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之疫(1 / 1)

民国三十二年,梅雨季节的雾都重庆,潮湿得能拧出锈水。

电报员苏青禾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从成堆的加密电文中抬起头。

窗外防空警报的余韵像垂死蚊蚋的嗡鸣,与收报机持续不断的嘀嗒声搅拌在一起,啃噬着人的神经。

她负责监听的,是一个代号“幽昙”的敌方隐秘频率。

这个频率近一个月来,每天在凌晨三点零七分准时出现,发送内容永远只有一组重复的、无法破译的乱码,三分钟后准时消失,如同一声规律而顽固的咳嗽。

但今夜不同。

今夜三点零七分,频率准时响起,可发来的不再是乱码。

是清晰的中文,每一个字都标准得冰冷,透着一股非人的精确:“苏青禾,你左耳后有一颗红痣。现在,摸它。”

苏青禾的血液瞬间冻住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厚重的黑色窗帘隔绝了外界,只有收报机指示灯幽绿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

她手指僵硬,不受控制地,缓缓探向左耳后。

指尖触到那颗从娘胎带来、除了父母无人知晓的、小米粒大小的凸起时,一种被无形视线舔舐过的恶心感,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发报的是谁?!

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她猛地扯下耳机,仿佛那皮革里藏着毒蛇的信子。

可那行字,那冰冷的指令,却像烧红的铁钎,烙进了她的脑海。

第二天,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将这份异常电文连同自己的疑虑,汇报给了上级,行动科科长陈怀民。

陈怀民是个面容冷硬如岩雕的中年人,他仔细看了电文,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知道了,继续监听,不要外传。”

没有调查,没有保护措施,只有一句“知道了”。

苏青禾的心沉了下去。

她嗅到了更危险的气息——不是来自敌方莫测的电波,而是来自身边这凝滞、沉默的空气。

接下来的几天,“幽昙”频率沉寂了。

苏青禾却陷入了更深的焦虑。

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异常:办公室同僚老吴,一个左撇子,某天早晨突然用右手熟练地夹起了卷烟;资料室的小娟,最爱哼周璇的《天涯歌女》,如今开口却是从未听过的怪异小调,调子缠绵却让人头皮发麻;甚至陈怀民科长,他惯常思考时用手指叩击桌面的节奏,那独一无二的“哒-哒哒-哒”的节拍,不知何时起,变成了均匀得可怕的“哒、哒、哒、哒”。

每个人都像是一台精密的留声机,播放的曲子还是那首,可转速却微妙地、不可逆转地偏离了半分。

只有她注意到了。

或者说,只有她被那封电文“点醒”后,才注意到了。

第七天凌晨,“幽昙”再次响起。

这次的内容更长:“他们不是变了,是磨损了。替换品总不如原装贴合。你看陈怀民叩桌的食指,指甲缝里,是否有一丝极难察觉的、非血肉的接合痕?”

苏青禾死死盯着屏幕,然后,借着送文件的机会,她颤抖着目光,掠过了陈怀民放在桌上的手。

食指指甲根部,皮肤与指甲衔接处,果然有一道比发丝还细的、颜色稍异的“线”,在灯光下,泛着类似象牙或硬橡胶的、极其微弱的反光!

那不是人的手!

至少,不完全是!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强忍着逃出办公室,在阴暗潮湿的走廊里干呕起来。

呕吐物酸腐的气息中,她绝望地意识到,某种“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替换她身边的人。

而这些东西,通过电波,在和她“对话”?

她不敢信任任何人,包括看似最正常的同僚。

她像一缕游魂,活在熟悉的环境里,却觉得四周布满无声的、模仿人类的赝品。

直到她在食堂,遇到了调查处的秦风。

秦风是技术骨干,寡言少语,但眼神清亮。

他主动坐到了她对面的空位,压低声音,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电文我也看到了。不止‘幽昙’,还有三个已确认的潜伏电台,最近一周,都在发送类似内容,指向不同的人,描述……细节。”

苏青禾猛地抬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与求证。

“它们想干什么?”她声音干涩。

“不知道。”秦风摇头,用筷子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但陈科长上周下令,封存了所有相关电文原件,包括你那封。他在试图掩盖。”

“我们怎么办?”

“找出源头。”秦风目光锐利起来,“发送需要设备,需要能源。它们能模仿人,甚至替换人,但机器需要物理存在。我分析了信号特征,有一个可能的三角定位区域,在城南的废弃厂区。”

当夜,两人瞒过所有“人”,带着手枪和手电,潜入了那片布满铁锈、野草及膝的厂区。

巨大的废弃车间像怪兽的骨架,在惨淡月光下投出狰狞暗影。

循着秦风仪器上微弱的信号指示,他们来到了厂区最深处,一座半地下的锅炉房前。

铁门虚掩,里面透出微弱的光,还有……极其轻微的、规律的、类似心跳的“噗通”声。

苏青禾和秦风对视一眼,握紧了枪,轻轻推开门。

没有发报机,没有敌特。

锅炉房中央,是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它像一团由无数暗红色、半透明胶质藤蔓缠绕而成的巨大心脏,在缓缓搏动,表面流淌着类似油脂的光泽。

藤蔓深深扎入地底,而向上延伸的无数分支末端,则黏连着一个个“人”。

那些人穿着不同身份的服装,有工人,有学生,有主妇,甚至有一个穿着警察制服。

他们双目紧闭,面容安详,胸口随着藤蔓的搏动微微起伏,仿佛在沉睡。

而他们的耳朵、鼻孔、嘴巴里,都有细若游丝的藤蔓末梢探入。

最让苏青禾血液倒灌的是,她看到了“老吴”、“小娟”……他们都在这里,以这种被“连接”的方式沉睡着。

那厂区外活动的“他们”,又是什么?!

“是本体……在‘充电’?还是‘同步’?”秦风声音发颤,举枪瞄准那搏动的核心。

就在这时,那“心脏”突然剧烈一震!

所有藤蔓上的“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数百双空洞的、没有焦点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门口两人!

紧接着,那些“人”的嘴巴同时张开,发出同一种被电流干扰般、重叠扭曲的声音,响彻整个地下空间:“……找到……了……”

不是敌特,不是间谍。

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生长于地下的、在模仿和替换人类的“东西”!而电波,是它们筛选、测试、甚至“标记”合适个体的工具!

“跑!”秦风嘶吼,扣动扳机。

子弹射入胶质心脏,只溅起一片黏稠液体,反而让它搏动得更疯狂!

藤蔓如群蛇乱舞,向他们卷来!

苏青禾和秦风转身狂奔,背后是密集的、藤蔓刮擦地面的悚然声响,和那数百张人嘴同时发出的、越来越近的尖啸:“……加入……成为……我们……”

他们冲出锅炉房,冲进错综复杂的厂区。

秦风指着东边:“那边有出口!”

苏青禾跟着他跑,可越跑心越凉。

她突然想起,刚才在锅炉房,秦风射击时,用的是右手。

而她清楚记得,三个月前一次任务受伤,秦风左臂中弹,愈后一直用左手持枪、写字,他私下说过,右手旧伤导致稳定性差。

一个左撇子,会在极度惊恐下,精准地用他不擅长的右手开枪吗?

她猛地刹住脚步。

跑在前面的“秦风”也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他的脸依然是秦风的脸,可嘴角慢慢向上扯开,露出一个与那张脸极其违和的、充满“学习”意味的、刻意模仿出来的“惊慌”表情。

“怎么了,青禾?快跑啊。”他催促,声音甚至带着秦风特有的轻微气音。

但苏青禾看到了,他垂在身侧、刚刚“开过枪”的右手,虎口处光洁平滑,没有常年用枪之人该有的,那一层薄茧。

他不是秦风。

他是“它们”之一。

甚至,带她来这里,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为了测试她这个“被标记者”的反应,或是……为了将她引入这个巢穴?

苏青禾举起了枪,对准“秦风”,也对准了自己绝望的猜想。

“秦风”脸上的“惊慌”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偏头看着她,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标本。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它问,声音已不再模仿秦风,变成了那种冰冷的、精确的、类似“幽昙”电文的语调。

“这不重要。”苏青禾手指扣在扳机上,冷汗浸透后背,“你们到底是什么?想干什么?”

“我们,是‘影子’。”它,或者说“秦风”平静地回答,甚至向前走了一步,“学习,然后成为。这里不好吗?没有空袭,没有饥饿,没有背叛。只有同步,和安宁。”

它指向锅炉房的方向:“你看到的,是初期的‘连接’,不够完美。但我们一直在学习,在改进。你看我,是不是比他们更像?”

它的笑容变得“自然”了一些,却更令人作呕。

“加入我们,苏青禾。你的敏锐,是很好的特质。我们可以一起,让‘同步’更完美。外面那些嘈杂的、低效的、充满痛苦和猜忌的世界,不值得你回去。”

它又靠近一步,声音带着蛊惑:“或者,你觉得你还能回去吗?陈怀民,老吴,小娟……你认识的人,还有多少是‘原装’的?你分得清吗?你又能……信任谁?”

苏青禾的枪口在颤抖。

它的话,像淬毒的针,扎进她最深的恐惧。

是啊,回去?回哪里去?如何分辨?如何生存?

就在她意志动摇的瞬间,“秦风”突然动了,快得不像人,直扑过来!

苏青禾闭眼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废墟上回荡。

“秦风”的眉心绽开一个黑洞,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不动了。暗红色的、胶质般的“血液”,缓缓从伤口和七窍渗出,没有多少腥气,反而有股铁锈与霉混合的怪味。

苏青禾瘫坐在地,大口喘气,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更深的寒冷交织。

她杀了一个“影子”。

可“影子”的话,如同诅咒,在她脑海里扎根。

她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再看地上的“秦风”,也不敢回锅炉房方向,更不敢走“秦风”指的所谓出口。

她像迷失的兽,在迷宫般的厂区里胡乱穿行,凭借一点模糊的方向感,终于看到了破损的围墙和外面的小路。

就在她即将翻越围墙时,身后远处,锅炉房方向,传来一阵低沉而悠长的鸣响,像是无数汽笛同时拉响,又像是那个巨大心脏发出的、传遍整个巢穴的……嗡鸣。

苏青禾逃回了市区,逃回了那栋熟悉的办公楼。

天色已蒙蒙亮,早起的同事陆续到来。

每个人都向她点头致意,神情与往日别无二致。

老吴用左手递给她一份文件,小娟哼着有点走调的《天涯歌女》,陈怀民科长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她沾满污迹泥泞的裤脚上停留一瞬,然后,像往常一样,用那均匀的、毫无特色的节奏,“哒、哒、哒、哒”地叩着食指,走过她身边。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只有苏青禾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同了。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收报机沉默着。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了左耳后那颗红痣。

指尖下的触感依旧。

但当她抬起头,望向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时,她突然想起,在最后逃离厂区,回头一瞥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地上“秦风”的尸体旁,那摊暗红色的胶质“血液”里,有什么极小的、苍白的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像一颗脱离蚌壳的、新生的珍珠。

又像……一只刚刚学会眨动的、人类的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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