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勾魂(1 / 1)

民国十二年的秋夜,雨水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亮。

古老的潼山镇仿佛被遗弃在时光褶皱里,只剩下梆子声在巷弄间孤零零地回荡。

陈班主的戏班子就在这样的夜里进了镇。

十三个人,七口箱子,两辆吱呀作响的板车。

镇口的槐树下,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手里提着一盏白纸灯笼,火光在雨幕中摇摇晃晃,照得他脸上沟壑如同刀刻。

“班主请留步。”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镇里……近日不太平,戏能演,但只准演《夜巡》。”

陈班主怔住了。

《夜巡》是早已失传的阴戏,据说是前朝宦官编来镇压冤魂的,唱词诡谲,腔调凄厉,班子里的老伶人曾提过,演这戏必损阳寿。

他正要推辞,老者已将一袋银元塞进他手中,沉甸甸的触感让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

“明夜子时,镇西祠堂开锣。”老者转身离去,灯笼的光晕在雨里越缩越小,“记住了,一句不能改,一调不能错。”

戏班子被安置在祠堂旁的偏院里。

那院子荒得厉害,墙角生着半人高的野草,屋梁上悬着厚厚的蛛网,空气里飘着一股陈年香灰混合霉烂的气味。

花旦玉簪进屋就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嘟囔:“这地方阴气重得能拧出水来。”

武生铁枪没说话,只默默将一口黑漆木箱挪到炕边,那箱子上了三道铜锁,从来不许旁人碰。

夜里,玉簪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她睁眼,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看见铁枪蹲在墙角,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啃什么东西。

“铁枪哥?”她轻声唤。

那背影顿住了,缓缓回过头——月光下,他嘴角沾着暗红色的碎屑,手里攥着一只被啃了一半的老鼠!

玉簪的尖叫卡在喉咙里,铁枪却咧嘴笑了,牙缝里塞着血肉:“饿啊……真饿……”

第二天,整个戏班子都知道了铁枪夜食活鼠的怪事。

陈班主把他拉到柴房,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怎么了?”

铁枪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不能改词……不能错调……他们听着呢……”

“他们是谁?”陈班主背脊发凉。

铁枪忽然瞪大眼,指着院墙外:“那些看戏的……昨儿夜里就来了……坐在槐树上……脖子老长……”

排练在祠堂里进行。

祠堂正中供着一尊无名牌位,香火早已断绝,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

当玉簪唱出《夜巡》第一句“月黑风高索命来”时,所有烛火齐齐一暗!

陈班主举灯去看,只见牌位前的香炉里,三炷未点燃的香,竟凭空冒出了青烟!

烟柱笔直上升,到梁顶忽地散开,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朝下俯视。

拉胡琴的琴师手一抖,弦应声而断。

夜里,鼓佬不见了。

众人寻遍院子,最后在井边找到他一只布鞋。

井里黑黢黢的,水面映着惨淡的月光,隐约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一晃而过。

陈班主咬牙:“收拾东西,天亮就走!”

可当他们回到厢房,却发现七口箱子全被撬开了!

行头散落一地,每件戏服的胸口位置,都用血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囚”字。

铁枪抱着他那口黑箱子,蜷在炕角瑟瑟发抖:“走不掉了……咱们收了定钱……就是签了生死状……”

子时将至,祠堂里破天荒挤满了人。

全镇老少几乎都来了,却无人交谈,只静静坐在条凳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戏台。

那穿灰衫的老者坐在第一排正中,膝上摊着一本泛黄的册子。

陈班主掀开幕帘一角,心脏猛地一缩——那些镇民的后脖颈上,都有一圈暗红色的勒痕,像是被同一条绳子勒过!

锣鼓敲响,《夜巡》开演。

玉簪扮的女鬼飘上台,水袖一甩,唱出那句“阴司路窄冤魂稠”,台下所有镇民同时挺直了脊背!

他们的眼珠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灰白,嘴唇无声开合,竟像是在跟着默唱!

陈班主忽觉手中的鼓槌重若千斤,他低头,只见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青黑色的印记,正缓缓向手臂蔓延。

戏演至半场,扮判官的琴师该上台了,人却不见踪影。

幕帘后乱作一团,老者缓缓起身,走到台边,声音冷得像冰:“缺角儿,戏就不能停,这是规矩。”

他枯瘦的手指向玉簪,“你,去把琴师的活儿兼了。”

玉簪腿一软,险些瘫倒。

就在这时,铁枪抱着他那口黑箱子冲了出来:“我替他!”

不等陈班主阻拦,铁枪已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事物——那竟是一套血迹斑斑的囚衣,心口处还有个焦黑的破洞!

他套上囚衣,抹了把锅灰在脸上,嘶声唱道:“枷锁沉沉三百载,血海深仇未曾埋——”

台下的镇民突然齐刷刷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在烛光下开始扭曲变形,皮肤变得透明,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祠堂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道黑影从墙角、地缝、牌位后钻出,汇聚到戏台上空,凝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漩涡!

老者仰天狂笑:“成了!三百年的怨气……终于引出来了!”

陈班主猛地醒悟:这根本不是什么镇魂戏,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招魂祭!

镇民都是早已死去多年的怨灵,被禁锢在此,需要活人的阳气和特定的唱腔才能彻底唤醒!

而戏班子,就是献祭的羔羊!

他扑向铁枪:“别唱了!快逃!”

铁枪却转过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的眼窝里空空如也,只有两团幽绿的火在跳动:“班主,你还认不出我吗?三年前,你把我丢在荒山喂狼的时候,我可没逃啊。”

记忆如同冰锥刺穿脑海!

三年前,戏班子路过狼山,铁枪重病垂危,陈班主为了不拖累行程,确实将他遗弃在破庙里……

可如今,他怎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因为镇民收留了我啊。”铁枪的声音忽男忽女,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说话,“他们喂我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把我变成了他们的一员……就为了等今天,等你带着完整的戏班子回来,完成这场‘魂归大祭’!”

玉簪尖叫着冲向大门,门却纹丝不动。

她回头,只见那些镇民——不,那些怨灵——正缓缓飘向戏台,伸出枯骨般的手,抓向每一个活人!

琴师被从幕布后拖出,几只骨手插进他的胸膛,竟扯出一团白蒙蒙的光晕,囫囵塞进嘴里咀嚼!

琴师的身体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一具套着戏服的骷髅!

陈班主抄起烛台砸向老者,火焰却穿透他的身体,落在册子上。

册子轰然燃烧,纸页翻飞间,陈班主瞥见了里面的内容——那根本不是戏本,而是一本镇志!

记载着三百年前,潼山镇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疫,官府为防止扩散,将全镇百姓锁在祠堂里活活烧死!

而带兵的将领……姓陈!

“你是陈将军的后人。”老者的脸在火光中融化,露出焦黑的颅骨,“血债需血偿,这是天道!”

怨灵们如潮水般涌上戏台,陈班主感到冰冷的骨爪刺进自己的肩膀,生命力正被疯狂抽吸!

绝望中,他瞥见玉簪蜷在台角,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

“簪儿……刺我心脏……”陈班主用最后的气力嘶吼,“《夜巡》里……判官笔戳心……可破邪法……”

玉簪泪流满面,颤抖着举起剪刀。

可就在刀尖即将刺入的瞬间,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嘴角咧开一个与铁枪一模一样的笑容:“班主,你真以为……我是玉簪吗?”

她的手猛然转向,剪刀狠狠扎进自己的咽喉!

鲜血喷溅中,她的脸皮如蜡般融化,底下露出的,竟是三年前病死在狼山的真正玉簪的腐尸面孔!

原来,整个戏班子早就不存在活人了。

从踏进潼山镇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鬼域——铁枪是怨灵假扮,玉簪是行尸填充,连陈班主自己,也早在那夜雨中被替换了魂魄!

他所经历的恐惧、挣扎、抉择,不过是怨灵们为他编织的最后一场戏,要让他在极致的绝望中魂飞魄散!

陈班主——或者说,占据陈班主躯壳的那缕残魂——发出凄厉的哀嚎。

怨灵们一拥而上,将他彻底撕碎。

祠堂恢复了寂静。

烛火渐次熄灭,怨灵们的身影淡去,重新隐入墙壁、地底、牌位之中。

只有那套血迹斑斑的囚衣还留在戏台上,心口的破洞里,缓缓爬出一只肥硕的黑鼠,它叼着一小块碎肉,窜进黑暗深处。

天快亮时,潼山镇的雾气又浓了几分。

镇口的槐树下,灰衫老者依然站在那里,手提白纸灯笼。

远处传来车轮声,又一个新的戏班子出现在雾气尽头。

班主跳下车,拱手问道:“老丈,请问镇上可能演堂会?”

老者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能演,只是……有本特别的戏,叫《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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