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水辞(1 / 1)

孟七是镇上专收“河税”的税官。

每隔三十日,他便会撑一只乌篷小船,从青螺河下游逆流而上。

沿河七十二户渔家、船家、临河的酒肆掌柜,都要备好银钱或米粮,等在自家码头。

他收的税很怪——有时是三斤新米,有时是半匹粗布,有时竟只要一碗当日的头一网活鱼。

但人人都乖乖缴纳。

因为若不缴,河便会“不高兴”。

河一不高兴,家里就会发生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夜半床底渗水,网中总捞起破旧鞋履,孩童无故指着空荡荡的河面哭喊“有人”。

缴了税,这些事便停了。

孟七寡言,收税时只递过一本泛黄的册子,让人按红印处按下指模。

他眼神总是飘忽,很少看人,更多时候是望着河心某处,仿佛那里有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镇上最老的渔头说过,孟家干这营生已传了七代。

“那不是税,”渔头啜着酒,浑浊的眼珠里藏着惧意,“那是‘买路钱’。给河里的‘那些’的。”

至于“那些”是什么,他死也不肯说了。

这年秋汛来得又急又猛。

河水涨得骇人,淹了半条街。

大水退后,下游漂来许多无名尸首,还有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卡在了镇口的桥墩下。

棺材盖被撞开一角,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内壁布满了深一道浅一道的抓痕,像是有人从里面拼命挠过。

镇上人心惶惶。

更怪的是,自那以后,孟七收税的时辰变了。

不再固定三十日,有时隔十天,有时隔半月。

他要求的“税”也越来越诡异:要生锈的铁钉七枚,要未足月的死胎猫崽,要妇人梳头时掉下的第一把落发。

不给的人家,夜里便能听见清晰的挠门声,湿漉漉的,带着河泥的腥气。

镇上有个不信邪的年轻木匠,名叫鲁承。

他读过几年新学堂,认定这是孟七装神弄鬼、盘剥乡里。

“什么河税!定是他夜里派人搞鬼!”鲁承当众嚷道,“下次他来,我一分不给,看他能奈我何!”

孟七再来时,鲁承果然紧闭门户,任那乌篷小船在门外河面上停了半个时辰。

当夜,鲁承家传来了骇人的惨叫。

邻居撞开门,只见鲁承蜷缩在墙角,两眼瞪得几乎裂开,十指鲜血淋漓——正对着自家的木门板疯狂抓挠,而那门板上,布满了与那口黑棺材里一模一样的抓痕!

他嘴里翻来覆去只吼着一句话:“它在水里看着我!它要进来!”

三日后,鲁承投河自尽。尸体捞上来时,浑身布满淤青,仿佛被无数只手紧紧攥过。

自此,再无人敢违逆孟七。

孟七却越发沉默阴郁,眼窝深陷,像是很久没睡过。

他开始在收税时,额外多看一眼交税的人。

那眼神不是审视,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孟七破天荒没撑船,而是挨家挨户步行敲门。

他不要米粮,只要每家剪下一缕“当家人的头发”,用红纸包好给他。

轮到开香油铺的秦寡妇时,她吓得发抖,哆嗦着剪下一绺发。

孟七接过,凑到鼻尖闻了闻,忽然问:“秦娘子,你当家的……是前年夏天没的吧?落水?”

秦寡妇猛地抬头,脸色惨白:“您……您怎么知道?”

孟七不答,只将那一绺头发仔细收起,低声自语:“又一个……齐了。”

那天,他收齐了七十二缕头发。

深夜,子时。

青螺河面起了从未有过的大雾,浓得化不开。

孟七独自撑船,载着那七十二个红纸包,驶向桥墩下那口黑棺材。

鲁承的弟弟鲁继,因为兄长死得不明不白,一直暗中盯着孟七。

他远远凫水跟着,躲在桥墩阴影里,屏息观看。

只见孟七将红纸包一个个拆开,把头发细细捻成一股,又从一个陶罐里倒出暗红色的、黏稠如血的东西,将头发浸透。

然后,他开始用那沾满血发混合物、在棺材外壁上,慢慢地、一笔一画地“写”字。

写的不是字。

是一个个人的名字!

秦寡妇亡夫的名字、鲁承的名字、还有许许多多鲁继认得或不认得的名字——都是镇上这些年落水失踪、或死后葬在河边的人!

每写一个名字,那棺材里就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重重撞击。

写完第七十二个名字,孟七累得几乎虚脱。

他瘫坐在船头,对着棺材,嘶哑着嗓子说:“各位多担待……新来的这位‘河主’,性子烈,胃口大……得用旧魂‘喂’着他,哄着他,他才肯容你们家人平安,才肯让河水照着老路流。”

棺材里的撞击声,渐渐停了。

河面上的浓雾,也悄无声息地散开些许。

孟七长叹一声,撑船欲走。

就在这时,鲁继浑身冰冷地看见——

那口黑棺材的缝隙里,缓缓伸出了一只惨白浮肿的手。

那只手,对着孟七的背影,极其轻微地……招了招。

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表达感谢。

而孟七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佝偻着背,将船撑向更深的黑暗里。

鲁继终于明白了。

孟七收的从来不是“买路钱”。

他收的,是“喂鬼粮”!

镇上每个人缴出的“税”,都成了安抚这河中新来的凶戾之物的祭品。

而那些早年葬身河中的旧魂,被孟七用名字“写”在棺上,成了束缚、也是讨好新鬼的“仆役”!

难怪他总要“确认”……他是在看,这家还有没有可供牺牲、可供交换的“旧魂”!

鲁继连滚带爬逃回家,紧闭门窗,抖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时,他隐约听见极轻的敲门声。

还有孟七那疲惫到极点的声音,隔着门板幽幽传来:

“鲁家老二……”

“你看见了,是不是?”

鲁继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门外的孟七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带着无尽的悲凉:

“看见也好……”

“下个月,‘税’就该轮到你家了。”

“你猜,这次我会要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

鲁继瘫倒在地,猛然想起,自家祖坟,就在青螺河上游最湍急的那个湾口边上。

而祖父,正是四十年前,在那湾口翻了船,至今没找到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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