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别回家。他们在你床下。”
他皱眉删除,只当是恶作剧。电梯缓缓上升,走廊的声控灯坏了,黑暗像黏稠的墨。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屋里传来细微的滴水声——嘀嗒,嘀嗒,规律得令人心慌。
门开了,血腥味扑面而来。客厅地板上,一具尸体面朝下趴着,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灰色睡衣。江原双腿发软,几乎摔倒。他颤抖着靠近,用脚将尸体翻转过来。
那是他自己的脸。双眼圆睁,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在微笑。
江原尖叫后退,撞在鞋柜上。手机再次震动,同个号码:“现在你信了?看窗外。”
他冲到窗边,撩开窗帘。对面楼顶,一个黑影静静站着,举起手臂,朝他缓缓挥手。路灯照亮黑影的脸——还是他自己!那张脸在笑,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
江原猛地拉上窗帘,大口喘息。他掏出手机回拨,号码是空号。再低头看地板,尸体消失了,只剩一滩暗红的水渍。水渍中央,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凑近,是一把沾血的钥匙,挂着小小的兔子挂坠——那是他七岁时弄丢的钥匙链!
门铃响了。江原透过猫眼,看见邻居王阿姨端着盘子:“小江啊,你家水管是不是漏了?我家天花板在渗水,红颜色的。”
江原不敢开门,隔着门喊:“我马上检查!”他冲进浴室,所有龙头紧闭。但镜面上,正缓缓浮现血字:“逃不掉的。”
血字开始融化,变成一道道红痕往下流。镜子里的他,突然抬起手,指向天花板。江原下意识抬头,看见通风口的百叶板在动,一片,两片,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他连滚带爬冲出浴室,却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扶住他,声音温和:“江原先生?我们是物业的,接到投诉说您家漏水。”
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胸牌在黑暗中反光。江原像抓住救命稻草:“我家有……有奇怪的东西!”
高个男人点头:“我们知道。请跟我们来,带您去安全的地方。”他们一左一右夹住江原,力气大得惊人。电梯直降地下三层,停车场空旷得诡异。惨白的灯光下,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车门敞开,里面漆黑如洞。
江原猛地挣扎:“你们不是物业的!”
矮个男人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当然不是。”他的脸开始融化,像蜡一样滴落,露出下面另一张脸——正是窗外的那个“江原”!
江原挣脱一只手,摸到墙边的消防斧,狠狠劈向高个男人。斧头嵌入肩膀,却没有血,只有黑色的粉末喷涌而出。两个“人”同时发出尖锐的啸叫,化作两滩黑水,渗入地缝。
面包车门内传来鼓掌声。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下来,三十多岁,面容憔悴但眼神狂热。“精彩!你的生存意志超乎预期,江原先生。”
“你是谁?!”
“我是林月,你的主治医生。”女人走近,递出一张病历单,“三年前,你车祸脑死亡。但我们用新技术保存了你的意识,上传到‘数据层’。现在你所在的世界,是我们为你构建的虚拟疗养院。”
江原夺过病历,上面确是他的名字和照片,诊断栏写着:“意识体投射紊乱,出现自我认知崩塌。”
“那些……那些和我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是系统清理程序。”林月叹息,“你的意识开始侵蚀系统底层,产生异常复制体。我们必须清除它们,但程序出了错——它们开始清除你了。”
停车场灯光开始闪烁。每闪一次,就出现一个“江原”。十个,百个,密密麻麻站满停车场,全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们齐声开口,声音重叠:“我才是真的。你是多余的。”
林月脸色大变,拉起江原就跑:“系统崩溃了!它们要融合所有副本,形成一个‘完整意识体’!”他们冲进应急通道,向上狂奔。身后的脚步声如潮水涌来,那些“江原”在追赶,四肢爬行,速度快得不似人类。
跑到一楼大厅,林月推开一扇标着“服务器机房”的铁门。里面是巨大的圆柱形玻璃舱,舱内悬浮着一具人体——正是江原自己,浑身插满管线,浸泡在淡蓝色液体中。
“那是你的原始身体。”林月扑向控制台,“我要强制唤醒你,但这很危险,可能……”
话未说完,她的胸口刺出一只苍白的手。门外,一个“江原”走进来,甩开林月的尸体。它看着玻璃舱,痴迷地抚摸舱壁:“多完美啊。只要进去,我就能成为唯一的‘江原’。”
其他副本涌进机房,但它们开始互相攻击、撕咬、融合。最终剩下三个,包括杀死林月的那个。它们对峙着,然后同时扑向玻璃舱!
江原抄起消防斧,砸向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玻璃舱应声开启,液体喷涌而出。三个副本尖叫着冲向裸露的身体,却在接触的瞬间僵住。它们开始融化,汇入那具身体的七窍。
病床上的江原,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拔掉身上的管子,踉跄落地。机房的灯恢复了正常,那些副本消失了,只剩满地黑色粘液。江原走到镜子前,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但眼神清明。他成功了,他回到了真实的身体。
机房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医生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士。“奇迹!江原先生,您真的醒了!”老医生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三年了,我们几乎要放弃了。”
江原虚弱地问:“林月医生呢?”
老医生和护士们对视一眼,困惑地说:“林月?我们医院没有叫林月的医生啊。”他递过工作证,“我是您的主治医师,赵深。这三年,一直是我负责您的病例。”
江原愣住。他看向地面,林月的尸体不见了,连血迹都没有。难道连林月也是系统创造的?护士递来一杯水,他接过,水面倒映出他的脸。但那张脸,突然对他眨了眨眼。
水杯跌落粉碎。江原抱住头,记忆如洪水冲破闸门:根本没有车祸。三年前,他参与了一项意识上传实验,自愿成为第一批“数字移民”。实验编号:计划。
赵深医生的笑容逐渐消失,换上一副冰冷的表情。“看来您想起来了,江原先生。或者说,第74号江原意识副本。”他挥手,护士按下遥控器。
机房墙壁褪去,露出无尽的白色空间。上下左右,排列着成千上万个玻璃舱,每个舱内都浸泡着一个“江原”。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残缺不全。
“实验失败了。”赵深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意识上传后无法稳定,不断分裂。我们制造了无数副本,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但每个副本都认为自己才是本体。”
江原颤抖着指向自己:“那我……我是哪个?”
“你是第74号,也是最后一个副本。”赵深走近,“其他副本都因系统错误而‘污染’,开始攻击彼此。我们只能引导你们互相清理。刚才你经历的,是最后的净化程序——让你以为自己回归了身体。”
“不……这不可能……”江原跪倒在地。
“可能。”赵深蹲下,直视他的眼睛,“因为真正江原的原始意识,早在三年前上传时就崩溃了。你们全都是碎片,是幽灵,是不该存在的回声。”
白色空间开始扭曲。玻璃舱一个个破裂,里面的躯体化作飞灰。其他“江原”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凄厉的合唱。赵深和护士的身体也像沙子般消散,原来他们也是程序!
只剩江原独自站在虚空中。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却苍老疲惫:“终于,只剩我一个了。现在,我可以成为完整的‘江原’了。”
江原感到自己在融化,意识被拖向某个深渊。最后一刻,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年轻而惊恐:“等等!我才是江原!我在哪里?这是哪儿?!”
原来还有第75个副本。不,也许有第76个,第100个,第无数个。它们永远在互相寻找,互相消灭,永远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早已死去。
而在这意识深渊的某处,最早崩溃的那个原始灵魂碎片,正静静看着这一切,轻声说:
“晚安,江原们。夜还长,你们有的是时间,玩这场‘谁才是真的’的游戏。”
虚空闭合,最后一点光消失了。但在某个尚未被扫描的系统角落,一个新的玻璃舱正在生成,舱内,一个面容模糊的“江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困惑地自语:
“这是……哪里?”
远处,传来滴水声。嘀嗒,嘀嗒,规律得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