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的床单。
窗外的月光惨白如纸,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冰冷的亮痕。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而响亮。
可是,就在这死寂之中,他听见了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他猛地坐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坐在一把仿佛凭空出现的椅子上,正低着头,在膝头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模糊而不真实,就像一团凝固的黑暗。
“你是谁?”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写字的人没有回头,笔也没有停。
“记录者。”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记录什么?你怎么进来的?”他想要下床,却发现双腿软得不听使唤。
笔尖的声音停下了。
那个人缓缓合上本子,终于转过身来。
他的相貌极其普通,是那种扔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样子。
但正是这种普通,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记录你的梦。”记录者,或者说,静静地看着他,“尤其是最后一个。”
他感到一阵荒谬,但更强烈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的梦?你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翻开本子,念道:“第七夜,梦魇:坠入无底深井,井壁有无数眼睛睁开。恐惧浓度,甲上。侵蚀指数,初现。”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心里。
那正是他刚刚经历的噩梦,每一个细节都吻合!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连滚带爬地往后缩,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床头板。
合上本子,那本子看起来老旧而厚重,封皮是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颜色。
“我吞噬梦境。”说,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尤其是那些过于浓烈、即将溢出的噩梦。它们若积累太多,会……沾湿现实。”
沾湿现实?
这个词让他不寒而栗。
“我不明白!你走!离开我的家!”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吼道。
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来不及了。你的‘井’,已经凿穿了隔层。”
说完这句话,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溶于水的墨迹,几个呼吸间,就和那把椅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极度真实的梦魇延续,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疼痛尖锐而明确。
不是梦。
接下来的几天,他精神恍惚,夜不敢寐。
一闭上眼,那口布满眼睛的深井似乎就在黑暗中等待着他。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在现实中看到那些“眼睛”。
水杯的倒影里,窗户的玻璃上,甚至手机漆黑的屏幕中,有时会飞快地掠过一点诡异的反光,状如瞳孔。
他告诉自己这是精神紧张导致的幻觉。
直到那个雨夜。
他下班回家,在公寓楼的走廊里,声控灯忽明忽灭。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他看见对面墙壁的瓷砖缝隙里,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那绝不是阴影!
他吓得僵在原地,灯再次亮起时,墙壁完好如初。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家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冷静下来后,他决定洗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带来些许慰藉。
他闭上眼,抹去脸上的水珠。
当他睁开眼时,赫然看见浴室满是水汽的镜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湿漉漉的痕迹!
那些痕迹,正是一只只眼睛的形状,水珠顺着“眼眶”滑落,如同泪水。
“啊——!”他惨叫一声,猛地向后跌倒,撞在冰凉的瓷砖墙上。
雾气氤氲中,那些眼睛的图案仿佛在凝视他,带着梦魇中一模一样的恶意。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浴室,用毛巾死死堵住门缝,好像这样就能把恐怖关在里面。
那一夜,他睁着眼坐到天明。
第二天,他憔悴得如同鬼魅。
他想起的话:“你的‘井’,已经凿穿了隔层。”
必须找到他!必须问清楚!
可是,去哪里找这样一个来去无踪的“人”?
傍晚,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被城市的天际线吞噬。
黑暗即将降临。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坐到了长椅的另一端。
正是那个。
他依旧捧着那个本子,仿佛从未离开。
“你!”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压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眼睛……它们出来了!”
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无比,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记录:第七夜梦魇实体化进程,加速。现实渗透点,三处。建议:立即封存源头梦境。”
“怎么封存?你快把它们弄走!”他几乎是哀求道。
“我无法直接消除已渗出的部分。”翻动着本子,“我只能吞噬尚未溢出、或新产生的同源噩梦。要清除现实的‘污渍’,需要找到‘井眼’。”
“井眼?那是什么?”
“就是你噩梦中最核心的恐惧意象,第一次完整成型的地方。通常,在梦开始的地方。”的声音依然平淡,却透着一股不祥,“带我去你做梦的房间。今晚,你再做一次同样的梦。”
这提议让人毛骨悚然。
但比起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他宁愿冒险。
深夜,他按照的指示,躺回那张床。
站在床边阴影里,像个沉默的守夜人。
“睡吧。我会进入你的梦境,找到‘井眼’并吞噬它。之后,现实的侵蚀会逐渐消退。”说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
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传来,他的意识迅速沉沦。
他再次坠入了那口深井。
下坠,无止境地下坠。
四周井壁上,无数眼睛次第睁开,幽幽地注视着他。
但这一次,他看见也出现在了井中,就在他下方不远处。
手中那本子散发出微弱的灰光,所照之处,那些眼睛纷纷闭合、消失,仿佛被橡皮擦抹去。
有效!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他们不断下坠,井仿佛没有尽头。
吞噬眼睛的速度越来越快,本子上的灰光也愈发明亮。
突然,他们坠到了“井底”。
那里没有实地,只有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中心,悬浮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几乎占据了整个井底空间。
那只眼睛缓缓转动,最终,瞳孔锁定了。
一种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咆哮在梦境中震荡!
身形一晃,手中的本子剧烈颤抖。
“不对……这不是普通梦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是……惊恐?
“这是什么?”他在梦中尖叫。
“是‘古老窥视者’的碎片!你的恐惧……召唤了它!”试图用本子的光芒笼罩那只巨眼,但光芒如同泥牛入海,被黑暗迅速吞噬。
巨眼的瞳孔深处,伸出无数由阴影构成的触须,猛地缠住了!
挣扎着,那本普通的样貌开始扭曲、变化,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快逃!醒来!”对他吼道,“它在反向吞噬我!获取我的‘路径’!”
他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让自己醒来。
就在此时,他看到被拖向巨眼,在最后时刻,用尽力气,将那本发光的旧本子朝他扔了过来!
“接着!记住……名字……就是枷锁……”
本子撞入他的怀中,冰冷而沉重。
下一瞬,被巨眼彻底吞没,消失在那无尽的黑暗里。
而他,在极度惊骇中,终于挣脱了梦境,尖叫着坐起!
冷汗淋漓,心脏狂跳。
房间里空空如也,不见了。
但,他的手中,正紧紧抱着那本暗沉封皮的老旧记录本!
不是梦!那本子被带出来了!
他颤抖着翻开本子。
里面并非空白,而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记录,字迹工整却冰冷。
他快速翻动着,在最新的几页,看到了自己的化名和关于“井”的噩梦记录。
而在这些记录之后,新增了一行字,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编号七四三,任务失败。于‘古老窥视者’碎片梦境中,被反噬、同化。记录权限……转移。”
转移?转移到哪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看向本子的最后一页。
那里,原本空白的页面上,正缓缓浮现出字迹,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笔在书写。
浮现出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而在名字旁边,标注着:“继任者:,编号七四四。首项任务:收容‘古老窥视者’碎片,清理前任遗留现实侵蚀。”
不!不!
他疯狂地想甩掉本子,但那本子像黏在了他手上,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知识正强行涌入他的脑海——关于如何感知梦境,如何辨别噩梦浓度,如何……进行吞噬。
他看向房间四周。
视野已经不同了。
空气中漂浮着稀薄的、灰雾般的“梦屑”,墙角、门后,甚至他自己的身上,都附着一些黯淡的、眼睛形状的污渍。
那是现实侵蚀的痕迹。
而更清晰的是,他能“感觉”到,在这栋公寓楼的地下某处,传来一阵阵低沉、饥渴的脉动。
那是被(前任)失败任务所惊动、并获得了部分“路径”的“古老窥视者”碎片!
它正在从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试图钻进来!
本子在手中微微发热,仿佛在催促他。
他绝望地意识到,从此刻起,他不再是受害者。
他成了必须在暗夜中行走、吞噬他人噩梦、并面对更恐怖存在的——“”。
而第一个要吞噬的,或许就是他自己心中,那正在疯狂滋生的、全新的恐惧。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远处的霓虹灯光闪烁不定,映在玻璃上,恍惚间,又像无数只眼睛,悄然睁开。
他抱紧那本再也无法摆脱的记录本,感到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变得和前任一样,缓慢、冰冷、而又规律。
仿佛某种倒计时,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