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蚀者(1 / 1)

他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的床单。

窗外的月光惨白如纸,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冰冷的亮痕。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而响亮。

可是,就在这死寂之中,他听见了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他猛地坐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坐在一把仿佛凭空出现的椅子上,正低着头,在膝头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模糊而不真实,就像一团凝固的黑暗。

“你是谁?”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写字的人没有回头,笔也没有停。

“记录者。”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记录什么?你怎么进来的?”他想要下床,却发现双腿软得不听使唤。

笔尖的声音停下了。

那个人缓缓合上本子,终于转过身来。

他的相貌极其普通,是那种扔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样子。

但正是这种普通,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记录你的梦。”记录者,或者说,静静地看着他,“尤其是最后一个。”

他感到一阵荒谬,但更强烈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的梦?你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翻开本子,念道:“第七夜,梦魇:坠入无底深井,井壁有无数眼睛睁开。恐惧浓度,甲上。侵蚀指数,初现。”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心里。

那正是他刚刚经历的噩梦,每一个细节都吻合!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连滚带爬地往后缩,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床头板。

合上本子,那本子看起来老旧而厚重,封皮是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颜色。

“我吞噬梦境。”说,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尤其是那些过于浓烈、即将溢出的噩梦。它们若积累太多,会……沾湿现实。”

沾湿现实?

这个词让他不寒而栗。

“我不明白!你走!离开我的家!”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吼道。

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来不及了。你的‘井’,已经凿穿了隔层。”

说完这句话,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溶于水的墨迹,几个呼吸间,就和那把椅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极度真实的梦魇延续,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疼痛尖锐而明确。

不是梦。

接下来的几天,他精神恍惚,夜不敢寐。

一闭上眼,那口布满眼睛的深井似乎就在黑暗中等待着他。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在现实中看到那些“眼睛”。

水杯的倒影里,窗户的玻璃上,甚至手机漆黑的屏幕中,有时会飞快地掠过一点诡异的反光,状如瞳孔。

他告诉自己这是精神紧张导致的幻觉。

直到那个雨夜。

他下班回家,在公寓楼的走廊里,声控灯忽明忽灭。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他看见对面墙壁的瓷砖缝隙里,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那绝不是阴影!

他吓得僵在原地,灯再次亮起时,墙壁完好如初。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家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冷静下来后,他决定洗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带来些许慰藉。

他闭上眼,抹去脸上的水珠。

当他睁开眼时,赫然看见浴室满是水汽的镜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湿漉漉的痕迹!

那些痕迹,正是一只只眼睛的形状,水珠顺着“眼眶”滑落,如同泪水。

“啊——!”他惨叫一声,猛地向后跌倒,撞在冰凉的瓷砖墙上。

雾气氤氲中,那些眼睛的图案仿佛在凝视他,带着梦魇中一模一样的恶意。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浴室,用毛巾死死堵住门缝,好像这样就能把恐怖关在里面。

那一夜,他睁着眼坐到天明。

第二天,他憔悴得如同鬼魅。

他想起的话:“你的‘井’,已经凿穿了隔层。”

必须找到他!必须问清楚!

可是,去哪里找这样一个来去无踪的“人”?

傍晚,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被城市的天际线吞噬。

黑暗即将降临。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坐到了长椅的另一端。

正是那个。

他依旧捧着那个本子,仿佛从未离开。

“你!”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压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眼睛……它们出来了!”

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无比,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记录:第七夜梦魇实体化进程,加速。现实渗透点,三处。建议:立即封存源头梦境。”

“怎么封存?你快把它们弄走!”他几乎是哀求道。

“我无法直接消除已渗出的部分。”翻动着本子,“我只能吞噬尚未溢出、或新产生的同源噩梦。要清除现实的‘污渍’,需要找到‘井眼’。”

“井眼?那是什么?”

“就是你噩梦中最核心的恐惧意象,第一次完整成型的地方。通常,在梦开始的地方。”的声音依然平淡,却透着一股不祥,“带我去你做梦的房间。今晚,你再做一次同样的梦。”

这提议让人毛骨悚然。

但比起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他宁愿冒险。

深夜,他按照的指示,躺回那张床。

站在床边阴影里,像个沉默的守夜人。

“睡吧。我会进入你的梦境,找到‘井眼’并吞噬它。之后,现实的侵蚀会逐渐消退。”说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上。

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传来,他的意识迅速沉沦。

他再次坠入了那口深井。

下坠,无止境地下坠。

四周井壁上,无数眼睛次第睁开,幽幽地注视着他。

但这一次,他看见也出现在了井中,就在他下方不远处。

手中那本子散发出微弱的灰光,所照之处,那些眼睛纷纷闭合、消失,仿佛被橡皮擦抹去。

有效!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他们不断下坠,井仿佛没有尽头。

吞噬眼睛的速度越来越快,本子上的灰光也愈发明亮。

突然,他们坠到了“井底”。

那里没有实地,只有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中心,悬浮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几乎占据了整个井底空间。

那只眼睛缓缓转动,最终,瞳孔锁定了。

一种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咆哮在梦境中震荡!

身形一晃,手中的本子剧烈颤抖。

“不对……这不是普通梦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是……惊恐?

“这是什么?”他在梦中尖叫。

“是‘古老窥视者’的碎片!你的恐惧……召唤了它!”试图用本子的光芒笼罩那只巨眼,但光芒如同泥牛入海,被黑暗迅速吞噬。

巨眼的瞳孔深处,伸出无数由阴影构成的触须,猛地缠住了!

挣扎着,那本普通的样貌开始扭曲、变化,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快逃!醒来!”对他吼道,“它在反向吞噬我!获取我的‘路径’!”

他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让自己醒来。

就在此时,他看到被拖向巨眼,在最后时刻,用尽力气,将那本发光的旧本子朝他扔了过来!

“接着!记住……名字……就是枷锁……”

本子撞入他的怀中,冰冷而沉重。

下一瞬,被巨眼彻底吞没,消失在那无尽的黑暗里。

而他,在极度惊骇中,终于挣脱了梦境,尖叫着坐起!

冷汗淋漓,心脏狂跳。

房间里空空如也,不见了。

但,他的手中,正紧紧抱着那本暗沉封皮的老旧记录本!

不是梦!那本子被带出来了!

他颤抖着翻开本子。

里面并非空白,而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记录,字迹工整却冰冷。

他快速翻动着,在最新的几页,看到了自己的化名和关于“井”的噩梦记录。

而在这些记录之后,新增了一行字,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编号七四三,任务失败。于‘古老窥视者’碎片梦境中,被反噬、同化。记录权限……转移。”

转移?转移到哪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看向本子的最后一页。

那里,原本空白的页面上,正缓缓浮现出字迹,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笔在书写。

浮现出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而在名字旁边,标注着:“继任者:,编号七四四。首项任务:收容‘古老窥视者’碎片,清理前任遗留现实侵蚀。”

不!不!

他疯狂地想甩掉本子,但那本子像黏在了他手上,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知识正强行涌入他的脑海——关于如何感知梦境,如何辨别噩梦浓度,如何……进行吞噬。

他看向房间四周。

视野已经不同了。

空气中漂浮着稀薄的、灰雾般的“梦屑”,墙角、门后,甚至他自己的身上,都附着一些黯淡的、眼睛形状的污渍。

那是现实侵蚀的痕迹。

而更清晰的是,他能“感觉”到,在这栋公寓楼的地下某处,传来一阵阵低沉、饥渴的脉动。

那是被(前任)失败任务所惊动、并获得了部分“路径”的“古老窥视者”碎片!

它正在从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试图钻进来!

本子在手中微微发热,仿佛在催促他。

他绝望地意识到,从此刻起,他不再是受害者。

他成了必须在暗夜中行走、吞噬他人噩梦、并面对更恐怖存在的——“”。

而第一个要吞噬的,或许就是他自己心中,那正在疯狂滋生的、全新的恐惧。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远处的霓虹灯光闪烁不定,映在玻璃上,恍惚间,又像无数只眼睛,悄然睁开。

他抱紧那本再也无法摆脱的记录本,感到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变得和前任一样,缓慢、冰冷、而又规律。

仿佛某种倒计时,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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