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赵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文案策划。
加班到深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老旧,电梯时常咯吱作响。
他的工位在走廊尽头,正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另一栋几乎贴着的旧楼,楼里似乎总是空无一人。
直到那个周二,凌晨两点。
他揉着干涩的眼睛,准备关电脑回家。
无意间抬头,瞥见对面三楼的一个窗户,竟然亮着灯。
昏黄的光线下,有个女人背对着窗,坐在一张椅子上。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摆好的蜡像。
赵瑞没多想,只当是哪个公司的苦命同路人。
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加班,又是凌晨。
鬼使神差地,他又看向那个窗口。
灯还亮着。
那个女人,依旧背对着窗,坐在同样的位置。
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分毫。
他心里掠过一丝异样,但也仅此而已。
都市里怪人怪事多了去,或许那是个彻夜工作的雕塑家?
第三天,他故意留到更晚。
三点一刻,他再次望去。
灯亮着,女人还在。
但这一次……她的头,似乎微微向右侧转了一点。
原本完全看不见的侧脸,现在能瞥见一点苍白的下颌线。
赵瑞感到后背有点发凉。
他打开手机,放大拍照功能,对准那个窗口。
镜头拉近,画面有些模糊。
他能看到女人穿着一条暗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
她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手指……似乎很长。
正当他仔细辨认时,手机屏幕里的女人,头颅猛地向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一张没有五官、平坦如白纸的脸,正正地“盯”着他!
赵瑞吓得手机脱手,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他心脏狂跳,再抬头用肉眼看去——女人又恢复了背对窗户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是加班太多,眼花了?
他惊魂未定,决定立刻回家。
快步走向电梯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对面那个窗口,此刻空空如也!
灯还亮着,椅子还在,但女人不见了!
而他自己这边的落地窗玻璃上,赫然映出一个模糊的暗红色身影,就站在他工位旁边!
他猛地扭回头!
工位旁什么也没有。
再看向玻璃,那映出的身影也消失了。
只有他自己的脸,惨白,布满冷汗。
接下来的两天,赵瑞请了病假。
他试图用睡眠和酒精忘记那晚的事。
但他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背对他的红裙女人,她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一点点扭过来……
周五晚上,他因为一份紧急文件不得不回公司。
踏入办公室的刹那,他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望向那扇落地窗。
对面的窗户,一片漆黑。
他松了口气。
也许真是自己吓自己。
他坐下来,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文件。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嗒。嗒。嗒。
不对。
这声音……怎么有回音?
好像除了他的键盘声,还有另一个更轻、更慢的敲击声,从……从背后传来?
他屏住呼吸,停下动作。
那个轻轻的“嗒……嗒……”声,依然在响。
规律,缓慢,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
赵瑞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极其缓慢地,一寸寸转过脖子,看向自己身后。
什么也没有。
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熄灭的灯。
他转回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一定是幻听。
他强迫自己专注屏幕,却瞥见电脑漆黑的屏幕反光里,好像有个红色的东西,在他椅子后面一闪而过。
他再也受不了了!
关掉电脑,抓起外套就想跑。
就在他站起身的瞬间,办公室所有的灯,“啪”地一声,全灭了!
应急绿灯幽幽亮起,将一切染上诡异的色泽。
而对面那栋楼,那个三天前亮着灯的窗口,此刻光芒大盛!
那个红裙女人,就站在窗后!
这一次,她是正面朝着他!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但他能感觉到,她在“看”他。
然后,她抬起了手臂。
不是招手。
她的手指,缓慢地,指向了赵瑞办公室的……天花板。
赵瑞下意识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抬起了头。
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手印!
暗红色的,湿漉漉的手印!
那些手印很小,像是孩子的,层层叠叠,从通风口的方向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他的正上方。
“咯咯咯……”
一阵极轻、极脆的笑声,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钻进他的耳朵。
赵瑞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向电梯!
电梯门关上,开始下行。
他靠着厢壁,剧烈喘息,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电梯降到十楼,突然停住。
门开了。
外面是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声控灯没亮,一片漆黑。
没有人按电梯。
门缓缓关上。
继续下行。
五楼,又停了。
门再次打开。
外面依然是黑暗的楼梯间。
赵瑞猛地扑到控制板前,拼命按着关门键。
门关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门中间!
他惊恐地望去,门缝里……什么都没有。
但门就是关不上。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嗒……嗒……”的敲击声。
这一次,声音无比清晰,就从电梯厢的顶部传来!
“咚。”
有什么东西,在上面轻轻跳了一下。
赵瑞缩到角落,绝望地看着电梯顶部的检修盖板。
“咚。”
又是一下。
盖板的边缘,震落了些许灰尘。
紧接着,一只惨白、布满污垢的小手,从盖板的缝隙里伸了下来!
五指扭曲地张开,摸索着,似乎在寻找借力的地方。
“啊——!”赵瑞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只小手猛地缩了回去。
电梯门“唰”地关上,开始飞速下降,直接到了一楼。
门开,外面是大堂明亮的光。
保安睡眼惺忪地看向他:“赵先生?这么晚才走?你脸色好差。”
赵瑞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指着电梯,又指指楼上。
保安疑惑地看了看正常运行的电梯,又看了看他:“做噩梦了?赶紧回家吧。”
那一晚,赵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
他吃了双倍安眠药,昏沉入睡。
半夜,他被冷醒了。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夜风吹得窗帘乱舞。
他起身去关窗,下意识地望向对面楼。
他住在五楼。
对面是一栋相似的居民楼。
此刻,对面四楼的一个窗户里,亮着昏黄的灯。
一个穿着暗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窗,坐在椅子上。
赵瑞如坠冰窟!
它跟过来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有一条新的短信,来自一串乱码:
“看见你了。好玩吗?”
他颤抖着删除短信,关机。
可屏幕刚黑下去,又自己亮了!
这次是来电,没有号码显示。
他不敢接。
铃声却固执地响着,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终于,他崩溃地滑动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
然后,传来一个孩子咯咯的笑声,混合着细微的、湿漉漉的爬行声。
一个沙哑扭曲、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轮到你……坐在那儿了。”
电话挂断。
赵瑞疯狂地拔掉手机电池,缩进被子,瑟瑟发抖直到天明。
第二天是周六,他决定去寺庙求个平安符。
寺庙香火鼎盛,让他稍稍安心。
求符时,他忍不住向一位老僧含糊地说了自己的“遭遇”。
老僧听完,沉默良久,叹道:“施主,你看到的,未必是鬼。也许是‘窗’。”
“窗?”赵瑞不解。
“有些地方,因为特殊的格局、长期的怨念或重复的悲剧,会变成一种‘窗口’。”老僧缓缓道,“不是鬼魂逗留,而是那段恐怖的事实,像录像一样,在那扇‘窗’里不断重复播放。看到‘窗’的人,如果好奇心过重,凝视过久……可能会被拉进那段‘录像’里,成为新的‘片段’。”
赵瑞浑身冰冷:“那……那怎么办?”
“远离那扇‘窗’,physicallyandntally。不要想,不要看,当它不存在。时间久了,它或许会去找下一个观众。”老僧递给他一道符,“这个,只能稍微安你的心。真正的‘门’,在你心里。”
赵瑞紧紧攥着符,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之后的一周,他强迫自己不再加班,不再看任何窗户,尤其是晚上。
他拉紧了家里所有的窗帘。
噩梦似乎少了些。
他以为自己慢慢摆脱了。
直到周五晚上,他洗澡时,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外,似乎有个模糊的红影晃过。
他吓得关掉水龙头,厉声问:“谁?!”
没有回答。
他裹上浴巾,猛地拉开门!
外面空空如也。
可能是水汽眼花了吧。他安慰自己。
深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客厅有电视的嘈杂声。
他一个人住,电视怎么会开?
他拿起床头的棒球棍,轻轻打开卧室门。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闪烁。
屏幕上是一片雪花点,发出滋滋的噪音。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背对着他,穿着暗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
赵瑞的呼吸停止了。
沙发上的人,开始缓缓转头。
脖子发出“咔、咔”的轻响。
就在她的脸即将转过来的那一刻,赵瑞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者说崩溃的疯狂,他大吼一声,抡起棒球棍冲了过去,狠狠砸向电视屏幕!
“哗啦!”
屏幕炸裂,火花四溅,电视瞬间黑屏。
噪音消失了。
沙发上,也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赵瑞虚脱般坐倒在地,又哭又笑。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他请人把电视扔了,把家里所有反光的东西都遮了起来。
他辞了职,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回老家待一段时间。
临走前,他回公司办理最后的手续。
白天,公司里人来人往,阳光明媚。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曾让他恐惧的落地窗,和对面的旧楼。
旧楼三楼的那个窗口,光秃秃的,连玻璃都没有,里面堆满建筑垃圾。
似乎从来就没有人用过。
果然都是自己的幻觉。他苦笑着想。
手续办完,他和几个同事道别,走向电梯。
电梯门关上,光滑的金属内壁,映出他和同事模糊的影子。
电梯下行。
同事在说着告别和祝福的话。
赵瑞微笑着点头应付。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电梯内壁的反光上。
反光里,他的身后,那个同事的影子旁边……似乎还叠着一个更淡的影子。
一个穿着红裙,长发披散的女人影子。
她的手臂,正轻轻地,搭在赵瑞影子的肩膀上。
赵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猛地回头!
身边只有同事疑惑的脸:“赵瑞,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白。”
赵瑞再看向电梯内壁。
只有他们两人的清晰倒影。
“没……没什么。”他声音干涩。
电梯到了一楼。
门开了。
赵瑞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没有回头。
他坐上出租车,去往火车站。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风景,他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
离开了,一切都过去了。
火车站人潮汹涌。
他买了票,坐在候车大厅,看着巨大的列车时刻表屏幕。
屏幕上的字,滚动着。
突然,所有的班次信息消失了。
屏幕变成一片混沌的灰色。
然后,像老式电视调台一样,画面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间办公室的内景。
角度固定,像监控摄像头。
画面里,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镜头”,坐在电脑前加班。
那男人的背影,那件衣服……赵瑞太熟悉了。
那是他自己!
是几周前,第一次发现对面楼异常那晚的自己!
画面中的“赵瑞”似乎累了,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就在他的脸即将转过来,面对“镜头”的刹那——
整个候车大厅所有的电子屏幕,时刻表、广告屏、电视……全部“唰”地一声,切换成了同一个画面!
成千上万个屏幕上,都是那个即将转头的“赵瑞”!
大厅里的人群骚动起来,惊呼声四起。
赵瑞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无边的寒意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明白了。
老僧说得对,也不全对。
那确实是一扇“窗”。
但当他长久凝视,当他被恐惧和好奇俘获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是观众了。
他成了演员。
他的恐惧,他的经历,他的一切,都被记录了下来,成了那段不断重复、寻找下一位观众的“恐怖录像”的新片段。
而他现在坐在这里,坐在候车大厅,也成了这“录像”的一部分吗?
那么,此刻正在看着这些屏幕的、惊慌失措的旅客们……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会因为在成千上万的屏幕中,多看了这一眼,而成为新的“观众”,最终变成新的“片段”?
“各位旅客请注意……”
广播里突然响起了甜美的女声,但说到一半,变成了刺耳的电流噪音。
噪音中,夹杂着那个他永生难忘的、沙哑扭曲的声音,通过遍布大厅的每一个喇叭,轻轻地说:
“看……到……你……了……”
赵瑞僵硬地,一点点转动眼珠。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正在抬头看屏幕的小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小男孩慢慢地,把头低了下来。
然后,转向了赵瑞的方向。
小男孩的脸上,带着一种绝非孩童应有的、空洞而诡异的微笑。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
但赵瑞读懂了那个口型。
他说的是:“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