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涛发现自己能听见别人心中的声音,是在一个沉闷的周二下午。
起初只是模糊的碎片,像隔着水听到的对话。同事老张心想“这报告真烦”,吴涛就听见了;地铁上的女孩盘算晚上吃火锅,那念头也飘进他耳朵。
他以为这是压力导致的幻听,直到他“听”见部门经理盘算如何将他裁员顶罪,细节具体到日期和伪造的文件名。
恐慌过后,是小心翼翼的利用。他避开即将发生的冲突,迎合他人未说出口的喜好,工作竟顺畅起来。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妻子秦薇。她正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全部心思都在襁褓里的女儿身上。
女儿满月那天,事情起了变化。
夜半喂奶时,他握着秦薇的手,突然一段冰冷、粘腻的“声音”涌了进来——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充满贪婪与渴望的情绪波动,像黑暗中触手的抚弄,源头正是妻子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儿。
他猛地抽回手,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秦薇。“怎么了?”她问。
“没……没什么。”他盯着女儿安详的睡脸,那邪恶的感知却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
此后的“偷听”变得时灵时不灵。对大多数人,他依然能捕捉清晰的心声。唯独对女儿,要么是一片空白,要么就是偶然泄出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非人情绪。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每当女儿有这种情绪波动时,秦薇就会变得格外疲惫,脸色苍白几分。
他开始观察,偷偷记录。女儿笑的时候,秦薇眼下的青黑深了一点;女儿夜里异常安睡,秦薇次日反倒萎靡不振。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那东西在吸取母亲的生命力?
他将担忧告诉秦薇,她却认为他得了产后焦虑,心疼地安慰他。他看见她心里想的却是:“涛是不是太累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
孤独的恐惧啃噬着他。他试图将注意力转向外界,却“听”到了更诡异的事。小区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王婆婆,心里反复哼着一首没有歌词的、音调古怪的童谣,听得人头皮发麻;新搬来的年轻租客,思绪里充斥着对“替换”和“茧”的疯狂臆想。
直到那个雨夜。
女儿突发高烧,哭闹不止。秦薇急得直掉眼泪,吴涛抱起孩子准备去医院。就在他碰到女儿的瞬间,那股冰冷粘腻的感知洪水般冲进他的脑海!这一次,它形成了扭曲断续的句子:
“……饿……妈……不够……这个……爸……也可以……吃……”
紧接着,他“看”到了短暂的画面:不再是婴儿的视角,而是一个蜷缩在潮湿黑暗中的、更大的阴影,正将无数无形的丝线,连接在怀中这具小小的躯体上。
这不是他的女儿!
或者说,不完全是!
这东西是个通道,是个寄生体!连接着某个难以名状的存在!
他如坠冰窟,差点脱手把孩子摔了。秦薇惊叫着抢过孩子,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陌生。“吴涛!你到底怎么了!”
他无法解释。所有证据都只存在于他诡异的听觉里。他踉跄着退到客厅,抱头坐下,耳边却同时涌入两个“声音”:秦薇心里的焦急与担忧,以及隔着卧室门传来的、那东西细微而满足的吮吸声。
他必须行动。
查阅了大量晦涩资料后,一个词频繁出现:共生替身。一些记载提到,古老而不洁的存在会选中新生儿,以其为锚点,缓慢替换其存在,并汲取亲人的“生气”维持通道,直到完全降临。破除的方法极其危险,需要在其“饱食”后、最松懈的瞬间,斩断那无形的连接,通常需要至亲之血与强烈的抗拒意念。
女儿的百日宴,亲戚朋友聚在家中,热闹非凡。女儿异常安静,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众人,不哭不笑。吴涛注意到,秦薇几乎站不稳了,扶着墙,笑容虚弱。那东西今天“进食”格外剧烈!
客散后,秦薇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吴涛将她安顿好,独自走向婴儿房。手心里攥着一把用秘银浸泡过的小刀——这是他按荒诞记载准备的。心脏狂跳。
婴儿床里,女儿睁着眼,静静看着他。没有婴儿该有的懵懂,只有一片深潭似的漆黑。
他举起刀,手抖得厉害。脑海里闪过秦薇幸福的脸,闪过女儿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然而,此刻他清晰“听”到的,是从那小小躯体里传来的、细微的饕足叹息,以及更深远处,某个庞然之物蠕动的粘腻声响。
“你不是我女儿。”他嘶哑地说。
婴儿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了一下。
就是现在!
他闭上眼睛,不再依赖视觉,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那邪恶的“连接”。他“看”到了!无数灰白色的、血管般的丝线,从婴儿心脏部位伸出,连接着秦薇,甚至有几缕已经试探性地伸向了他!丝线此刻微微鼓胀,仿佛在输送着什么。
他用尽全部意志,想象一把燃烧的刀,朝着那些丝线斩去!同时,现实中的手猛地将小刀刺向婴儿床前的虚空!
“噗”一声轻响,像戳破了一个水泡。
婴儿猛然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不是哭喊,是某种东西受伤的厉叫!整个房间的灯光瞬间熄灭,又忽明忽暗地闪烁!所有丝线在他“感知”中剧烈颤抖,然后寸寸断裂、消散!
尖啸声戛然而止。
灯光恢复正常。
婴儿床里,女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婴儿应有的惊恐和委屈。与此同时,一股深深的、源自血脉的虚弱感击中吴涛,他踉跄一步,扶住墙才没倒下,仿佛刚才那一斩也抽走了他的一部分精力。
成功了?
秦薇被哭声惊醒,冲进房间,抱起女儿心疼地哄着。女儿在她怀里渐渐止住哭泣,小脸恢复红润,眼睛也恢复了孩童的清澈。秦薇脸上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刚才怎么回事?停电了?”秦薇问,随即看到吴涛苍白的脸和手里的小刀,吓得后退一步,“你拿刀干什么?”
吴涛扔掉刀,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刚才好像有只大老鼠跑过去,吓到孩子了。已经跑了。”
秦薇将信将疑,但女儿的恢复正常让她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女儿健康成长,再无异样。秦薇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小区里那个王婆婆搬走了,新租客也恢复了安静。吴涛那诡异的“读心”能力,竟然也渐渐消失,世界重归安静。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吴涛慢慢放下了心,将那段恐怖经历深埋心底。
女儿周岁生日那天,家里其乐融融。女儿摇摇晃晃走着,忽然扑进吴涛怀里,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刚学会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喊:“爸爸!”
吴涛的心都要化了。他紧紧抱住女儿,亲了亲她的小脸。
就在嘴唇接触孩子柔软脸颊的刹那——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稚嫩童音、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般的笑意:
“谢谢爸爸……”
“帮我……把旧的‘妈妈’吃掉了。”
“现在……”
“轮到你了。”
吴涛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僵硬地、一点点低下头,看向怀中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
女儿也正仰头看着他,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他惊恐万状的面容。
而在那瞳孔的倒影深处,他似乎看见,自己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