临盆。
那时,哭声会变成笑声。
婴儿的笑声,母亲的笑声,子宫的笑声。
笑声回荡在每栋建筑,每条街道,每片土地。
因为家,终于够住了。
永远够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