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之茧(1 / 1)

江南梅雨季,青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

苏挽秋撑着油纸伞站在巷口,伞沿的水珠串成帘,模糊了她的面容。她身后跟着个年轻男子,叫周文启,是她新雇的账房先生。

“苏小姐,这宅子……”周文启望着眼前朱门斑驳的宅院,莫名打了个寒颤。

“祖宅,空了许多年。”苏挽秋的声音像浸了雨水,凉丝丝的,“父亲临终嘱托,要我回来住满七七四十九日,否则家运衰败。”

她推开门,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宅院是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却荒败得厉害。庭院里那株老槐树枝桠扭曲,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最奇的是,槐树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蚕茧——不是寻常的白色,而是泛着古怪的金属光泽,在雨中幽幽反光。

“这季节,不是养蚕的时候啊。”周文启嘀咕。

苏挽秋没答话,只领他去了西厢房。

当夜,周文启就做了怪梦。

梦中他躺在蚕茧里,茧壁柔软温热,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皮肤里往外钻。他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那东西一寸寸破皮而出,带出细细密密的痒和痛。

惊醒时天还未亮,窗外雨声渐沥。

他点亮油灯,骇然发现手臂内侧起了几个小红点,像是蚊虫叮咬,又不太像。

第二日清点宅中物品,周文启在书房发现了一本泛黄的手札。

手札主人叫苏慕远,是苏挽秋的曾祖父,清末的丝绸商人。前面几页记载寻常生意往来,翻到中间,字迹突然变得狂乱:

“三月初七,试以人血饲金蚕,茧色转赤,丝韧如铁。”

“四月十二,阿芸自愿入茧。她说要与我永远在一起。”

“五月初九,破茧。她出来了,又不是她。那双眼睛……我不敢看。”

手札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粘着块干涸的暗红,像是血迹。

周文启合上手札,心跳如鼓。

晚饭时,他试探着问:“苏小姐,您曾祖父……可是养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苏挽秋夹菜的手顿了顿:“怎么问这个?”

“在书房看到些记载,关于金蚕……”

“那是祖上营生。”苏挽秋神色淡淡,“江南养蚕人家,谁没点秘法?”

可那秘法,分明写着“人血饲蚕”。

夜里周文启又做梦了。这次他看清了破皮而出的东西——是丝,金色的丝,从他毛孔里缓缓抽出,在空中蜿蜒如活物。丝的另一端,连着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清末的衣裙。

他惊坐起身,汗水浸透中衣。

手臂上的红点已经蔓延成片,轻轻一按,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

第三天,周文启开始宅子里外探查。

他在后院发现了一口被封死的井,井沿石缝里塞着些碎丝,也是金色的。东厢房有间屋子锁得严实,锁头锈迹斑斑,可门缝下却很干净,像是常有人进出。

更怪的是那些蚕茧。

雨停了,周文启凑近槐树细看。蚕茧在日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隐约能看到里面裹着东西——不是蚕蛹,而是人形的轮廓,大小不一。

最小的只有拳头大,最大的……几乎像成人蜷缩。

“那是祖辈的养蚕术。”

苏挽秋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声音幽幽:“以特殊之法养出的蚕,结茧时会模仿周围形态。祖上相信,这样能汲取天地灵韵,织出绝世丝绸。”

周文启勉强笑了笑:“真是……奇术。”

他决定离开。不管工钱多少,这宅子太邪门。

可当他回房收拾行李时,发现所有窗户都打不开了——不是锁死,而是窗缝里爬满了金色的丝,细如发丝,却韧得割不断。

他冲到门口,门也如此。

“苏小姐!苏小姐!”他拍门大喊。

无人应答。

宅子静得可怕,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槐树时,那些蚕茧相互碰撞,发出空洞的轻响。

周文启跌坐在地,手臂上的红点已经蔓延到胸口。他扯开衣襟,惊恐地看见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拱起细长的隆起,从手臂一路延伸到心脏位置。

他想起手札里的话:“试以人血饲金蚕。”

难道这些日子吃的饭菜里……

夜色再临,周文启蜷在墙角,意识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门开了。

苏挽秋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盏油灯。灯光映着她的脸,美得不真实。

“周先生,你知道为什么父亲要我住满四十九日吗?”她蹲下身,手指轻触他胸口的隆起,“因为金蚕母需要新鲜的血肉孵化下一代。每四十九年一次,苏家女儿就要回到祖宅,献上一个心甘情愿住进这里的人。”

“为……为什么是我?”周文启艰难地问。

“因为你爱我啊。”苏挽秋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怜悯,“从你在茶馆第一次见我,我就知道。你看我的眼神,和那些蚕看着桑叶一样——饥渴,贪婪,以为能吞噬,最终却被吞噬。”

周文启想否认,却说不出话。

是的,他爱她。第一眼就爱,爱到明知这宅子古怪,还是跟她来了。

“祖上养的金蚕,早不是普通虫子了。”苏挽秋继续说,手指顺着他皮肤下游走的东西轻轻抚摸,“它们需要人的精气才能结茧。阿芸——我的曾祖母,自愿献身,与金蚕母合为一体。从此苏家女儿血脉里都流着蚕丝,每四十九年会产一次卵,需要……宿主。”

周文启感觉胸口那东西破皮而出了。

不疼,只有冰凉的触感,一根金丝从他心脏位置缓缓抽出,在空气中摇曳。

“你会变成茧。”苏挽秋轻声说,“然后从茧里出来的,会是‘周文启’,又不是你。你会成为金蚕的一部分,就像我曾祖父,我祖父,我父亲……他们都在这棵槐树上。”

她指向窗外。

月光下,槐树上那些蚕茧轻轻晃动。周文启此刻才看清,最大的那几个茧里,隐约是男人的面孔,双目紧闭,像是沉睡,又像是死了。

“为什么……要这样……”周文启每说一个字,就有更多金丝从口鼻中钻出。

“为了不死啊。”苏挽秋的笑容终于裂开一丝疯狂,“与金蚕共生,肉身虽腐,精魂不灭。苏家世代富贵,靠的就是这不死的蚕丝。只是需要代价——每代都要有人自愿献祭。自愿,这一点很重要,蚕能感知人心。”

周文启想起手札里那句“阿芸自愿入茧”。

真的是自愿吗?还是被这美丽的女人,这诡异的宅子,一点点诱骗至心甘情愿?

最后一根丝从他眼眶里抽出时,周文启已经看不见了。但他能感觉到苏挽秋在抚摸他的脸,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情人。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她在他耳边低语,“就像他们一样。”

槐树上又多了一个茧。

苏挽秋站在树下,数了数:四十八个。还差一个,就满四十九之数。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微微隆起。再过七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如果是女儿,就要继承这金蚕血脉;如果是儿子……就会成为下一轮四十九年的第一个茧。

雨又下了起来,蚕茧在雨中泛着湿漉漉的金光。

最大的那个茧里,周文启还残存着一丝意识。他感觉自己被困在狭小空间里,身体正在融化、重组。无数细小的东西在他体内啃噬、产卵、吐丝。

最恐怖的是,他并不痛苦,反而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归宿——与她永远在一起,以这种扭曲的方式。

原来爱到极致,就是心甘情愿被吞噬。

原来从第一次对视,他就已经走进这张网。

原来她眼底那抹金色,不是光,是蚕丝的反光。

第四十九日,苏挽秋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她撑着油纸伞走出宅门,回头看了一眼。

槐树上,第四十九个茧已经结成,和其他茧一样,安静地悬挂着。

她关上门,将宅院重新锁进寂静。

巷子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不知谁家新添了丁口。苏挽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声哼起一首古老的江南小调,那是曾祖母阿芸传下来的,关于蚕与桑的歌谣。

歌词最后一句是:“食我血肉,缠我筋骨,生生世世,不离不分。”

雨幕中,她的背影渐渐模糊。

老宅里,槐树上的茧同时轻轻颤动,像是应和着那远去的歌声。金丝从茧中缓缓抽出,在空气中交织,渐渐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个庭院。

网上挂着四十九个茧,像是果实,又像是祭品。

最大的那个茧里,周文启最后一丝意识终于消散。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丝,变成了茧,变成了这古老血脉的一部分。而他“爱”着的那个女人,正带着他的精魂——不,是蚕卵——走向下一个四十九年。

原来从一开始,猎物就不是蚕。

原来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捕食前温柔的诱饵。

原来最深的恐怖,是你心甘情愿走进那张网,还以为是奔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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