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搬进这栋旧公寓的第一天,就发现了门缝底下塞着的纸条。
纸张泛黄,像是有些年头了。
上面用工整得有些过分的钢笔字写着:
“入住须知:一、夜间若听见楼上弹珠声,请立即蒙头睡觉,不要好奇。二、走廊尽头的窗户永远不要打开。三、电梯停在四楼时,请走楼梯。四、每周四晚上十一点,请将一杯清水放在门口。五、不要与邻居对视超过三秒。”
陆远嗤笑着把纸条揉成一团。
老房子的怪谈罢了。
他随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箱里除了衣物,还有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方形相框。
那是他母亲的遗照。
陆远把相框摆在床头柜上,点了三支香。
“妈,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烟雾缭绕中,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温和。
但陆远总觉得,母亲的眼睛似乎在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
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是空荡荡的墙壁。
…………
第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夜,陆远被一阵清脆的弹珠声吵醒。
声音来自天花板。
哒、哒、哒哒哒……
像是真的有小孩在楼上玩弹珠,然后珠子滚落,弹跳几下,归于寂静。
陆远想起了那张纸条的第一条。
“夜间若听见楼上弹珠声,请立即蒙头睡觉,不要好奇。”
他皱皱眉,翻了个身。
但弹珠声又响起了。
这次更密集,更清脆,仿佛就在他头顶正上方滚动。
陆远坐起身,看了看手机:凌晨三点十七分。
他记得清楚,自己住的是六楼,而这栋公寓,只有六层。
楼上应该是天台。
怎么可能有人在天台玩弹珠?
他下床,踩着拖鞋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夜色浓重,整栋楼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
但天台一片漆黑。
陆远正要放下窗帘,忽然看见对面楼房的窗户后,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面朝他这个方向。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貌,但陆远能感觉到,对方也在看他。
他迅速拉上窗帘。
弹珠声不知何时停了。
…………
第三天,陆远在电梯里遇到了邻居。
是个瘦高的中年女人,提着菜篮子,眼神飘忽。
电梯从一楼缓缓上升。
二楼、三楼……
四楼时,电梯“叮”一声停下了。
门缓缓打开。
外面是空荡荡的四楼走廊,声控灯没有亮,一片漆黑。
陆远突然想起纸条上的第三条:“电梯停在四楼时,请走楼梯。”
他正要按下关门键,身边的女人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手冰凉,力气大得惊人。
“别出去。”女人压低声音说,眼睛死死盯着敞开的电梯门外那片黑暗。
陆远感到一阵寒意。
电梯门缓缓合上,继续上升。
女人在五楼下电梯前,回头看了陆远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费解——有怜悯,有警告,还有一丝……恐惧?
…………
周四晚上,陆远鬼使神差地接了一杯清水,放在门口。
十一点整。
他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灯昏暗,但那杯水静静地放在门垫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陆远看了五分钟,正准备转身回屋,却看见一只手从猫眼视野边缘伸了出来。
那只手苍白,手指细长,指甲缝里似乎有暗红色的污渍。
它端起水杯,缓缓缩回黑暗里。
陆远屏住呼吸。
他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吞咽声。
咕咚、咕咚、咕咚……
三声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那只手又伸了出来,将空杯子放回原处。
杯壁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陆远一夜未眠。
…………
第二周,陆远开始注意到公寓里的一些细节。
比如,走廊尽头的窗户永远紧闭,而且从外面看,那扇窗户的玻璃是暗红色的,像是涂了漆。
比如,他从未在同一时间见过两个以上的邻居。
比如,每周四晚上,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放一杯水,第二天清晨,杯子都是空的。
比如,所有邻居都遵守着“不对视超过三秒”的规则,相遇时总是匆匆低头走过。
陆远尝试与对门的老先生搭话。
“大爷,您在这儿住多久了?”
老先生头也不抬:“很久了。”
“那您知道这些规矩是谁定的吗?”
老先生猛地抬头,与陆远视线相交。
一秒、两秒、三秒——
老先生的瞳孔骤然收缩。
“快低头!”他嘶声喊道。
但已经晚了。
陆远感到后颈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再转回头时,老先生已经关上了门。
从那天起,陆远的后颈上多了一个淡红色的印记。
形状像是……一个牙齿印。
…………
第三周周四,陆远故意没有在门口放水。
他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十一点整,他再次透过猫眼观察。
走廊空荡荡。
但渐渐地,他听见了声音。
拖沓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越来越近。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猫眼视野里。
它太矮了,陆远只能看见一头杂乱的白发,和一件脏兮兮的灰色外套。
那身影停在他的门前,似乎在等待什么。
等了大约一分钟,它缓缓弯下腰,脸凑近了猫眼——
陆远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布满皱纹的皮肤上,长着四只眼睛,上下排列,瞳孔都是浑浊的白色。
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
嘴巴是一条横跨整张脸的裂缝,此刻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细密的、针尖般的牙齿。
它对着猫眼,似乎在嗅闻。
然后,它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嘶嘶声。
转身,朝着隔壁走去。
隔壁的门前,放着一杯水。
怪物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消失在楼梯间。
陆远浑身冷汗,瘫坐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那些规则不是在限制住户。
而是在保护他们。
…………
第四周,陆远决定调查真相。
他去了物业办公室,却发现那里积满灰尘,像是废弃多年。
他在档案柜里找到了一本泛黄的住户登记簿。
翻到最后一页有新记录的,竟然是三年前。
而登记簿上,有他自己的名字。
入住日期:三年前的今天。
笔迹和他的一模一样。
陆远感到一阵眩晕。
他冲回公寓,想收拾行李离开,却发现门打不开了。
不是锁住,而是门把手根本转不动,像是焊死了一样。
窗外,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陆远疯狂地敲门、喊叫。
但整栋楼寂静得像坟墓。
终于,他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中年女人。
“没用的。”她隔着门说,“你打破了契约,它记住你了。”
“什么契约?它是什么?”陆远嘶声问道。
“这栋楼是活的。”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住它的身体里,遵守它的规则,它则为我们提供庇护,不被外面的东西抓走。”
“每周四的水,是供奉。”
“不对视,是不被它察觉我们的恐惧。”
“四楼是它的胃袋,不能靠近。”
“而窗户……”女人顿了顿,“窗户是它的眼睛,打开的话,它会看见外面,也会让外面看见里面。”
陆远想起走廊尽头那扇暗红色的窗户。
“那我怎么办?”
门外沉默了很久。
“你脖子上的印记,是它的标记。”女人轻声说,“今晚,它会来收取‘违约金’。”
脚步声远去。
陆远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
深夜,弹珠声又响起了。
但这次,声音来自房间的每个角落。
哒、哒、哒……
陆远看见,母亲遗照上的脸,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正对着他。
照片里的眼睛流下了两行血泪。
黑布从相框上滑落,露出背面——那里用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陆远颤抖着拿起相框。
是他母亲的笔迹。
“小远,快逃。妈妈不是病死的,妈妈是被它选中的。住进这栋楼的人,都签了契约,用恐惧喂养它,换取苟活。我试图反抗,所以它把我变成了照片。但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血里有我的诅咒,你看得见它的规则,你也有机会……”
字迹到这里中断。
陆远猛地抬头。
天花板上,浮现出一张巨大的脸。
正是他在猫眼里看到的怪物,但放大了数十倍。
四只白瞳的眼睛盯着他,横跨整张脸的嘴缓缓张开。
“契……约……”它发出沙哑的、重叠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陆远感到脖子上的印记灼热起来。
他看见,房间里所有的阴影都在蠕动,朝着他蔓延而来。
床下、柜子后、墙角……
阴影凝聚成一只只苍白的手。
“不——”
陆远抓起相框,砸向窗户。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窗外不是夜空,而是一片粘稠的、蠕动的黑暗。
怪物发出愤怒的咆哮。
那些手抓住了陆远的脚踝、手腕、脖子,将他往后拖。
最后一刻,陆远用尽全力,将母亲的相框扔出了窗外。
“妈,对不起……”
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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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公寓恢复了平静。
新的一天,新的住户搬进了六楼。
一个年轻人,拖着行李箱,好奇地打量着房间。
他在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用工整得有些过分的钢笔字写着入住须知。
年轻人嗤笑着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开始收拾行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方形相框。
摆在床头柜上。
相框里,是一张母子合影。
母亲温和地笑着,儿子站在她身边,表情有些拘谨。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儿子的脖子上,有一个淡淡的、牙齿形状的红色印记。
而照片的背景,隐约能看出是一栋旧公寓楼的轮廓。
六楼的某个窗户,玻璃是暗红色的。
像是一只眼睛,正静静注视着房间里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