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祭品(1 / 1)

老宅院里的槐树又开花了。

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是谁撒的纸钱。我站在树下,数着那些花瓣。一片,两片,三片……每次数到四十七,就会起风,花瓣重新打乱,我又得从头开始。

这是我回到老家的第七天。

奶奶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剥着豆子。她的手指干瘦得像枯树枝,但动作很快,青豆子一颗颗落进碗里,发出“嗒、嗒”的声音。

“数完了吗?”她头也不抬地问。

“没有。”我说,“风总是打断我。”

“那就别数了。”奶奶把碗放下,浑浊的眼睛看向我,“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我走过去。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把钥匙,铜制的,已经发黑了,柄上刻着奇怪的纹路——像是一个扭曲的人形。

“这是你爷爷留下的。”奶奶把钥匙放在我手心,“他说,等你满二十五岁这天,交给你。”

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生日。

“开哪里的门?”我问。

奶奶指了指后院:“那间锁了三十年的柴房。”

我小时候试过撬那把锁。铁锁锈得厉害,但异常结实。父亲发现后,用皮带抽了我一顿,说那里面关着不干净的东西。后来家里没人再提那间柴房,它渐渐被野草淹没,像是这座宅子的一块伤疤。

“里面有什么?”我看着钥匙,突然不想知道答案。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奶奶重新拿起豆子,不再说话。

我走向后院。

野草有半人高,我拨开它们,走到柴房前。门上的铁锁果然还在,锈迹斑斑,但锁孔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擦拭。我把钥匙插进去——居然很顺滑。

“咔哒。”

锁开了。

我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里面很暗,只有门缝透进的一点光。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我看清了——

柴房里没有柴。

只有三把椅子。

摆成正三角形,每把椅子上都放着一个木牌。我走近,看清木牌上刻着字。第一把椅子上的木牌写着“大哥”,第二把写着“二姐”,第三把是空的,但椅子上有新鲜的痕迹,像是最近还有人坐过。

地上画着复杂的图案,用红色的颜料,已经发黑了。我蹲下来看,发现那不是什么颜料。

是血。

干涸了很久的血。

“看到了吗?”

我猛地回头。奶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背光的身影像一截枯木。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祭品。”奶奶说,“我们家族,每代需要三个祭品。你爷爷那代,献出了他的大哥和二姐。你父亲那代……”她停顿了一下,“献出了他自己。”

我父亲是在我十岁那年失踪的。母亲说他去了远方工作,但再也没有回来。现在我知道,他可能根本没有离开这座宅子。

“第三代,”奶奶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该你了。”

我后退一步,撞到空椅子。木牌掉在地上,背面朝上。我捡起来,看到背面也刻着字:

“替代者”

“什么意思?”我问,“我不是祭品?”

“你是。”奶奶慢慢走进来,她的脚步声很轻,“但你可以找一个替代者。就像你父亲找了我。”

我愣住了。

“你……不是我的亲奶奶?”

“我是替代者。”她说,“三十年前,你父亲本该是祭品。但他找到了我——一个流浪的女人。他给了我名字,给了我家庭,然后把我带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我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三天三夜。等我出来时,我有了记忆,有了身份,有了这张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那是个面具。

“那真正的奶奶呢?”

“死了。”奶奶平淡地说,“在你父亲出生那天,难产死了。但你爷爷需要一个女人来养孩子,所以……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替代者。就是我。”

我的头开始疼。

记忆的碎片在旋转。我记得奶奶给我梳头,记得她做的桂花糕,记得她冬天捂暖我的手。那些温暖,那些爱,难道都是假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这个祭祀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下去。”奶奶说,“这座宅子需要生命。每隔二十五年,它要吃掉三个血脉相连的人。但如果其中一个是替代者,它就会被骗过去。家族可以延续,替代者可以获得新的生命。”

她指了指地上的图案:“看,三个角。血缘之角,替代之角,还有……遗忘之角。”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在图案的中心,有一个小圆圈,里面写着两个字:

“记忆”

“每完成一次祭祀,”奶奶说,“所有人都会忘记替代者原本是谁。替代者也会忘记自己的过去。这是一种交换。你得到家庭,付出记忆。”

“那这次……”我突然明白了,“需要我找一个替代者,坐在那把空椅子上?”

奶奶点头:“三天后的子时,月亮最圆的时候。你可以去外面找一个人,任何无家可归的人都可以。带回来,让他坐上这把椅子。三天后,他会成为我们家的人,你会多一个兄弟或者姐妹。而你会忘记这一切,继续过你的生活。”

“如果我不做呢?”

奶奶的笑容消失了:“那么祭祀会自动完成。血缘之角是你,替代之角是我,第三个角……会是你在乎的人。”

“我在乎的人?”

“你母亲。”奶奶轻轻说,“她明天会回来。你父亲失踪后,她离开了这里。但她每年都会在你生日时回来。今年,她一定会来。”

我的母亲。那个温柔的女人,每年只见一次,总是带着礼物和泪水。我以为她是因为工作忙,现在才知道,她是在逃避这座宅子。

“她为什么离开?”

“因为她发现了真相。”奶奶说,“她发现了我是替代者,发现了祭祀的秘密。她想带你走,但你父亲不允许。最后她一个人逃走了,每年回来看你一次,是怕你变成祭品。”

我手里的钥匙突然变得滚烫。

“我要怎么找替代者?”我问,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村口的老槐树下,每晚都有流浪汉过夜。”奶奶说,“带一个回来。给他吃的,告诉他这里有工作。很简单。”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住:“记住,不要心软。要么他死,要么你母亲死。”

柴房的门重新关上。

我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看着那三把椅子。

那天晚上,我去了村口。

果然有个流浪汉躺在老槐树下,裹着破毯子。我走近,看到他是个年轻人,可能比我大不了几岁,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很亮。

“要干活吗?”我问,“管吃管住,三天工钱。”

他警惕地看着我:“什么活?”

“打扫老宅。”我说,“就三天。”

他想了想,点头了。

我带他回宅子,给他饭吃,让他住厢房。奶奶在暗处看着,什么也没说。

第一天,我让流浪汉打扫前院。他干活很卖力,把杂草都清了。休息时,他问我:“这宅子就你和老太太?”

“嗯。”我说。

“你父母呢?”

“父亲去世了,母亲在外地。”

他点点头,没有多问。晚上,我给他加了菜,他吃得很快,像是很久没吃饱过了。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愧疚。

第二天,我带他去了后院。他看到柴房,问:“那间屋子锁着?”

“嗯,放杂物的。”我说,“不用打扫。”

但他似乎对柴房很感兴趣,一直在看。下午,他趁我不注意,走到柴房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我赶紧把他拉走。

“别乱看。”我说,“有些东西,不知道比较好。”

他盯着我:“这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我移开视线。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月光很亮,照进房间。我起身,走到后院。柴房的门居然开着一条缝。

我轻轻推开门。

流浪汉在里面。

他站在三把椅子中间,手里拿着那个空椅子上的木牌。

“替代者。”他念出上面的字,然后看向我,“这是什么?”

“下来。”我说,“不要碰那些东西。”

但他没有动。他指着地上的图案:“这是祭祀阵。我在我爷爷的书里见过类似的。需要三个活人,对不对?”

我僵住了。

“你不是流浪汉。”我说。

“我是。”他笑了,“但我爷爷是道士。他教过我很多东西,包括怎么识别邪阵。”他走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脏兮兮的脸突然变得陌生,“你要用我当祭品?”

“我……”

“我可以帮你。”他说,“但你要告诉我全部真相。”

我们坐在后院井边。我把奶奶说的话都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听,偶尔问一两个问题。听完后,他沉默了很久。

“我可以当替代者。”最后他说,“反正我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在意。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祭祀完成后,你要离开这里。”他说,“带着你母亲,永远不要回来。这种诅咒,应该在你这一代结束。”

我看着他,突然想哭。

第三天。

月亮很圆。

子时快到了。奶奶让我带流浪汉去柴房。我们走进去,三把椅子上已经点了蜡烛。火光摇曳,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坐。”奶奶对流浪汉说,指着那把空椅子。

流浪汉看了我一眼,坐下了。奶奶开始念咒语,我听不懂,但声音很古怪,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地上的图案开始发光,不是红光,是幽幽的蓝光。

流浪汉闭上眼睛。

奶奶的咒语越来越快。

突然,流浪汉睁开眼睛:“不对!”

他跳起来,但椅子像是有磁力,把他吸了回去。他挣扎着,看向我:“这不是替代仪式!这是转移仪式!她要转移的是——”

话没说完,他的嘴就像被缝上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奶奶停止念咒,笑了。

“聪明的孩子。”她说,“可惜太晚了。”

我看着奶奶,发现她的脸在变化。皱纹在消失,皮肤变得光滑,佝偻的背挺直了。几秒钟后,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奶奶,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面容姣好,眼神冰冷。

“你是谁?”我后退,背抵上门。

“我是第一任替代者。”她说,“五十年前,我被带到这里,成了你爷爷的妻子。但我没有忘记过去,我一直在等,等力量足够,等机会到来。”

她走到图案中心:“每二十五年一次的祭祀,不是为了维持宅子,是为了维持我的生命。我需要新的身体,年轻的身体。”她看向我,“你母亲本来是最好的选择,但她逃走了。所以……我等了你二十五年。”

流浪汉在椅子上剧烈挣扎,但动弹不得。

“你不是我奶奶……”我说。

“你奶奶早就死了。”女人说,“你父亲也是我杀死的,因为他发现了真相。你母亲逃得快,不然也会死。”她伸出手,“现在,轮到你了。”

地上的蓝光突然暴涨,向我涌来。我感到一股力量在拉扯我的灵魂,像是要把我撕成两半。我想逃,但腿像灌了铅。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撞开了。

一个人冲进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不,不是镜子,是某种金属板,反着月光。她把金属板对准女人,光芒反射到女人身上。

女人尖叫起来,皮肤开始冒烟。

是母亲。

“妈!”我喊。

“快打破椅子!”母亲喊,“那是仪式的核心!”

我抓起门边的斧头,砍向流浪汉坐的椅子。木头碎裂,蓝光颤动了一下。我又砍向另外两把椅子。当第三把椅子碎裂时,整个图案暗了下来。

女人倒在地上,身体开始迅速衰老,变回奶奶的样子,然后继续衰老,最后变成一具干尸。

流浪汉从椅子上滚下来,大口喘气。

母亲跑过来抱住我:“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每年都回来,就是怕这一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她叫柳娘,是个百年前的巫女。”母亲看着地上的干尸,“她用邪术延续生命,需要不断更换身体。这座宅子是她建的,你们家族……其实根本不是她的后代,只是她养的容器。”

我愣住了。

“那我父亲……”

“发现了她的秘密,被她杀了。”母亲流泪,“我想带你走,但她用咒术控制了你,让你无法离开宅子超过三天。我只能每年回来看你,希望找到破解的方法。”

流浪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爷爷的笔记里提过柳娘。他说她最怕月光直接照射,尤其是满月月光。所以我让你母亲带了反光板。”

“你不是流浪汉。”我说。

“我是道士。”他笑了,“专门处理这种事的。你母亲找到我,说了你的情况。我们就设了这个局,引她现形。”

我看着地上的干尸,看着碎裂的椅子,看着母亲疲惫的脸。

“都结束了?”我问。

“结束了。”母亲抱住我,“我们可以离开了。永远离开这里。”

我们走出柴房。满月当空,槐花还在落。一片花瓣落在我肩上,我轻轻拂去。

走到前院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堂屋的门槛上,坐着一个人。

是奶奶。

不,是柳娘年轻时的样子。

她对我笑了笑,然后化作一阵风,消失了。

“怎么了?”母亲问。

“没什么。”我说,“我们走吧。”

但我知道,她没有完全消失。

因为在我转身的瞬间,我听到一个声音,很轻,但很清楚:

“二十五年后,我还会回来。”

月光下,我的影子突然扭曲了一下。

像是有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流浪汉——道士——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们走出宅子,锁上大门。那把铜钥匙,我扔进了井里。

母亲开车,我坐在副驾驶。车子驶离村庄,驶向城市,驶向新的生活。

但在我闭上眼睛时,我看到了一幕景象:

二十五年后,一个年轻人站在老宅前,手里拿着一把铜钥匙。

槐花正落。

满地白。

像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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