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匣子(1 / 1)

他的耳朵里,住进了一个“声音”。

不是幻听——那太轻微、太模糊了。这个“声音”有确切的形状:像一枚冰冷的、生锈的缝衣针,缓慢地,缓慢地,从耳道最深处往外旋转着钻。每一次旋转,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以及刺痛过后,那一缕清晰无比的“话语”。

第一夜,那声音说:“……天花板……夹层……”

他猛地抬头。出租屋的天花板老旧,刷着斑驳的石灰,除了几道细小的裂纹,什么也没有。他松了口气,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可那声音并未消失,只是降低了音量,变成持续不断的、窸窸窣窣的刮擦声,像指甲在薄木板上来回划动。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在办公室,那声音又来了,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腻感:“……水管……后面……有东西堵着……”他冲进卫生间,盯着洗手池下方幽黑的弯管,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请了假,逃回家。

家?这间租来的、位于老旧小区顶层的单间,此刻显得无比陌生。墙壁似乎比昨天更黄了一些,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类似陈年米缸底部的霉味。他试图用音乐掩盖那声音,可无论播放什么,那根“冰冷的针”总能穿透旋律,把那些细碎的词句,精准地“缝”进他的听觉神经:

“衣柜……最底下……抽屉的木板……可以掀开……”

“……窗台外面……左边数……第三块砖……是松的……”

“……床底下……不是灰尘……是头发……很长……很长的头发……”

他忍无可忍,按照声音的指示,一一探查。

衣柜最底层的抽屉,他费力拉出,敲了敲底板——空的?他用指甲抠住边缘,用力一扳。一小块薄木板竟真的被掀开了。下面没有宝藏,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纸上用褪色的蓝墨水,画着一幅简陋的平面图,正是这间屋子。图上,在他此刻站立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x”。图下方有一行小字,字迹歪斜颤抖:“它不喜欢被听见。”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窗台外,左边数第三块红砖,他轻轻一推,果然松动了。抽出砖,后面的墙洞里,塞着一个油布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已经长满绿锈。还有半截铅笔,和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快走。”

床底下。他深吸一口气,趴下,用手电筒照进去。灰尘很厚,但在最靠墙的角落,手电光柱里,真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不是垃圾,是头发。纠结成团,像是被粗暴地扯下来,或是在挣扎中脱落。发丝很长,末端还系着一根褪色的红色头绳。

那声音在他找到这些东西后,变得……“兴奋”起来。不再是单一的词句,而是开始有了语调,一种混合着催促与恐惧的怪异语调:“钥匙……是开……走廊尽头……那扇小门的……去打开……打开它……它在等你听见……完全地听见……”

走廊尽头,确实有一扇他从未在意过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小木门,以为是废弃的电表间或杂物房。钥匙插进去,生涩地转动,“咔哒”一声,开了。

门后不是房间。

是一段向下延伸的、极其狭窄的水泥楼梯,隐没在浓墨般的黑暗里。一股阴冷、潮湿、带着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腐朽气味的风,从下方涌上来,扑在他脸上。那声音此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几乎是在他耳边兴奋地嘶喊:“下去!下去!它在下面!它等了很久了!去听!去听清它!!!”

他转身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更可怕的是,他感到耳道深处那根“针”,开始剧烈震动,不是带来疼痛,而是产生一种强烈的、生理性的“向下”的牵引感。他的头不由自主地转向楼梯口,脚不受控制地迈出了第一步。

楼梯又陡又窄,墙壁粗糙的水泥面刮擦着他的肩膀。他数着台阶,十三级之后,脚下变成了松软的泥土。这里是一个低矮的地下室,高度仅容人弯腰站立。手电光扫过,空间不大,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瓦罐和朽木。正中央,却放着一件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黑沉沉的木盒子。

盒子看不出材质,表面没有任何花纹或锁孔,像一块实心的木墩。但那种甜腻的腐朽气味,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得几乎化不开。

那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指引或嘶喊,而是瞬间分裂成无数个细碎的声音层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喃喃自语,有的在厉声咒骂……所有声音的核心,都指向那个木盒。它们汇聚成一种强大的、无法抗拒的意念流,冲击着他的大脑:

“打开它!”

“摸摸它!”

“听听它!”

“我们都在里面!好挤啊!好黑啊!放我们出去!”

“不!别打开!不能打开!”

“把它带走!带走!”

“毁掉它!快!”

他的头快要炸开了,耳膜刺痛得像要渗血。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踉跄着扑到木盒前,双手不受控制地按了上去。

木盒的表面,不是冰凉,而是一种奇异的、类似皮肤的微温。就在他触碰的刹那,所有的嘈杂声音瞬间消失了。耳中一片死寂。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嗡嗡声,听到牙齿因为恐惧而微微打颤的磕碰声。

然后,一个全新的、无比清晰、无比“贴近”的声音,直接从他的头颅内部响起,仿佛有人钻进了他的脑髓里说话。这个声音平稳,低沉,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

“很好。你终于来了,‘听匣’的下一任宿主。”

“你听到的那些‘声音’,那些指引,那些恐惧……都是真的。也都是‘养分’。”

“这间屋子,过去四十年里,住过七任租客。他们和你一样,听到了‘声音’。好奇、恐惧、或者贪婪,驱使他们一步步探查,最终来到这里,触碰了我。”

“第一个,是个失眠的作家。他听到了‘故事’,以为自己获得了灵感源泉,日夜书写,直到墨水写尽,开始用血……他把自己的生平、幻想、恐惧,全都‘说’给了我。他成了我的一部分。”

“第二个,是个失恋的女人。她听到了‘情话’和‘忏悔’,以为是离去的爱人回心转意……她对着墙壁倾诉了所有秘密,最阴暗的念头,最不堪的往事。她也成了我的一部分。”

“第三个,是个好奇的孩子……他听到了‘游戏’的邀请……”

声音不疾不徐,讲述着。每一个故事都简短而恐怖,结尾都是“成了我的一部分”。

“而我,”那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爬虫类的冰冷质感,“我是‘听匣’。我不是鬼,不是妖。我是执念的共鸣体,是秘密的回音壁。孤独者的低语、恐惧者的心跳、濒死者的喘息……这些人类心灵最深处振动产生的‘声音’,是我的食物,也是构筑我‘存在’的砖石。我需要‘宿主’,一个活生生的耳朵,作为天线,去收集这座建筑里、乃至建筑周围人们无意中散逸的‘心音’。同时,我也需要宿主自身的‘声音’——你的恐惧,你的疑惑,你现在剧烈波动的心绪——多么美味而充沛的养分啊。”

“前几位宿主,最终都被他们自己内心不断放大的恐惧‘声音’吞噬,精神崩溃,他们的‘声音’永久地留在了我这里,增强了我的力量,也为我提供了引诱下一位宿主的‘素材’。比如,指引你的那些关于天花板、水管、头发的话语……就是上一任宿主,一个独居老妇人,她毕生的孤独和被害妄想所化。”

“现在,轮到你了。”

“恭喜你。触碰我的那一刻,绑定就完成了。你无法再摆脱我。我会住在你的耳朵里,你的脑子里。你会听到更多……更多有趣的声音。邻居夫妻深夜的争吵,楼下孩子不可告人的秘密,路过陌生人一闪而过的恶念……当然,还有这栋楼本身,‘记忆’下来的、过去几十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回音’:那次煤气泄漏的惨叫,那场未能宣之于口的暗恋,那个消失在楼梯间的流浪汉……”

“你会逐渐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声音,哪些是我‘播放’给你的过去回响,哪些又是你自己恐惧的投射。你的世界,将永远充满‘声音’。”

“而最终,当你被这些声音彻底逼疯,你的意识、你的‘声音’,也将永远成为‘听匣’藏品的一部分,去引诱下一个孤独的、好奇的、敏感的耳朵。”

“仪式完成。欢迎入住,我亲爱的……新‘耳朵’。”

声音消失了。

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不,不是寂静。当他凝神,开始有无数细微的、难以辨别的杂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窸窸窣窣,叽叽喳喳,像潮水般淹没了他。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变得无比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的神经上;远处马路的车流声,变成了无数破碎的叹息和呜咽;甚至墙壁内部,似乎也有水管低泣、钢筋呻吟……

他瘫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抱着头。那个黑沉的木盒静静立在他面前,仿佛亘古如此。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了。

从那以后,他成了这栋楼里最安静的住户。他不再与人交谈,因为任何一句普通的对话,在他耳中都可能被扭曲成恶毒的诅咒或凄厉的哭喊。他终日戴着厚重的耳塞,但毫无用处,那些“声音”是从内部直接响起的。他消瘦得厉害,眼窝深陷,目光总是惊恐地游移,捕捉着常人无法感知的“声源”。

偶尔,在深夜里,如果有无知的、失眠的新租客把耳朵贴在墙上,或许会隐约听到,从他紧闭的房门后,传来极力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以及持续不断的、用指甲抠挖墙壁的刺耳声音。

咔啦……咔啦……

仿佛想挖穿这囚禁他的、由无尽“声音”筑成的厚茧。

而走廊尽头,那扇暗绿色的小门,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灰尘缓缓落下,覆盖了门把手上的痕迹。只有那把生锈的黄铜钥匙,不知去向。

它在等待。

等待下一只,足够孤独、也足够“灵敏”的耳朵。

这栋老楼依然矗立着,窗户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每一扇窗户后面,都可能有轻微的、日常的叹息或低语。这些无形的振动,如同微弱的萤火,在黑暗中飘向某个特定的方向,被贪婪地吸收、咀嚼、储存。

然后,化为更诱人、更恐怖的“声音”,在适当的时候,去轻轻敲打另一扇未曾设防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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