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搬进这座小镇的那天，天空低垂着铅灰色的云。
风从街道尽头卷来枯叶，打着旋儿，像是无声的哀悼。
他提着行李箱，站在租住的旧屋前，门廊上的油漆剥落成爪痕般的形状。
隔壁的窗户突然打开了。
一个女孩探出头来，她的头发黑得像夜，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是新来的？”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颤音。
浩然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女孩走出门，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裙子，赤脚踩在潮湿的石板上。
“我叫雨薇。”
她伸出手，手指纤细苍白，指甲缝里藏着暗红色的污渍。
浩然握住她的手，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我是浩然。”
雨薇笑了，嘴角咧开得有些过分。
“你会喜欢这里的，尤其是夜晚。”
从那天起，雨薇成了浩然的向导。
她带他走过蜿蜒的小巷，巷子两旁的墙壁长满青苔，渗出湿漉漉的水珠。
她指给他看那座废弃的教堂，尖顶已经坍塌，十字架歪斜着指向地面。
“人们说，这里曾经有牧师发疯，用圣水浇灌了自己的心脏。”
雨薇说着，眼睛盯着教堂黑洞洞的窗口。
浩然感到脊背发凉，但雨薇却咯咯地笑起来。
夜晚，他们坐在小镇边缘的山坡上，俯瞰着零星灯火。
雨薇总是仰头看着月亮，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祈祷或诅咒。
有一次，浩然看见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拉长，像是有自己的生命。
但他揉了揉眼睛，影子又恢复了正常。
“你相信传说吗？”
雨薇突然问，她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什么传说？”
“关于月圆之夜，会有东西从地底爬出来，寻找替身。”
浩然干笑一声。
“那只是吓小孩的故事吧。”
雨薇转过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不，是真的。因为我见过。”
她的语气平静，却让浩然寒毛倒竖。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浩然被窗外的哭声惊醒。
那声音细弱游丝，像婴儿的啼哭，又像动物的哀鸣。
他掀开窗帘，看见雨薇站在街心，仰头对着满月。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
然后，她开始变化。
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骨骼发出脆响，她的脊背弓起，长出浓密的毛发。
浩然捂住嘴巴，差点叫出声。
雨薇变成了一匹狼，但又不是普通的狼——它的眼睛还是人的眼睛，充满痛苦和疯狂。
狼影冲向森林，消失在黑暗中。
浩然整夜未眠，天亮时，雨薇又来敲门，笑容如常，裙摆沾着露水。
“昨晚你睡得好吗？”
浩然深吸一口气。
“我看见了。”
雨薇的笑容僵住了。
“看见什么？”
“你变了，变成了一只狼。”
雨薇沉默良久，然后叹了口气。
“是的，我是狼人。但我不伤害人，我只在月圆之夜变身，去森林里奔跑，释放诅咒。”
浩然后退一步，手碰到门框。
“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不同。”
雨薇靠近一步，声音压低。
“你身上有另一种味道，不是人类的味道。”
浩然心跳如鼓，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他梦见过大火、尖叫，还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那天下午，浩然独自去了小镇的图书馆，查找关于狼人和超自然生物的记载。
在一本破旧的县志里，他找到一段模糊的记录：百年前，小镇曾爆发瘟疫，死者复活，袭击活人，后被一位旅行法师封印。但封印每十年需加固一次，否则恶魔将重返人间。
算算日期，今年正是第十年。
浩然合上书，手指颤抖。
他回到家，雨薇正在门口等他，脸色苍白。
“你去图书馆了？”
“你知道那件事，对不对？关于封印。”
雨薇点头，眼中闪过恐惧。
“封印已经开始松动。我能感觉到地底的东西在蠕动，它们饥饿极了。”
她抓住浩然的手。
“但你不是普通人，浩然。我第一眼就闻出了你的味道——你是法师的后代，你的血液里流淌着封印的力量。”
浩然惊呆了，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护身符，母亲反复叮嘱不要回到故乡。
原来，他出生在这里，家族世代守护封印。
但十年前，父母带他离开，从未告诉他真相。
“我必须加固封印。”
浩然说，声音坚定。
雨薇却摇头。
“没那么简单。封印需要祭品，一个自愿献身的灵魂。”
她垂下眼睛。
“而我，就是被选中的祭品。”
反转如闪电劈开浩然的思绪。
雨薇不是偶然接近他，她是被安排来引导他完成仪式的祭品。
但她的眼泪是真的，恐惧是真的。
夜幕降临，浩然和雨薇带着古老的仪式工具来到森林深处的洞穴。
洞口散发着腐臭，岩壁上刻满扭曲的符文。
他们点燃火把，走进黑暗。
洞穴深处，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把锈蚀的匕首。
雨薇躺上石台，闭上眼睛。
“动手吧，浩然。这是我的命运。”
浩然举起匕首，手却抖得厉害。
他想起这些天雨薇的笑容，她赤脚走在石板上的样子，她仰望月亮时的孤独。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不，我不能。”
他拉起雨薇。
“一定有其他办法。”
雨薇睁开眼，泪水滑落。
“你太善良了，浩然。但善良在这里只会害死所有人。”
突然，洞穴震动起来，岩石崩落。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像是无数人的哀嚎混合而成。
“祭品……拒绝……释放……”
地面裂开，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抓住他们的脚踝。
浩然捡起匕首，割断那些手，拉着雨薇往外跑。
但洞口被黑雾封锁，雾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眼睛是两个空洞。
“家族的后代，你背叛了职责。”
老人声音嘶哑。
“我是最初的法师，我的灵魂守护封印。但时间腐蚀了我，现在我需要新的身体。”
他指向浩然。
“你的身体，年轻而充满力量，将承载我的灵魂。至于那狼人女孩，她会成为封印的新核心，永远受苦。”
浩然挡在雨薇面前。
“休想！”
老人大笑，黑雾凝聚成触手，缠住浩然。
雨薇尖叫着，变身成狼，扑向老人。
但触手轻易将她击飞，撞在岩壁上。
浩然挣扎着，记忆彻底苏醒：父亲教他的咒语，母亲留下的护身符里的粉末。
他咬破手指，用血在空中画符。
“以血为引，以魂为锁，封印重现！”
护身符炸开，金光四射，触手退缩。
老人怒吼。
“你阻止不了我！封印已破，恶魔即将降临！”
洞穴外传来小镇的钟声，急促而混乱。
浩然意识到，拖延时间只会让更多人死亡。
他做出决定，转向雨薇。
“相信我。”
雨薇点头，眼中充满信任。
浩然念诵完整咒语，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鲜血喷涌，融入金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环，笼罩整个洞穴。
老人尖叫着消散，黑雾被吸入地底。
裂缝闭合，手缩回，震动停止。
雨薇爬过来，抱住浩然。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浩然脸色苍白，微笑。
“祭品必须是自愿的灵魂……我是法师后代，我的灵魂……最强。”
他的眼睛开始暗淡。
雨薇哭泣着，吻了他的额头。
但就在这时，浩然的身体突然抽搐。
他的眼睛再次睁开，瞳孔变成金色。
他站起来，动作僵硬，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谢谢你们，愚蠢的孩子。”
声音变了，是那个老人的声音。
“你的身体现在是我的了。而封印，只是暂时压制。等我适应这身体，我会放出所有恶魔，让世界成为地狱。”
雨薇后退，绝望如冰水浇透全身。
老人控制着浩然的身体，走向洞口。
“至于你，小狼人，作为感谢，我会让你死得痛快。”
他伸出手，手指长出利爪。
但雨薇笑了，笑声凄厉。
“你以为你赢了？”
她撕开自己的衣服，胸口有一个发光的印记。
“我也是祭品，但我的灵魂早已卖给另一个存在。”
印记爆裂，黑暗从中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影子，影子有无数眼睛和嘴巴。
“深渊的食客，我召唤你，享用这背叛的灵魂！”
影子扑向老人，将他吞噬。
老人惨叫，浩然的身体瘫倒在地。
影子满意地咀嚼，然后转向雨薇。
“契约完成，你的灵魂归我。”
雨薇平静地点头。
“我知道。”
影子吞下她，消失在地面。
洞穴恢复寂静，只有火把噼啪作响。
浩然的身体动了动，他睁开眼睛，是自己的意识。
原来，他故意让老人附身，利用法师灵魂的力量激活雨薇体内的深渊契约，同归于尽。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出洞穴。
小镇的钟声停了，灯火通明，人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生活。
但浩然知道，一切都变了。
他回到旧屋，镜子里，他的眼睛留下一道金色痕迹。
雨薇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像是风中的低语。
“我们都在地狱里了，浩然。”
突然，敲门声响起。
浩然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和雨薇一模一样的女孩，微笑着。
“你好，我是雨薇的妹妹。姐姐让我来找你，她说你会照顾我。”
女孩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血红。
浩然后退，手碰到墙上冰冷的符文。
他明白，这不是结束。
恐惧如藤蔓缠绕心脏，他无声地尖叫。
而窗外，月亮慢慢变红，像是滴血的眼睛。
小镇的夜晚，永远笼罩在暗影中。
低语声从每个角落传来，等待下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