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年间,河东路遭了百年不遇的奇寒,冻毙牲畜无数。
紧接着便是春瘟,唤作“贴骨痧”,染病者初时只是畏寒,三五日后便从骨髓里透出冷来,盖上十床棉被也暖不回,最后在极致的寒冷幻觉中僵死。
瘟疫蔓延极快,汾州一带尤甚,十室九空。
惟独有个叫“寒泉堡”的地方,据说因堡中一口千年不冻的温泉,竟奇迹般地将瘟疫阻在了堡墙之外。
堡主姓贺,名延年,是个乐善好施的乡绅。
他不仅收容了附近许多逃难来的亲族,还大开堡门,让无家可归的流民在堡外搭起窝棚,每日施粥赠药,名声好得很。
我是跟着流民潮来到寒泉堡外的。
我叫陆文,本是个游方郎中,略通医术。
这一路见多了“贴骨痧”的惨状,心中恻然,便也帮着贺堡主分派药物,照料病患。
贺堡主对我颇为礼遇,常邀我入堡叙话。
堡内果然温暖如春,那口主泉眼咕嘟嘟冒着热气,形成一片氤氲池子。
池边竟还稀稀疏疏长着些不怕热的耐冬花草,在这死气沉沉的年景里,显得格外诡异又珍贵。
贺堡主五十来岁,面容和善,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像是常年不见日光。
他谈吐文雅,对医理也有涉猎,提及这“贴骨痧”时,却是连连叹息。
“陆先生有所不知,此瘟非比寻常。”他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寒邪入髓,非一般药石可驱。老夫也是偶然从一册祖传残卷中觅得一方,又仗着这口温泉调和药性,才勉强护得一堡平安。”
我忙问是何奇方。
贺堡主却摇摇头,面露难色:“方子……不提也罢。只是其中几味主药,实在难得,难以惠及堡外众多灾民,老夫心中,日夜难安啊。”
他这话说得恳切,我观堡外流民,虽仍有病亡,但比起其他地方确实少了许多,心下对贺堡主的药方更是好奇。
过了几日,堡外灾民中病情又有反复。
贺堡主愁眉不展,忽对我说:“陆先生,那残卷所载,有一味‘引子’,或许能增强药效,让一份药多救几人。只是这‘引子’的辨认采摘,需得精通药性、胆大心细之人。先生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我正苦于无法多救人命,闻言立刻应允。
贺堡主便带我进了堡内最深处的一处僻静小院。
院中别无他物,只在一角,生着一丛我从未见过的植物。
茎秆深紫近黑,叶片狭长如针,呈一种黯淡的灰绿色,最奇的是,在这温暖之地,叶片边缘竟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此物名‘霜髓草’,性极寒,正合‘以寒引寒’之理。”贺堡主指着那丛怪草,“需在其叶缘霜气最盛的子夜时分,以玉刀割取,取其渗出之汁液为‘引’。然其附近常有阴寒之物盘踞,采摘时需万分小心。”
他递给我一把温润的玉刀,和一个巴掌大的玉钵。
当晚子时,我独自来到小院。
月华惨淡,照在那丛“霜髓草”上,叶缘白霜果然熠熠生辉,寒意逼人。
我屏息凝神,小心凑近,用玉刀轻轻划过一片叶子的边缘。
一股粘稠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汁液缓缓渗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陈年冻土混着微弱腥气的味道。
我赶紧用玉钵接住。
就在汁液滴入玉钵的刹那,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丛“霜髓草”根部松动的泥土下,似乎露出一点惨白的东西。
不像石头,也不像根茎。
鬼使神差地,我用玉刀轻轻拨了拨。
泥土滑开,那点惨白露得更多了些——是一截光滑的、圆弧状的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形状……
我忍不住又拨开一些泥土。
更多的白色露了出来,连接着那圆弧……那分明是一节人类的指骨!指尖还朝着上方,仿佛曾努力想从土里伸出!
我骇得倒退一步,玉钵里的汁液差点泼洒。
强忍着心悸,我再看向那“霜髓草”深紫色的茎秆,忽然觉得,那颜色不像植物,倒像……凝固的血!
那些针状的灰绿叶子上,哪里是什么白霜?分明是一层细密的、冰冷的……骨粉?
这草根本不是天生地长的!
它是种在……人骨之上?以人骨为壤,寒气为养?
我被自己的猜测惊得浑身发麻。
贺堡主的药方……那难得的主药……难道就是……
我不敢想下去,匆匆接了少许汁液,逃也似的离开小院。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旁敲侧击地向堡中老人打听。
有个负责烧温泉水的哑巴老仆,被我多给了几个饼子,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指向堡后一处终年锁着的偏僻小山坳,又做出拖拽重物和掩埋的动作,脸上布满恐惧。
我借着采药之名,绕到堡后,攀上一处高地,偷偷望向那山坳。
只见向阳的缓坡上,土地似乎被反复翻动过,与周围冻得硬邦邦的地面截然不同。
没有墓碑,没有标志。
但那种规模……绝不仅仅是埋葬病亡流民那么简单。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
我回到住处,将这几日的见闻细想一遍:贺堡主过分的仁慈、罕见的“霜髓草”、莫名稳定的药效、山坳里的埋骨地、还有那“贴骨痧”的症状——寒彻骨髓!
难道,贺堡主的药,根本治不了“贴骨痧”?
他只是用一种方法,将病人身上的“寒毒”……转移或者镇压下去?
而“霜髓草”和其下的尸骨,就是这转移的媒介,或者……容器?
我被这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若真如此,这寒泉堡哪里是避难所?分明是一个缓慢而隐蔽的……炼丹炉!
贺堡主在炼什么?用这无数染疫的“柴薪”,炼那口温泉?还是炼他自己?
我必须弄清楚。
接下来几日,我更加留心观察。
我发现,堡内一些长期居住的、原本病恹恹的人,气色竟慢慢好转,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呆滞,特别怕听尖锐的声音。
而贺堡主,他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丝,走路时,那厚重的皮裘下,似乎传来极其轻微、仿佛冰片摩擦的“沙沙”声。
时机在一个雪夜到来。
堡外又有几个流民病重,哀嚎声传进堡内。
贺堡主亲自带人出去查看,堡内守备稍松。
我觑了个空子,溜进了贺堡主从不让人进入的书房。
书房里药味浓郁,书架上多是医书。
我快速翻找,终于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一本非纸非帛、触手冰凉柔韧的册子。
封皮无字。
翻开内页,字迹殷红如血,竟是以朱砂混合某种液体写就!
开篇便写道:“《寒髓续命录》。天地有常,人寿有尽。然寒泉可温,寿元何不可续?贴骨痧,寒毒入髓,夺人生机,然其髓寒之气,亦为天地间至纯阴源。取之有道,反为续命宝药……”
我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这书中记载的,哪里是医病良方?分明是一门邪术!
它以特殊手法和药物,将染疫者体内肆虐的“寒毒”暂时稳住,不致立死。
然后,通过一种名为“寒泉养骨阵”的布置(我猛然想起堡内温泉的流向和那些耐冬花草的位置),结合“霜髓草”这种邪物,缓慢地将病者骨髓中的“寒毒”抽引出来,导入地下泉脉,最终……汇入阵眼核心。
这过程缓慢,病者会在日渐呆滞中耗尽最后生机,成为“药渣”。
而其骨髓精华与寒毒,则被泉脉提炼,化为“寒髓精元”。
书中最后一页,字迹格外狂乱兴奋:
“寒髓精元,服之可涤荡凡髓,渐生‘玉骨’,寒暑不侵,延年增寿,乃至……长生有望!”
“然人体有抗,初时需以他人之髓为引,化其抗性。待自身‘玉骨’初成,便可直接汲取寒髓精元,事半功倍!贺某不才,积三十年之功,布阵于此,今‘玉骨’将成矣!”
落款正是贺延年!
原来如此!
根本没有什么治瘟疫的药!
他是在利用这场瘟疫,利用这些流民,作为他修炼邪术、追求长生的“柴薪”!
那口不冻的温泉,恐怕早就被这邪阵和无数“寒毒”浸染,成了诡异的“药汤”!
而贺堡主每日在泉边徘徊,便是在汲取“寒髓精元”!
我仿佛看到无数病患在绝望中,被不知不觉抽干骨髓,化为泉边花泥。
而贺堡主苍白皮肤下,正在滋生的,是何等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无声推开。
贺堡主站在门口,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和善,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诡异满足感的笑容。
他轻轻鼓掌:“陆先生好眼力,好胆识。竟被你找到了。”
我握紧那本邪书,厉声道:“贺延年!你为了一己长生,竟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外面那些灾民,都将变成你的垫脚石吗?”
“垫脚石?”贺堡主缓步走近,他身上那“沙沙”声更明显了,“陆先生言重了。他们染上绝症,本就难逃一死。老夫不过是将无用的死,变为有益的‘化’。他们的骨髓寒毒,在我这里得以精炼升华,助我窥探长生大道,岂不比白白烂在泥土里强上万倍?”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你看这堡内,是否温暖如春?这便是‘玉骨’将成的征兆!待我功成,寒暑不侵,寿元绵长,乃至……哈哈哈哈!”
“疯子!”我怒斥,却感到书房温度在急剧下降,呵气成霜。
贺堡主伸出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向我:“陆先生既然知晓了秘密,又通医术,正是难得的‘药引’之材。不若也留下来,助我最后一臂之力?待我神功大成,或可赐你一个‘药僮’的长久之位。”
话音未落,他身后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两个人。
正是堡内那两位眼神呆滞、怕听锐声的“康复”者。
他们动作略显僵硬,但速度极快,直直朝我扑来,手指弯曲如钩,带着一股冻人的寒意!
我抓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转身撞开窗户,跳入外面冰冷的雪地。
寒风如刀,我却感到一阵庆幸。
必须在贺延年“玉骨”大成前阻止他!
我奔向堡门,想号召流民们揭穿这阴谋。
然而,刚到堡门口,却见那里火光通明。
贺堡主不知何时已站在门楼上,声音借着寒风传遍堡内外,充满了悲天悯人:
“诸位乡亲!陆文此人,实乃妖道!他窥伺我堡中祖传秘方不成,竟欲下毒毁我温泉,断绝大家生路!更散布谣言,惑乱人心!此等恶徒,天理难容!”
流民们一片哗然,许多被我诊治过的人,此刻都用怀疑、愤怒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依赖这温泉,依赖贺堡主的施舍,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哪里会信我这个外来者?
“抓住他!”贺堡主一声令下,堡丁和部分被煽动的流民便围了上来。
我转身逃向堡后那个锁着的山坳。
只有那里,或许有揭露真相的证据!
积雪很深,我深一脚浅一脚,拼命奔跑。
身后追赶的火把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终于,我扑到那山坳边缘,用尽力气扒开积雪和浮土。
下面,并非我想象的层层尸骸。
泥土下,是密密麻麻、相互交织的惨白色东西!
不是完整的骨骼,而是一根根被精心剥离、打磨过的人骨!主要是腿骨和臂骨!
它们被以某种规律排列、嵌合,深深埋入土中,如同……如同巨大柴薪的根部!
而在更深处,借着雪光,我隐约看到这些“骨柴”的末端,似乎都指向堡内温泉的方向,有细微的、冰蓝色的脉络状物质,在骨头内部隐隐流动,像是被封在里面的“寒髓”!
这整个山坳,这数百上千的“药渣”,他们的遗骨,竟被制成了邪阵的一部分,成了持续抽取、输送“寒髓精元”的管道!
“看到了?”贺堡主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竟亲自追来了,踏雪无声,只有那“沙沙”的骨响。
“这便是‘寒泉养骨阵’的地脉根基。很美,不是吗?”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欣赏杰作,“他们的骨,将与我未来的‘玉骨’同寿。这是他们的造化。”
我已无路可退,背靠冰冷的“骨柴”堆,寒意透骨。
“你跑不掉了,陆先生。”贺堡主微笑着,露出牙齿,那牙齿在雪光下,竟也泛着一种冰冷的玉石光泽,“乖乖做我‘玉骨’初成的最后一块‘薪柴’吧。你的医术灵性,正是上好的催化剂。”
他一步步逼近,身上散发的寒意让周围的积雪都凝结成冰晶。
我绝望地环顾四周,手在冰冷的骨柴中胡乱抓握。
忽然,指尖触到一截格外尖锐的骨茬,像是某根肋骨断裂的尖端。
我没有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截骨茬狠狠刺向贺延年心口!
“噗!”
一声闷响。
骨茬刺破了他华贵的皮裘,却发出了刺中硬木般的声音!
仅刺入半分,便再也无法前进!
贺延年低下头,看着心口露出的骨茬,非但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一种奇异的、陶醉的神情。
他轻轻拂开破损的衣襟。
只见他心口处的皮肤,已然不是肉色,而是一种温润的、半透明的白色,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皮肤下,没有流血,只有一点乳白色的、粘稠如膏的液体缓缓渗出。
那骨茬,正扎在这“玉质”的皮肤上!
“感觉到了吗?陆先生。”贺延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品尝无上美味,“你这一刺,带来的恐惧、决绝、生机勃发的反抗之力……真是精纯的‘火气’。阴阳相激,寒髓愈纯!多谢你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一片冰蓝!
“现在,该我了。”
他伸出那只完全化为玉白色的右手,五指如钩,朝我天灵盖缓缓抓来!
指尖未至,极寒已冻得我头皮发炸,思维都似乎要凝固。
我要死在这里了。
像那些“药渣”一样,成为这邪阵的一部分,骨头被埋在地下,滋养他的长生梦……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
“喀啦啦……喀啦啦……”
一阵密集的、仿佛无数冰块碎裂又摩擦的诡异声响,突然从我们脚下的“骨柴”堆深处传来!
贺延年动作一滞,冰蓝的眼中首次闪过一丝惊疑。
“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
“轰!”
我们脚下的一大片冻土猛然炸开!
不是爆炸,而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顶着厚厚的冻土和交错的人骨,冲天而起!
雪粉和泥土如瀑布般落下。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由无数惨白、残缺人骨扭曲、缠绕、强行拼合而成的……巨大的、臃肿的、无法形容的“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像一座活动的骨山。
数百个头颅镶嵌在骨山的各处,黑洞洞的眼窝齐齐“望”向贺延年。
更多的手臂、腿骨从骨堆中伸出,无意识地抓挠着空气。
整个骨山,散发着比贺延年身上浓烈百倍、也驳杂混乱百倍的刺骨寒气和滔天怨念!
那些被抽髓、埋骨于此的亡魂,他们的残念与寒毒,并未完全被阵法转化吸收!
在贺延年即将“玉骨”大成、阵法运转到极致的这一刻,在贺延年身上精纯“玉骨”气息的吸引下……
这些沉淀了无数痛苦、不甘、被掠夺一切后剩余的残渣,竟然强行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恐怖而混沌的“集合体”!
它没有灵智,只有最本能的、对贺延年身上同源却“高贵”气息的憎恶与……吞噬欲望!
“反噬……?”贺延年脸上的陶醉瞬间化为惊怒,“区区残渣,安敢作祟!”
他放弃了我,转身面对那庞大的“骨山”,双手结印,口中念诵邪咒,身上玉光流转,试图引动阵法重新控制这变异的存在。
然而,“骨山”只是微微一顿,便以一种崩塌般的姿态,朝着贺延年碾压过来!
无数骨手抓向他,那些头颅张开下颌,发出无声却震荡灵魂的尖啸!
贺延年身上的玉光剧烈闪烁,与骨山的污浊寒气激烈碰撞,发出冰层碎裂般的巨响!
他终究未能完全功成,“玉骨”未稳。
在这积累了不知多少亡者最后残念的狂暴冲击下,他节节败退,玉白色的皮肤上,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不!我的长生大道!我的玉骨!”他发出不甘的狂吼,疯狂催动邪法。
但“骨山”的怨念太庞杂,太混乱,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阵法的精细控制。
一根粗大的、不知属于多少人的腿骨融合成的骨柱,狠狠砸在贺延年背上!
“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
贺延年惨叫一声,背部玉光暗淡,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渗出更多乳白色浆液。
他踉跄前扑,正好跌入那“骨山”的底部。
瞬间,无数骨手将他抓住,向内拖拽!
“滚开!你们这些渣滓!我是你们的主宰!”贺延年挣扎着,玉光不断爆发,震碎靠近的骨手,但更多的骨头立刻填补上来。
他被一点点拖入那蠕动、纠缠的骨堆深处。
惨叫声、骨骼摩擦声、玉质破裂声、还有那混沌怨念的无声嘶吼,混合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
我连滚带爬地远离那恐怖的战场,躲在一块岩石后,浑身发抖地看着。
玉光在骨山中一次次爆发,又一次次被无尽的惨白淹没。
最终,光芒彻底暗淡下去。
贺延年的声音也消失了。
只有那庞大的“骨山”,在原地缓缓蠕动、重组,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它似乎“吞下”了贺延年,但自身也变得更加不稳定,形状变幻不定,散发出愈发狂乱的气息。
忽然,所有镶嵌在骨山上的头颅,齐刷刷地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虽然它们没有眼睛,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数百道冰冷、空洞、充满死寂的“注视”。
我魂飞魄散,转身就逃。
没跑出几步,身后传来山崩般的巨响!
“骨山”……散了架。
不是崩溃,而是主动解体。
无数惨白的骨头,如同洪流,又如同有了生命,朝着寒泉堡的方向,滚滚涌去!
它们爬过雪地,翻过矮墙,涌入堡门,目标明确——直扑那口咕嘟冒泡的温泉!
堡内响起惊恐至极的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
我爬到高处,远远望去。
只见温泉池子已被惨白的骨流淹没。
那些骨头疯狂地涌入泉眼,堵塞、挤压、破坏……
泉眼翻滚的动静越来越小,最终,归于死寂。
蒸腾了不知多少年的热气,骤然消失。
与此同时,堡内那些依靠温泉warth才存活的耐冬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化为飞灰。
整个寒泉堡,温度急剧下降。
比堡外更加刺骨的寒冷,从泉眼位置蔓延开来,冰霜迅速爬满墙壁、屋檐。
那不是自然的寒冷,是沉淀了无数“药渣”寒毒、又被贺延年邪术提炼、最终被亡骨怨念引爆的……至阴之寒!
堡内尚未逃出的人,以及堡外那些依赖此地温暖的流民,在突如其来的恐怖严寒与绝望尖叫声中,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与灾难。
我站在高处,风雪灌满衣袍,冰冷彻骨。
看着下方迅速被冰霜覆盖、宛如鬼域的寒泉堡,看着那些在严寒中挣扎奔逃、最终缓缓僵滞的身影。
贺延年的长生梦碎了。
邪阵被亡骨的反噬彻底破坏。
但代价是什么?
是这口泉的死亡,是这片土地更深的冻结,是这里可能成为比“贴骨痧”更可怕的绝地。
而那些被吞噬的、被利用的、最终在怨恨中凝聚又散开的魂与骨呢?
我抬起头,灰暗的天空下,雪花依旧纷纷扬扬。
仿佛无数冰冷的灰烬,永无止境地落下。
指尖早已冻得麻木。
我却恍惚觉得,那寒意并非只来自外界。
它细细地、顺着某种无形的联系,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我的骨髓深处,渗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