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座城市里最好的网络营销专家之一。
人们称他为“舆论魔术师”。
只需要七十二小时，他就能让一个默默无闻的名字爬上热搜榜的顶端。
或者，让一个光辉灿烂的形象在网民口中腐烂发臭。
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信息时代，注意力就是血液，而他是最高明的抽血鬼与输血者。
直到那个雨夜，他加班到凌晨，准备关掉电脑上最后一个页面。
屏幕右下角，一个从未见过的图标在闪烁。
那图标是一个扭曲的嘴，正在无声开合。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进去。
弹出来的不是程序，而是一行简洁的黑色文字：“你喂养它们，它们回报你。想看看你的造物吗？”
下面只有一个按钮：“是”。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某个拙劣的病毒广告。
但疲惫和一种莫名的好奇驱使他移动了鼠标。
点击。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紧接着，浮现出的不是图像，而是一种……“声音”。
不，不是通过扬声器发出的。
那声音直接在他的颅骨内部共振响起！
嘶哑的、嘈杂的、无数碎片化的低语汇聚成的轰鸣：
“抄袭狗去死！”
“纯路人，感觉他真的好油腻……”
“一看就是整容脸，假死了！”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洗的？”
这些句子如此熟悉。
正是他三天前策划的一场舆论围剿里，那些最刻薄、传播最广的评论。
他猛地后仰，冷汗涔涔。
幻听？过度疲劳？
他试图关闭窗口，电脑却毫无反应。
内部的低语声逐渐变化，不再是单纯的重复，而是开始扭曲、交织，形成一种非人的、饥渴的韵律：
“饿……还要……更多……”
屏幕上，那些文字开始蠕动，像黑色的蛆虫，彼此吞噬、融合。
最后，凝聚成一颗不断搏动的、由不断刷新的恶评组成的“心脏”图案。
下方出现新的文字：“你的造物很健康。它需要更多‘营养’。喂养它，或者……被它记住。”
他颤抖着手，强行按下了电源键。
屏幕黑了。
办公室死寂，只有空调的低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第二天，他请了病假。
他试图忘记那个诡异的夜晚，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但当他打开手机，随意浏览新闻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一条关于某明星慈善作秀的报道下面，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不是具体的文字，而是一缕缕淡淡的、灰黑色的“烟絮”，从那些愤怒的评论中飘散出来，汇聚到半空，形成一个模糊的、不断哀嚎的人形轮廓。
只有一瞬，眨眼就消失了。
他吓得扔掉了手机。
那不是幻觉。
接下来的几天，他被迫接受了一个恐怖的现实：他获得了一种“视觉”。
他能看到网络上极端情绪——尤其是恶意、嘲讽、偏激——所凝聚出的某种“实体”。
它们稀薄、混乱，大多很快消散在信息的洪流中。
但偶尔，在一些万众瞩目、讨论沸反盈天的热点事件中心，他会看到格外凝实、甚至隐隐有具体形状的“东西”。
它们以汹涌的负面评论为食，盘踞在话题的核心，像沼泽中心腐烂的莲花。
他想起那个雨夜屏幕上的话：“你喂养它们。”
一股寒意贯穿全身。
他这些年制造的每一次网络风暴，引领的每一场口诛笔伐，是不是都曾在虚无中“喂养”出了这样的怪物？
而那个由他亲手喂养出来的、最“健康”的怪物，此刻在哪里？
它在那个诡异的程序里吗？
还是在……更近的地方？
恐惧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种更炽热的情绪取代：狂热的好奇，以及一种近乎造物主的傲慢。
如果他能“看到”它们，是不是意味着，他能更好地“培育”它们？
甚至……“控制”它们？
一个危险的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重新打开了那台电脑。
那个扭曲嘴唇的图标，依旧静静地躺在右下角。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击。
屏幕亮起，直接显示出一个简洁的界面。
左侧是一个列表，列着他过去三年主导过的、影响力最大的十七次舆论事件。
每个事件名称后面，都有一个状态栏。
大部分是“已消散”。
有三个是“微弱存活”。
只有一个，状态是“活跃：饥饿”。
正是他最后制造的那场围剿，目标是一个叫李晋的年轻画家，被指控抄袭。
他点开那个条目。
那颗由恶评组成的搏动心脏再次出现，比上次更清晰，甚至能看见上面翻滚的、充满怨恨的标签和词语缩写。
“喂养指南”自动弹出：
“提供同质化情绪（建议：愤怒、鄙夷、嘲讽）。提供更多宿主信息（影像、生平、社交关系）。提供‘养料’间互动（转发、点赞、二次创作）。当前饥饿度：高。警告：饥饿状态下可能产生不可预测行为。”
不可预测行为？
他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他的助理，脸色有些奇怪。
“总监，那个……李晋，昨晚自杀了。未遂，救回来了，但现在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和屏幕里那颗虚拟心脏同时骤停了一拍。
“还有……更奇怪的是。”助理压低声音，“从今天凌晨开始，网上关于李晋的舆论，突然……转向了。”
“转向？”
“原本一边倒骂他抄袭的。现在突然冒出大量声音，说他是被冤枉的，说指控他的那个知名画家才是借鉴者，还挖出了对方很多黑历史。而且，这些新言论的用词……特别狠，特别毒，扩散速度也快得吓人。就像……就像另一场风暴，把之前我们掀起的那场给吞掉了。”
助理离开后，他猛地转向屏幕。
那颗“心脏”的状态栏，正在疯狂闪烁！
“活跃：进食中（检测到高质量、高强度同质化情绪流）→活跃：成长中”
“警告：检测到‘养料’间高强度互动，产生次级衍生体（疑似针对原指控者）。衍生体与母体存在竞争关系。”
“建议：扩大喂养范围，巩固母体优势，或引导衍生体反哺母体。”
他盯着屏幕，浑身冰冷，却又感到一种诡异的兴奋。
它……自己会“吃饭”了？
不仅会吃饭，还会利用新的“养料”分裂出新的“东西”，去攻击别人？
那个“不可预测的行为”，指的就是这个？
不，李晋的自杀未遂呢？
是不是也是它……？
一个更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如果他能主动“培育”一个更强、更听话的“造物”呢？
一个完全由他设计、由他投喂、能按照他心意去撕咬任何目标的终极武器。
他开始精心策划。
不再是为了客户的佣金，而是为了“喂养”。
他选择了两个在网上素有旧怨的网红，精心炮制了一场涉及造假、背信、桃色纠纷的混合大戏。
投入的资源是以往的十倍。
他雇佣更多的水军，制作更精良的“黑料”视频，编写更煽动人心的文案。
事件如预期般爆炸了。
网络沸腾，双方的粉丝和支持者厮杀得天昏地暗，无数路人被卷入，情绪如同火山喷发。
这一次，他全程开着那个诡异的程序。
他亲眼“看”着程序界面里，一个新的条目被创建。
状态从“胚胎”迅速变为“饥饿”，再变为“进食中”。
他跑到室外，抬头看城市上空——在他那特殊的“视觉”里，城市的上空正凝聚着一大团翻滚的、漆黑的、不断发出无声尖啸的乌云！
那乌云由无数恶毒的评论、诅咒的表情包、p过的丑图、断章取义的截图构成。
它有两个核心，像两颗黑色的太阳，不断吞噬着从下方社交媒体涌来的灰色“烟絮”，同时向对方喷射着漆黑的“闪电”。
它在成长，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程序的提示冰冷地浮现：“造物体‘纷争双子’培育成功。状态：活跃，成长中，相互制衡。喂养度：优异。请持续提供养料以维持稳定。警告：失衡可能导致单一体暴走或融合。”
他成功了！
他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怪物！
不，是两个相互制衡的怪物。
只要维持它们的对立，他就能源源不断地收获它们的力量——通过操纵它们，他可以轻易地让任何目标社会性死亡，也可以让任何商品一夜爆红。
他成了幕后的神。
最初几个月，一切顺利。
他小心地平衡着“喂养”，让两个网红及其背后的“造物”势均力敌，持续争斗。
他的“业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客户捧着巨款，只求他轻轻拨动那根弦。
直到有一天，程序发出刺目的红色警报：
“警告！‘纷争双子’养料摄入速率失衡！续低于左侧17！失衡临界点接近！请立即补充养料或引导左侧个体反哺！”
失衡了？
他急忙调查。
原来是其中一方网红被扒出了一件无法洗白的真丑闻，大量粉丝脱粉，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压了过去。
他尝试补救，投放更多资源给弱势一方，但回天乏术。
那个网红彻底垮了，宣布无限期退网。
在他特殊的视觉里，代表那个网红的那团黑色“造物”，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被对面更强大的黑色个体彻底吞噬、融合了！
程序界面疯狂闪烁：
“警告！‘纷争双子’失衡！右侧个体消散！左侧个体开始强制融合……融合完成！”
“新个体生成：‘独裁者’。”
“状态：极度活跃，极度饥饿，成长失控。”
“特性：已摆脱初始宿主依赖，可自行检索、锁定高情绪价值目标。”
“警告：喂养者关联度极高，请密切注意自身安全。”
自身安全？
他还没反应过来，办公室的玻璃窗突然发出剧烈的拍打声！
不是风雨。
他抬头看去，只见窗外弥漫着一股浓稠的、不自然的黑暗。
那黑暗贴在玻璃上，不断变幻出他曾用过的那些恶毒标签、煽动性标题、还有那两个网红扭曲痛苦的脸。
它在撞窗！
它想进来！
他尖叫着扑到电脑前，想要关闭程序，想要找到删除或消灭这个“造物”的方法。
但界面上所有的按钮都变成了灰色。
只有一行血红色的字不断跳动：
“饥饿……喂养者……最了解……最美味的养料……”
砰！砰！砰！
玻璃窗出现了裂纹。
黑暗开始从缝隙里渗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那种熟悉的、颅内低语的轰鸣。
只是这一次，低语的内容变了：
“躲在后面的操控者……”
“以他人痛苦为食的蛆虫……”
“你最清楚……什么标签最伤人……”
“你最擅长……制造痛苦……”
“那么……成为养料吧……”
他连滚带爬地逃向门口，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
终于打开门，冲进走廊。
走廊的灯光滋滋闪烁着，迅速暗下。
墙壁上，公司的荣誉海报、项目展示图上，所有人物肖像的面孔都开始融化、扭曲，变成了他的脸，然后脸上爬满了网络暴民曾用来攻击他人的、他曾精心设计的那些污言秽语。
脚下的地毯，仿佛变成了由无数滚动评论构成的沼泽，试图将他吞噬。
他跌跌撞撞冲进电梯，拼命按下一楼的按钮。
电梯下行。
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18…17…16…
然后，停在了15楼。
门开了。
门外不是办公楼走廊，而是一片绝对的漆黑。
黑暗中，矗立着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人形”。
它由亿万闪烁的恶意字符构成，没有面孔，但“头”的位置，正对着他。
一张由滚动标题组成的“嘴”缓缓咧开：
“找到你了。”
“我亲爱的……”
“饲养员。”
电梯门在它面前，无法关闭。
他瘫坐在电梯角落，最后看到的，是那无边黑暗，温柔地、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像回归巢穴。
也像被自己亲手调制的毒药，一滴不剩地……灌满喉咙。
第二天，同事发现他晕倒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
送医后，诊断为急性应激障碍和严重精神分裂，伴有失语和认知混乱。
他再也无法组织复杂的语言，只是偶尔会突然瞪大眼睛，手指颤抖地指着空气，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而网络上，关于那两个网红的风暴早已平息，新的热点层出不穷。
只是，在某些流量最大的话题漩涡深处，细心的人或许会感觉到，那些最极端的、最煽动对立的、最充满戾气的言论……
它们的用词风格，似乎越来越像同一个人了。
像一个隐藏在无数id后面的、饥渴的、不断学习进化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