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当记(1 / 1)

光绪二十三年,清河镇的隆昌典当行来了个怪客。

时值腊月,那人却穿一身单薄的青布长衫,怀里紧抱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件。

油布边缘露出些许暗红色的漆皮,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血渍般的光泽。

掌柜金算盘抬了抬眼皮,算珠在指尖一顿:“死当还是活当?”

来人不说话,只将油布层层揭开。

当最后一道布帛落下时,柜台上赫然出现一面等人高的铜镜!

镜框是乌木雕的缠枝纹,纹路深处沁着暗红,像是浸过朱砂又年久褪色。

镜面却澄澈得反常,清晰地映出金算盘错愕的脸——可那张脸在镜中竟是倒着的,眼睛在下,嘴在上,正咧开一个诡异的笑!

金算盘“啊呀”一声倒退三步,再看真人,镜外人分明紧闭着嘴。

“这、这镜子照的是反的!”他声音发颤。

客人这才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磨砂纸:“不是反的……是照见真的。”

言罢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活当三十日。期到不赎,镜归贵号,另有酬谢。”

金算盘本想拒了这邪物,可目光落在镜框一角镶嵌的翡翠上时,喉结动了动——那翡翠碧绿通透,水头极足,单这一颗就值二百两。

他咬咬牙,写了当票。

客人接过当票,看也不看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走到门槛时忽然回头,幽幽道:“掌柜的,夜里若听见镜中有人唤你名字……千万莫应。”

门帘落下,带进一股穿堂风,吹得烛火乱晃。

镜面上金算盘的倒影也跟着晃了晃,那倒影的眼睛,似乎眨了眨。

当夜,金算盘翻来覆去睡不着。

二更时分,后院当真传来了细弱的呼唤:“金掌柜……金掌柜……”

声音飘飘忽忽,似男似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贴着耳朵根。

他浑身汗毛倒竖,想起客人的警告,死死捂住嘴。

那声音叫了半盏茶工夫,渐渐低下去,化作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金算盘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喝口水,却听见“咯吱”一声轻响。

是铜镜立在当库角落发出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轻轻推动镜框。

他哆哆嗦嗦点起油灯,挪到当库门边,透过门缝往里瞧。

油灯的光晕里,那铜镜好端端立着,镜面却不再是倒影,而是映出一间陌生的厢房:房中红烛高烧,梳妆台前坐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正对镜梳头。

她梳得很慢,很仔细,木梳划过长发,一缕一缕,仿佛要梳到天荒地老。

突然,女子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头——她的脸竟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金算盘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油灯“哐当”坠地。

黑暗中,他听见当库里传出“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踱步。

脚步声停在门后,与他只一门之隔。

接着,门板上传来指甲轻轻刮擦的声音,刺啦,刺啦,每一下都刮在他心尖上。

金算盘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次日天明,伙计发现掌柜昏倒在当库门外。

金算盘醒来后,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只命人用黑布将铜镜严实实罩起,又去请了镇东头的刘道士。

刘道士绕着铜镜转了三圈,面色凝重:“这镜框的乌木,是棺材板改的。镜面照的不是阳间物……掌柜的,你惹上麻烦了。”

“可有解法?”

“镜既已进门,送是送不走的。”刘道士取出一截红绳,在镜框上缠了七道,又贴了三道黄符,“只能镇着。记住,黑布万万不可揭开,更不可让月光照到镜面。”

金算盘连连应下。

此后十余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每晚打烊后,总隐约听见当库里传出女子的哼唱声,调子凄凄婉婉,听不清词。

更怪的是,典当行里养的狸花猫,自打铜镜进门后,就再也不肯踏入当库半步,只敢远远蹲在门外,弓着背,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第二十九日,离赎当期只剩一天。

黄昏时分,一个穿灰布褂的老太太颤巍巍走进来,掏出一枚玉簪:“掌柜的,瞧瞧这个能当多少?”

金算盘接过玉簪,心里咯噔一下——这玉簪的成色、雕工,竟与镜框上那颗翡翠如出一辙!

他装作随意问道:“老人家,这簪子……”

“我闺女的嫁妆。”老太太眼圈一红,“年前出嫁,路上遇了土匪,连人带轿子摔下了断魂崖。尸首都没找全,只寻回这支簪子。”

金算盘手一抖,玉簪险些滑落:“您闺女……是哪天出的事?”

“腊月初八,正是一个月前。”

金算盘掐指一算,腊月初八,不正是那客人来当镜子的日子?

他强作镇定打发走老太太,转身冲进当库,一把扯下铜镜上的黑布!

镜面蒙着灰,映出他惨白的脸。

他喘着粗气,用袖子狠狠擦拭镜面。

灰尘渐去,镜中缓缓浮现出景象:依旧是那间厢房,红烛已熄,穿嫁衣的女子背对镜面坐着,肩上赫然插着那支玉簪!

忽然,女子动了。

她抬起手,开始慢慢拆解头上的发髻,一缕,两缕……

拆到最后一缕时,她猛地将整个发髻扯了下来!

连带着头皮一起扯了下来!

血淋淋的头颅转了过来,没有脸皮的面上,两个黑洞直勾勾“望”着镜外。

金算盘惨叫一声,抡起墙角的条凳狠狠砸向铜镜!

“哐——!”

巨响过后,镜面竟完好无损,反倒震得他虎口发麻。

而镜中的景象变了:血淋淋的女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镜面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最后,她伸出了森森白骨的手,指尖触到了镜面!

镜面竟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一只惨白的手,从涟漪中心缓缓探了出来,五指虚张,抓向金算盘的喉咙!

“砰!”

千钧一发之际,当库的门被撞开,刘道士冲了进来,一口符水喷在镜面上!

白烟冒起,镜中传出一声尖利的嘶叫,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

涟漪消失,镜面恢复平静,映出惊魂未定的两人。

刘道士盯着镜框上崩断的红绳,颓然道:“晚了……它已经认了这地方为巢,送不走了。”

第三十日,赎当的日子。

金算盘从清晨等到日暮,那青衫客始终没有出现。

打烊时分,他绝望地翻开当票,却惊恐地发现:票面上约定的赎当期,不知何时变成了“无期”!

墨迹新鲜,像是刚刚写上去的。

而票根背面,慢慢渗出一行血字:“以身为镜,永镇此间。”

金算盘疯了一般撕碎当票,碎片落地,却自动聚拢,拼成一面小小的镜形。

碎片上映出无数个他的脸,每一个都在惨笑。

当夜,典当行起了大火。

火是子时起的,烧得极其蹊跷——只烧当库,隔壁账房丝毫无损。

街坊赶来救火时,听见火场里传出凄厉的惨叫,像是金算盘的声音,又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天明火熄,当库化为白地。

人们从灰烬里扒出金算盘的尸首,已烧成焦炭,可奇怪的是,他的双手死死抱在胸前,护着一件东西——竟是那面铜镜!

镜子完好无损,连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都没有。

镜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有人大着胆子擦了一下,吓得魂飞魄散:镜中映出的不是活人的脸,而是一具焦尸,正咧开碳化的嘴,无声地笑着。

更骇人的是,焦尸的身后,隐约可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身影,正轻轻将手搭在焦尸肩上。

铜镜被镇长下令深埋后山。

可自那以后,清河镇开始怪事频发。

先是有人半夜听见废弃的隆昌典当行里传出打算盘的声音,啪嗒,啪嗒,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接着,镇上有姑娘的人家,接连发现自家铜镜照出的人影是倒的。

到了七月十五那夜,全镇的镜子,无论新旧大小,都映出了同样的景象:一间红烛摇曳的厢房,一个无脸女子在梳头,她身后的阴影里,站着焦炭般的金算盘,正一遍遍数着根本不存在的银元。

而镜框边缘,缓缓淌下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陈年的朱砂。

三年后,隆昌典当行的旧址翻修成茶楼。

工匠撬开地砖时,挖出个陶瓮,瓮口封着油布。

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两白银,银锭底下压着一张当票,票上字迹如新:“活当三十日,期到不赎,镜归贵号。”

翻过来,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若见镜中异象,可携此银赴断魂崖,于子时三刻将银撒入深谷,或可解厄。”

茶楼掌柜贪了银子,并未照做。

当夜,茶楼打烊后,值夜的伙计听见二楼雅间有动静,掌灯查看。

只见雅间正中的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面乌木框的铜镜。

镜中映出茶楼大堂的景象:空无一人,桌椅整齐。

伙计正纳闷,镜中的景象忽然变了——

大堂里坐满了“人”。

它们穿着各朝各代的衣服,有老有少,个个脸色惨白,正齐齐仰头“看”着镜外。

而柜台后,穿青布长衫的掌柜缓缓抬起头,露出金算盘焦黑的脸,手中算盘一振:

“客官,您要当点什么?”

突然,镜中所有“人”同时咧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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