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楼道(1 / 1)

我搬进这栋公寓已经三天了。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便宜——便宜得离谱,一室一厅,月租只要三百。

中介把钥匙递给我时,眼神躲闪,指尖冰凉。

“记住,”他喉结滚动,“晚上十点后,不要使用楼道。电梯二十四小时运行。”

我当时嗤之以鼻。

老旧的省钱把戏罢了,假装楼里有忌讳,好让住户少用公共设施,省维修费。

第一天,相安无事。

第二天,我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电梯门口贴着“故障维修”的纸条,鲜红如血。

我只能走楼梯。

楼道灯是声控的,但反应迟钝,每跺一次脚,昏黄的光才勉强亮起,随即迅速暗下,仿佛被黑暗啃食。

我住在五楼。

爬到三楼转角时,我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

很轻,很慢,一步,一步,向下而来。

我停下,脚步声也停下。

“有人吗?”我试探着问。

没有回答。

我继续向上,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快,更近!

我猛抬头——

声控灯恰在此时熄灭,浓稠的黑暗压下来,我只听见那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几乎贴着我面前停下!

我尖叫着跺脚!

灯亮了。

空无一物。

只有陈旧的墙壁,和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我连滚带爬冲回家,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一定是太累了,幻听。

我这样告诉自己。

第三天,我特意早早回家。

七点,我决定测试一下。

我走进楼梯间,从五楼向下走。

一步,两步……走到三楼与二楼之间的转角平台时,我愣住了。

平台对面,本应通向二楼的楼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斑驳的墙体,墙皮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

仿佛这楼梯从未存在过。

可我昨天明明是从这里上楼的!

我心跳如鼓,转身想往回走,回到五楼。

刚一转身,我的血都凉了。

我下来的那条楼梯,也消失了。

上下都成了墙壁,我被困在不过三平米的转角平台!

不,不只是墙壁。

正对着我的那面墙上,原本该是邻居家门的位置,出现了一扇门。

一扇深绿色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锁孔。

我从未在公寓里见过这样的门。

“喂!有人吗?救命!”我拍打着墙壁,呼喊。

声音闷闷的,传不出去。

绝望中,我看向那扇绿门。

鬼使神差地,我从钥匙串上找到一把多年不用的旧钥匙,插进了锁孔。

轻轻一拧。

咔嗒。

门,开了。

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段向下的楼梯。

和我公寓的楼梯一模一样,只是更旧,扶手上的红漆剥落得厉害。

我迟疑着走进去。

身后的绿门无声关闭,消失了。

我只好向下走。

一层,又一层,我数着台阶。

走到我以为的“一楼”时,应该出现的出口没有出现,下面依然是盘旋的楼梯。

我不停地走,腿像灌了铅。

不知道下了多少层,二十层?三十层?这栋楼根本没有这么高!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

一扇普通的、带有“安全出口”绿标的门。

我冲过去,推开门——

门外,是我公寓所在的五楼走廊。

熟悉的401、402门牌,我家是405。

我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

回家了?我从楼梯间下去,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不,不对。

402的门前,我记得一直放着一个蓝色的鞋架。

现在,鞋架是红色的。

而且,更旧,仿佛放了十几年。

我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405的门。

屋内的格局和我家一样,但家具完全不同。

老式的木头沙发,褪色的牡丹花窗帘,墙上有许多钉子眼,却没有任何照片或装饰。

这不是我家!

我想退出去,走廊的灯却骤然熄灭。

黑暗中,我听见我家卫生间里,传来滴水声。

滴答。

滴答。

缓慢而规律。

我明明记得,水龙头没有坏。

我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下去。

灯没有亮。

停电了。

只有卫生间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烛光。

那光吸引着我,我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一步一步挪过去。

伸手,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里面没有蜡烛。

浴帘拉着,后面隐约有个人形的轮廓。

水滴声是从浴帘后传来的。

“谁……谁在那里?”我的声音干涩嘶哑。

浴帘后的人影,缓缓抬起了手。

那是一只惨白浮肿的手,手指的皮肤泡得皱皱巴巴,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它抓住了浴帘,慢慢拉开。

我看见了“我”。

另一个我,穿着我昨天穿过的衬衫和牛仔裤,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水不断从身上滴落。

它睁着眼睛,瞳孔扩散,毫无生气。

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它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慢慢向上扯,形成一个极端不自然的笑容。

“你……找到……我了……”它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咕噜作响。

我魂飞魄散,惨叫一声,转身就逃!

冲出房门,冲进楼梯间!

我不顾一切地向下狂奔,一层,两层,三层……

又是那个转角平台!

绿门再次出现,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嘴。

我别无选择,只能用那把旧钥匙再次打开它,冲进向下的楼梯。

这次我拼命跑,不敢回头。

直到筋疲力尽,看到那扇“安全出口”的门。

我撞开门——

还是五楼走廊。

402门前,放着那个蓝色鞋架,和我记忆里一样新。

我几乎要哭出来,扑到405门前,用钥匙开门。

门开了,熟悉的玄关,我昨天随手丢在鞋柜上的快递盒。

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

我冲进屋,反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瘫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平静。

是噩梦吗?还是精神压力太大?

我需要冷静。

我起身去厨房倒水。

走过客厅时,眼角余光瞥见阳台。

阳台的玻璃推拉门上,映出客厅的景象。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低着头,浑身滴水的人。

我僵在原地,血液冻结。

玻璃门上的倒影里,那个“我”缓缓抬起了头,湿漉漉的头发下,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正透过玻璃,直直地“看”着我。

它抬起手,指向我。

不,是指向我身后。

我脖后的寒毛根根倒竖!

我身后……有东西?

极度的恐惧让我失去了回头看的勇气。

玻璃门上的“我”,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我读懂了唇语。

“它……在……你……背……后……”

我猛地转身!

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墙壁,和墙上挂着的电子钟。

时钟显示:晚上九点五十九分。

我松了口气,再次看向玻璃门。

沙发上,已经空了。

果然是我的幻觉……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我忽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家的电子钟,是液晶显示,数字是绿色的。

而现在墙上的这个钟,数字是红色的。

而且,我从不在阳台的玻璃门旁摆放那个盆栽。

那是一盆早已枯死的绿萝。

这里……仍然不是我的家!

这里是我第一次推开绿门后进入的那个“家”!

我从未真正回去过!

我从一个“错位”的楼梯间,进入了另一个“错位”的公寓,然后又进入下一个,像掉进了一个嵌套的、无穷无尽的盒子里!

真正的出口在哪里?

就在我绝望之际,我听到了敲门声。

很轻,很有节奏。

咚,咚咚。

来自我的入户门。

谁?会是邻居吗?这个“错位”的空间里,还会有其他活人吗?

我屏住呼吸,挪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猫眼那边,是一片模糊的暗红色。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紧紧地贴在猫眼另一面,也在向里看。

然后,那片暗红色动了。

一颗布满血丝、瞳孔几乎占据整个眼眶的眼球,猛然出现在猫眼那头!

死死地对准了我!

“找到你了!”

一个兴奋到扭曲的声音,直接穿透厚厚的门板,钻进我的耳朵。

那不是人的声音!

我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

门把手,开始缓缓转动。

锁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要进来了!

我连滚带爬冲进卧室,锁上门,又用床和桌子死死顶住。

然后我看到了卧室的窗户。

这里是五楼,跳下去必死无疑。

但窗外,是对面楼的墙壁,距离不过两米。

更重要的是,对面那户人家的窗户开着,里面亮着温暖的灯光,还有人影在晃动。

那是正常的、活人的世界!

生的希望燃烧起来!

我用力推开窗户,冷风灌入。

估算距离,拼死一跳,或许能抓住对面的窗台。

没有时间犹豫了!

客厅传来门被撞开的巨响,和沉重而湿漉的脚步声。

我爬上窗台,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门。

门板下方缝隙外,有一滩水迹,正在迅速蔓延进来。

还有几根惨白的手指,正从门底缝慢慢伸入,抠抓着地板。

我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身体腾空,风在耳边呼啸。

我伸出手,拼命去够对面生锈的窗台栏杆。

指尖碰到了!

抓住了!

我紧紧握住栏杆,身体吊在半空,脚下是五楼高的深渊。

我用尽力气向上攀爬。

一只脚搭上了窗台,另一只脚也够到了。

我翻进了对面的窗户,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息。

得救了……我得救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锅铲,正惊讶地看着我。

她身后是温馨的客厅,电视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飘来。

平凡,温暖,真实得让我想哭。

“对不起,我……我从对面……”我语无伦次地解释,指着窗外。

女人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对面?”她慢慢转回头,脸上的关切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对面没有楼啊。”

我如遭雷击,踉跄扑到窗边,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没有街道,没有路灯,没有我刚刚跳过来的那栋公寓楼。

只有虚空。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扇亮着灯的窗户,悬浮在无边的黑暗里。

女人走到我身后,很近。

她的声音贴着我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笑意:

“你是这星期,第三个从‘那边’跳过来的。”

“欢迎来到‘夹层’。”

“我们……都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我缓缓转身。

客厅的灯光开始忽明忽灭。

电视屏幕上的新闻主播,她的头正一点一点地转向我,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扭断声,脸上挂着和那个水下“我”一模一样的僵硬笑容。

厨房里,饭菜的香气变成了腐肉般的恶臭。

而那个女人,她的脸在闪烁的灯光下,皮肤一块块脱落,露出下面暗黄色、蜂窝般的结构。

她张开嘴,嘴里没有舌头,只有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黑色细线。

“别担心,”她的声音从那些细线摩擦中发出,“很快……你也会习惯的。”

“然后,和我们一起……”

“等待下一个‘跳跃者’。”

灯光彻底熄灭。

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我看见这房间的四面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人脸。

他们全都睁着眼,无声地呐喊,表情定格在最后一刻的极致恐惧。

而窗户外的黑暗深处,传来了更多的、此起彼伏的敲门声。

咚,咚咚。

从四面八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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