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症(1 / 1)

他总觉得办公室的钟走得太快。

每次抬头,分针都像被人偷偷拨过,

一截一截地往前跳。

同事们的动作也快得离奇,

刚还看见小李在泡咖啡,

一低头,他已经端着杯子站在打印机旁,

中间那段走路的过程,仿佛被剪掉了。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熬夜恍惚。

直到周一晨会,经理布置本季指标,

他认真记笔记,笔尖刚落下“市场调研”四个字,

经理已经说到“周五下班前交报告”。

整整二十分钟的讲解,他只听见开头和结尾。

四周响起收拾笔记本的声音,

同事们纷纷起身,表情如常。

“等等……具体要调研哪些区域?”

他慌忙举手。

全会议室的人齐刷刷回头看他,

动作整齐得像一群牵线木偶。

经理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没有焦距: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所有人同时点头,脖子弯曲的角度一模一样。

他背脊发凉。

那天下午,他决心要抓住证据。

他死死盯住对面工位的小张,

眼睛都不敢眨。

小张正在敲键盘,手指起落,

一下,两下,三下——

第四下落下的瞬间,

整只手突然模糊了一帧!

不是眼花,

那只手确实在某个百分之一秒内,

消失了,又出现,

指头已经敲在下一个键上。

他尖叫着从椅子上弹起来。

办公室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缓缓转头望向他。

没有惊讶,没有询问,

几十张脸平静得像蜡像馆的陈列品。

“你怎么了?”小张开口,

嘴型变化的速度却比声音快半拍,

像配音不同步的老电影。

“你们……没觉得不对劲吗?”他声音发颤。

同事们互相对视,然后笑了。

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毫不差。

“你太累了,”经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手搭上他肩膀,

那手心冷得像冷藏柜里的肉,

“早点回去吧。”

他逃也似的离开公司。

电梯从八楼降到一楼,只用了三秒。

轿厢里的显示屏疯狂跳动数字,

快得根本看不清。

走出大厦,街上景象让他双腿发软——

行人走路一顿一顿的,

像卡顿的视频画面!

汽车在马路上闪烁,

前一秒还在百米开外,

下一秒就贴着脸掠过,

带起的风刮得脸生疼。

整个世界,都在以某种破碎的节奏运行,

只有他,被困在连贯而缓慢的时间里。

他跌跌撞撞回家,反锁房门。

电视里正在播晚间新闻,

女主播的语速快得像加速播放的录音:

“今日股市大涨民生改善科技突破……”

每个字都黏成一团噪音。

他关掉电视,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

不,不是安静,

是他耳朵里开始出现尖锐的鸣响,

越拔越高,几乎要刺穿耳膜。

第二天,他戴着口罩墨镜去上班。

公司里一切照旧,

快进般的忙碌,卡顿般的交流。

他偷偷在办公桌下打开手机录像,

对准斜对面的同事老王。

屏幕里,老王的身影不时闪烁,

有时甚至整个人消失零点几秒,

再出现时,手里的文件已经翻了一页。

这不是他的错觉!

是真实发生的!

午餐时,他溜进监控室。

保安不在,他调出昨天自己尖叫时的走廊监控。

画面里,他惊恐地指着小张,

而小张……在录像里完全正常!

流畅地打字,流畅地转头,

流畅地说话。

反倒是他,

在监控视频里像个可笑的慢动作演员,

张着嘴,一帧一帧地举起手,

活像一格一格播放的动画片。

冷汗浸透衬衫。

不是世界变快了,

是他变慢了。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次体检。

公司统一安排的去了一家新开的诊所,

抽血时,护士给他打了一针“营养剂”。

说是增强免疫力。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觉得疲倦。

难道……

他冲进人事部,要求查看体检报告。

档案员是个总爱梳马尾的姑娘,

平时说话细声细气。

今天她却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快得拉出残影。

“报告还没出来。”她说,

声音像是被压缩过,尖细急促。

“那家诊所叫什么?地址给我!”

档案员终于抬头,

她的眼球在眼眶里快速颤动,

快得看不清瞳孔:

“没有诊所。公司今年没组织体检。”

他倒退两步。

所有路过人事部门口的同事都放慢了脚步,

不,是他们恢复正常速度,

而他的相对速度更慢了。

他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漠然的注视,

像看一只在玻璃缸里徒劳打转的鱼。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他吼出来。

这句话用了足足十秒才说完,

每个字都拖得长长的,变形走调。

经理从走廊尽头走来。

在几乎凝固的时间里,

经理的步伐优雅而从容,

一步一步,清晰无比。

其他人则像背景里加速流动的色块。

“我们帮你适应了新世界。”经理微笑,

嘴巴一张一合,速度正常,

“只是你的身体……有点排斥反应。”

“什么新世界?!”

“时间优化计划。”经理凑近,

他闻见经理嘴里有股金属锈味,

“全球顶尖企业都在推行。优化员工的时间感知效率,把思考速度提升百分之三百,这样每天八小时就能完成二十四小时的工作。很成功,不是吗?公司业绩增长了四倍。”

经理指了指周围那些快进般的同事:

“大家都很满意。工作效率高了,加班少了,有空享受生活了——虽然他们的‘生活’也得加速就是了。”

“那我为什么……”

“你的神经受体有罕见变异,优化剂对你产生了逆反效果。你的主观时间流速,越来越慢。”经理惋惜地摇头,“现在你的一秒,大约是我们的三分钟。很快,差距会更大。”

他如坠冰窟。

所以晨会不是跳过了内容,

是经理真的用二十分钟讲了话,

只是在他慢如蜗牛的时间感里,

那二十分钟被压缩成了几秒!

所以同事们不是动作快,

是他看得太慢!

“帮我恢复!”他抓住经理的胳膊。

触感很奇怪,像在摸一台高速震动的机器。

“没办法。”经理轻轻抽回手,

那动作在他眼里慢得诡异,

“药剂已经和你的神经永久结合。不过别担心,公司会负责。我们会送你到‘适应中心’,那里有很多……情况类似的同事。”

“适应中心”听起来像坟墓。

他转身就跑。

用尽全身力气冲向楼梯间。

在他自己的感知里,他在狂奔,

一步,两步,三步……

但在监控里,在旁人眼里,

他只是一个极其缓慢挪动的影子,

比公园里打太极拳的老人还要慢十倍。

楼梯下方传来脚步声。

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出现在转角,

他们走得不急不缓,

却每一步都跨过三四级台阶。

是“正常人”的速度。

他绝望地加快动作,

肌肉绷紧,心脏狂跳。

可这具身体在客观世界里,

依然慢得可笑。

白制服越来越近,

他能看清他们胸口别着的牌子:

“时空协调科”。

“别怕,只是带你去个舒服的地方。”其中一人说,

声音被拉长成低沉的轰鸣。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过来,

要抓他的胳膊。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世界突然彻底静止了。

不是比喻。

是真的一切都凝固了。

那两个白制服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楼梯间窗户外的云不动了。

飞过的鸟定在灰色天空中。

所有声音消失,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

不,还有声音。

一种低沉的、规律的“咚……咚……咚……”

像巨大无比的心跳,

从墙壁、地板、空气中传来。

然后,时间开始倒流。

白制服的手缩了回去,

两人倒退着下楼。

窗外那只鸟倒着飞回远空。

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后退,

退回走廊,退回人事部门口,

退回办公桌前。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像录影带回放,

坐下,摘下墨镜和口罩,放回抽屉。

电脑屏幕上的字一行行消失。

早晨喝的咖啡从胃里涌回杯子。

倒流停止在上午九点零三分。

晨会刚开始的那一刻。

经理站在白板前,嘴唇张合。

四周同事认真聆听。

一切正常。

除了——所有人,每隔大约五秒,

都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

眼珠朝左上角翻白,再恢复正常。

整齐划一。

像被无形电流定期穿透。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皮肤下有细微的东西在游走,

像一条条极小的虫。

不,不是虫。

是血管在某种节奏下突突跳动,

那节奏,和刚才听到的“巨人心跳”完全一致。

一个念头如闪电劈进脑海:

不是他的时间变慢了。

是所有人的时间被加速了。

而那个“加速”,是某种外力强加的,

它需要定期“校准”,

所以同事们会集体抽搐。

而他的变异身体,

在抗拒这种校准,

于是被甩出了“同步时间流”,

成了局外人。

更可怕的是——

刚才那场倒流,

不是时间真的倒流了。

是他的意识被“重置”回了某个节点!

像游戏读档!

公司,或者说那个“时间优化计划”背后的东西,

有能力篡改他的感知记忆!

他坐在工位上,浑身冰凉。

经理讲完了,大家鼓掌。

掌声像一阵急促的暴雨。

他跟着拍手,动作缓慢笨拙。

同事们投来那种熟悉的、略带疏离的目光。

不是排斥。

是看一个“未同步成功故障品”的眼神。

午休时,他假装小睡,偷听邻桌闲聊。

对话碎片般飘进耳朵:

“昨晚‘校准’时我又看见那东西了……”

“嘘!别提!说了会被标记!”

“可是它越来越大了……”

“只要我们同步得好,它就进不来。”

“但上次四组那个没同步好的,第二天就不见了……”

“那是调去别的部门了。”

“你真信?”

声音低下去,变成嗫嚅。

他闭着眼,血液都快冻结。

“那东西”是什么?

“同步”是为了防它进来?

这个时间加速,也许不是为了提高效率,

而是……为了躲藏?

让全公司的人以快进的方式生活,

在时间的缝隙里,

躲避某个“它”的察觉?

下午,他借口上厕所,溜到地下室。

那里有一扇从不开放的门,写着“配电间”。

门锁着,但通风百叶窗的缝隙里,

透出暗红色的光。

还有声音。

不是机器声。

是……咀嚼声?

黏腻的、湿润的、巨大的咀嚼声。

和心跳般的“咚咚”声混在一起。

他踮脚从百叶窗看进去。

没有配电箱。

房间中央,蹲伏着一团难以名状的阴影,

像一大堆纠缠的血管和肉块在蠕动。

阴影里伸出许多细长的、节肢动物般的肢腿,

每一根肢腿的末端,都刺进一个“人”的后颈。

那些人跪在地上,排成整齐的行列,

穿着公司的制服。

他们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而中央那团阴影则在搏动、膨胀。

其中一个被刺入的人突然抬起头,

脸正对着通风窗。

是小张!

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嘴却咧开,无声地笑。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用口型说:

“快……跑……”

不,不是“快跑”。

是“加……入……我……们……”

阴影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缓缓转向通风窗的方向。

他连滚带爬逃回楼上。

瘫在工位里,止不住发抖。

现在他明白了。

所谓时间优化,所谓同步,

不过是定期把员工献祭给那个“东西”,

以换取公司某种意义上的“安全”或“利益”。

加速的时间流,可能是那个东西制造出来的领域,

也可能是为了掩盖它定期进食的动静。

而他的“故障”,

让他意外窥见了餐桌下的真相。

下班铃响了。

同事们快进般地收拾东西,涌向电梯。

没有人看他。

经理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明天见。”

手心依然冰冷。

但这次,他感觉到经理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

和那阴影的节肢触感一模一样。

他最后一个离开。

空荡荡的办公室,只有钟表滴答。

不,不是滴答。

是“咚……咚……咚……”

从墙壁里传来。

越来越响。

他走到窗边,看向楼下。

同事们的车一辆辆驶离,

快得像一道道拉长的光带。

街对面的行人闪烁移动。

整个世界都在快进。

只有这座大楼,在暮色里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阴影的边缘,有无数细小的触须在轻轻摇曳,

像是呼吸。

他回头,看向办公室深处。

黑暗正在那里堆积,

从每一个工位底下蔓延出来。

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站起,

轮廓依稀是人形,

却有着太多、太长的肢体。

它发出声音,

不是通过空气震动,

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轰鸣:

“不同步的……异类……”

“需要……重新连接……”

他冲向电梯,疯狂按按钮。

电梯门缓缓打开,慢得令人发狂。

门缝里,漆黑一片。

不是轿厢的黑暗,

是那种有质感的、蠕动的、带有心跳声的黑暗。

无数只细小的、眼睛一样的光点,

在黑暗深处亮起。

楼梯间方向传来黏腻的拖行声。

前后无路。

他退到窗边,背后是冰冷的玻璃。

下方是八层楼高的虚空。

和那个东西相比,

也许坠落还算仁慈的选择。

他爬上窗台。

风刮在脸上。

最后的瞬间,他望向城市远方。

夕阳正在以快进的速度沉没,

晚霞如血,涂抹天空。

而整座城市,

每一栋楼,每一条街,

都在那种诡异的、卡顿般的快进中运行。

所有人都活在加速的时间里,

浑然不觉黑暗中的咀嚼声,

也不觉自己后颈上,

是否有一天会多出一根无形的刺管。

他闭上眼,纵身一跃。

下坠的过程,在他变慢的时间感里,无比漫长。

长到他能看见每一层楼的窗户内,

都有同样的黑暗在蠕动。

长到能听见风里夹杂着无数人的低语:

“同步吧……同步吧……”

长到落地的前一秒,

他看见地面突然裂开一张巨大的嘴,

布满层层叠叠的牙齿,

里面是熟悉的、暗红色的光。

黑暗吞没了他。

然后,是重置。

他睁开眼。

坐在工位上。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上午九点零三分。

经理站在白板前,刚开口:

“本季度我们的目标是……”

同事们认真聆听。

一切如常。

除了每个人每隔五秒的轻微抽搐。

除了他皮肤下游走的异物感。

除了窗外,那片比昨天更近了一些的、粘稠的阴影。

它静静悬浮在城市上空,

像在等待下一次进食。

他低下头,开始记笔记。

笔尖流畅,速度正常。

他已经和其他人同步了。

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和所有人一模一样的弧度。

桌子底下,他的后颈衣领深处,

一根半透明的、细长的刺管,

正随着心跳的节奏,

轻轻搏动。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我不是恶魔 渣男祭天法力无边 市井武神 希望行纪 大明兽医,开局给朱标续命 权游:血龙狂舞,但我是戴蒙黑火 黑色旋涡:356个暗蚀的童话 斗罗:武魂建木,我是丰饶孽物? 胎穿后,我给三位亲爹送终 重生蛤蟆,气哭的校花是女帝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