馈赠记(1 / 1)

李子安总觉得自己的人生缺了点什么。

不是钱,他工作稳定收入尚可。

也不是伴侣,妻子温柔体贴。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顺畅感”。

他的生活里充满了微小的挫败:

早餐面包总是烤焦一面;

重要会议前必会闹肚子;

每次打车都会遇到堵车最严重的路线;

就连下雨天,不带伞时雨最大,带了伞却放晴。

直到那个梅雨天的傍晚。

他加班到九点,错过了最后一班直达公交。

雨下得正大,他撑开伞,走进地铁站必经的那条小巷。

巷子很老,路灯坏了两盏,剩下的一盏忽明忽灭。

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杂乱的声音。

走到巷子中段时,他听见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

不是雨声。

是咳嗽声。

苍老,干涩,像是破风箱在拉。

声音来自巷子拐角一个凹进去的门洞。

那里没有灯,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形轮廓蜷缩着。

李子安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那天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脚步。

“您……没事吧?”他朝黑暗里问了一句。

咳嗽声停了。

黑暗中,两点微弱的浑浊光亮了起来——那是眼睛。

“年轻人,”声音嘶哑得厉害,“能给我……一口热水吗?”

李子安摸了摸保温杯,里面还有半杯下午泡的枸杞茶,已经温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拧开杯盖递过去。

一只枯瘦如鸟爪的手伸出来,接住了杯子。

那手冰得吓人,碰到李子安指尖时,他打了个寒颤。

黑暗中传来“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杯子递还回来时,李子安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瞥了一眼那只手。

手背上似乎布满了深色的、扭曲的斑块,不像老人斑。

“好心有好报。”那声音说,咳嗽似乎好了些,“我看你……命里缺‘顺’。我帮你一把。”

李子安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发毛。

“不用了,您自己保重。”他接过杯子,转身就想走。

“已经给了。”那声音在他身后说,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从明天开始,你会顺的。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贪心,都会‘刚好’得到。只是记住……”

声音低了下去,李子安没听清后半句。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巷子。

回到家,他把这事当奇闻说给妻子听。

妻子笑他:“遇到江湖骗子了吧?下次别瞎好心,万一被讹上。”

李子安也觉得是,洗了个热水澡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早晨,怪事开始了。

他对着面包机随口念叨:“今天可别烤焦了啊。”

“叮”一声后,吐出的面包金黄均匀,完美无瑕。

他愣了一下,只当是机器偶尔正常。

出门前,他看着阴沉的天空犹豫要不要带伞。

心里刚想“要是等下不下雨就好了”,窗外乌云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一缕阳光透了进来。

妻子惊讶道:“天气预报不是说全天有雨吗?”

上班路上,他想着“要是绿灯就好了”,每个路口竟真的都是绿灯。

一路畅通无阻,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到公司。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上午有个重要的客户提案,他负责讲解其中一部分。

临上场前,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心里胡乱想着:“要是张经理别挑我刺就好了……”

提案过程中,一贯严苛的张经理竟然全程微笑点头,对他负责的部分特别表扬了几句。

散会后,同事凑过来:“子安,你给张经理灌什么迷魂汤了?他今天太好说话了!”

李子安勉强笑笑,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昨晚巷子里那个声音——“你会顺的”。

中午休息,他心神不宁,走到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收银台前排着长队,他急着回去,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队能快点儿就好了。”

前面一个正在翻找零钱的顾客突然“哎呀”一声:“我手机忘带了!”说着就跑出了店。

队伍瞬间前进了一大截。

寒意,从李子安的脚底板窜了上来。

这不是巧合。

一次两次是巧合,这一上午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精准地呼应了他刹那间的念头。

那个老人……到底给了他什么?

下午,他尝试着控制自己不去乱想。

但思维不受控制。

看到同事桌上新买的钢笔,他觉得漂亮,刚想“我好像也缺支好笔”,隔桌同事就走过来说:“子安,我朋友送我两支笔,我用不完,这支送你吧。”

正是他看中的那款。

下班时电梯人满为患,他刚觉得闷,最前面的人就说:“我东西忘拿了,你们先下。”电梯顿时宽敞了。

这种“顺”,开始让他感到恐惧。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耳朵,贴着他的脑子,窃听每一个微小的愿望,然后立刻予以满足。

而“满足”的方式,总是通过改变周围人、事、物的状态来实现。

晚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电脑发呆。

他想验证,也想控制。

“如果这是真的……我希望,明天能捡到一百块钱。”他选了一个无害的、不涉及他人的愿望。

第二天早上,他在小区人行道上,真的踢到了一个皱巴巴的钱包。

里面没有身份证,只有一张百元钞票。

他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不是惊喜,是惊悚。

他拿着钱包去了物业,留了联系方式。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傍晚,妻子回家,脸色却异常苍白。

“子安,”她声音有些发抖,“我今天……差点出事。”

“怎么了?”李子安心猛地一紧。

“下午我去超市,推着购物车下自动扶梯。扶梯到一半,我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狠狠推了我一把!”妻子眼中带着后怕,“我往前栽,购物车就要压到我身上。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怎么想的,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往旁边歪倒,正好倒在扶梯侧面那个紧急停止按钮上!扶梯停了,我只是膝盖擦破点皮……保安说,扶梯运行正常,监控里……我身后根本没有人。”

李子安如坠冰窟。

他想起自己昨天“希望捡到一百块钱”。

而这个钱包的失主……会不会正是今天推了妻子,又慌乱中掉落钱包的人?

他的“顺”,是在用别人的“不顺”来交换吗?

“还有,”妻子犹豫着,“我妈下午打电话来,说家里阳台好端端的花盆突然掉了,砸在姥爷常坐的藤椅边上,差一点就……她说最近家里好像老是出这种小意外。”

李子安脸色惨白。

他想起了老人那句没听清的话。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条湿漉漉的小巷。

老人还在门洞里,但这次他抬起了头。

那张脸上根本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旋转的、灰黑色的雾气。

雾气里传出声音,这次他听清了:

“……只是记住,给你的‘顺’,总要有人‘承’着。你得了多少,就得有人担多少。担不住了,就会‘倒’回来……”

李子安惊醒了,浑身冷汗。

他决心不再使用这种“馈赠”。

他开始拼命抑制自己的每一个愿望,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倾向。

看到好吃的,不敢想“想吃”;遇到麻烦,不敢想“顺利”;就连渴了,都不敢想“有水”。

但这比想象中难一万倍。

人的思绪如同流水,根本无法绝对控制。

一个短暂的念头:“真累啊,要是能休个假就好了。”

第二天,公司就接到一个重要项目,原定负责的同事突然急性阑尾炎住院,领导“考虑到李子安最近表现出色且工作量不饱和”,将项目派给了他,工期紧张,所有休假取消。

那个生病的同事,正是前几天送他钢笔的人。

李子安快要崩溃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住进了一个恶魔,不断吞噬他无意中散发的念头,然后去伤害他周围的人,最后再回馈给他扭曲的“如愿以偿”。

他去找了寺庙,找了据说懂行的“师傅”,花了些钱,做了些法事。

毫无用处。

“顺”依旧如影随形,而妻子开始做噩梦,念叨总觉得家里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角落盯着她;岳母家更是小灾不断,烫伤、摔跤、电器短路。

一切都隐隐约约指向他。

一周后的雨夜,李子安再也受不了了。

他冲回那条小巷,想找到那个老人,把这份“馈赠”还回去。

巷子依旧昏暗,路灯依旧坏着。

他冲到记忆中的门洞位置,打开手机手电筒。

光柱照过去——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斑驳的墙壁和湿滑的青苔。

根本没有能容人蜷缩的凹洞。

只有墙壁上,似乎用某种焦黑的东西,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顺为赠,逆为偿。

汝得几多,人受几伤。

欲断此链……”

后面的字完全看不清了。

李子安颤抖着伸手去摸那些字迹。

手指触到墙壁的刹那,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触感顺着手臂猛地钻进他的身体!

那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一种纯粹的、黑色的“不适感”,像粘稠的油污注入血管。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手电光朝上,照亮了巷子上方狭窄的天空。

雨滴落进他的眼睛。

他恍惚间明白了。

那个“老人”或许从来就不是一个固定的实体。

它可能是一种“东西”,游荡着,寻找像他这样“命里缺顺”、又恰好心存一丝怜悯(或软弱)的宿主,将那恶毒的“馈赠”交易出去。

所谓的“还回去”,根本不可能。

它已经和他绑定了。

李子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妻子已经睡了,床头灯还亮着。

他瘫坐在客厅沙发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怎么办?

只要他还有思想,就会无意中害人。

害他所爱的人。

一个可怕的、终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如果……如果我什么都不想,什么愿望都没有,是不是就没事了?”

紧接着,一个更黑暗的念头悄然滋生:

“或者……如果我没有‘思想’了呢?”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髓里搅动,警告他,威胁他。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妻子惊恐的尖叫!

李子安冲进卧室,只见妻子坐在床上,指着窗户,脸色惨白如纸。

“脸……玻璃外面……有一张脸!”

李子安看向窗户。

窗外是他们家的小阳台,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横流。

“没有啊,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他安慰道,心里却揪紧了。

“不!就在那儿!”妻子浑身发抖,“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旋转的黑雾……它贴在玻璃上……看了我好久……”

李子安的血都凉了。

他描述的,正是他梦中那张“脸”。

那一夜,两人再也没能入睡。

妻子坚持说看到了,而且那东西“充满恶意”。

李子安知道,那是冲他来的。或者说,是被他“吸引”来的。

“顺”的代价,不只是让周围的人承担“逆”。

当“逆”积累到一定程度,或者当宿主试图反抗时,那散发“馈赠”的本源,就会亲自来“查看”它的作品了。

第二天是周六,妻子因为恐惧,决定回娘家住几天。

李子安没有阻拦,他甚至觉得松了口气。至少她暂时安全了。

他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独自坐在昏暗的客厅里,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这太难了,就像让你不要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

他越是压抑,思绪越是纷乱。

过往生活中所有的不顺、压抑、委屈,此刻都翻涌上来,转化为一个个微小的、黑色的愿望。

他希望那个总是抢他功劳的同事倒霉;他希望苛刻的上司出丑;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

每闪过一个念头,他的头就痛一下。

仿佛大脑里有一根弦,越绷越紧。

傍晚,天色阴沉如夜。

房子里静得可怕。

李子安感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从每一个窗帘的缝隙渗透进来。

他蜷缩在沙发角落,紧紧抱住一个靠垫。

“走开……走开……”他无声地嘶吼。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

李子安吓得一颤。

这个时间,谁会来?

他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叮咚——叮咚——”门铃执拗地响着。

他慢慢挪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他的妻子。

她低着头,头发有些湿漉漉的,手里拎着一个超市购物袋。

李子安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门。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住几天……”

他的话戛然而止。

妻子抬起头,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空洞的表情。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向上扯,拉出一个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微笑。

“我忘了,”妻子的声音平平的,没有起伏,“给你买你最爱喝的茶。”

她举起手中的购物袋。

袋子是透明的,里面根本没有茶叶。

只有一团缠绕着的、像是潮湿头发一样黑乎乎的东西,在缓缓蠕动。

李子安惊恐地后退。

“妻子”迈步走了进来,动作有些僵硬。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

“你看,”她继续用那种平板的声音说,眼睛却看向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你把‘窗’都关上了。”

“它”怎么进来的?

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无数可怕的猜想瞬间击垮了李子安。

“你把‘顺’关在外面,”“妻子”歪了歪头,这个动作极其怪异,“‘逆’就会进来。它们……总得有个去处。”

她一步步走近,身上的水迹滴落在地板上,那水迹是暗灰色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

“不……不要过来……”李子安退到墙边,无路可退。

“妻子”在他面前站定,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不断扩大,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她伸出手,不是朝着李子安,而是朝着他的脑袋。

“你不想,”“妻子”的声音开始重叠,混合着那个苍老沙哑的腔调,“那就别想了。”

冰冷的手指,触到了他的太阳穴。

就在这一瞬间,李子安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所有的恐惧、挣扎、悔恨、愿望……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温暖的、平静的、彻底的空白。

他脸上的惊恐褪去,慢慢浮现出一种祥和的、甚至有些呆滞的微笑。

他感到无比的“顺”。

顺从他的命运,顺从他不再有思想的头脑。

“妻子”也笑了,这次自然了很多。

她放下手,亲昵地挽住李子安的胳膊。

“这样多好,”她说,声音变回了妻子平时的温柔语调,“以后,我们会一直这么‘顺’的。我陪着你。”

李子安顺从地点点头,眼神温顺得像一只羔羊。

窗外,雨还在下。

远处某条小巷深处,一个佝偻的轮廓从墙壁的阴影里缓缓“浮”了出来,它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滴入水中的墨迹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在雨夜里。

寻找下一个,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的宿主。

而在李子安家的客厅里,他的“妻子”依偎着他,两人一起看着电视里嘈杂的节目。

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着圈,指尖下,一个深色的、扭曲的斑块,正从李子安的皮肤下,慢慢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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