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是在女儿满月的那天晚上。
凌晨两点,婴儿监控器的屏幕闪着微弱的夜视绿光。女儿小禾在摇篮里熟睡,小拳头攥着,呼吸均匀。陈远正要关掉监控app睡觉,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很轻,但清晰。
像是一个女人在哼歌。没有歌词,只是简单的旋律,温柔而绵长,从监控器的扬声器里传出。
陈远愣住了。他看向身旁的妻子苏晓,她背对着他,睡得正沉。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拿起手机,调大音量。哼歌声还在继续,大约持续了十秒钟,然后消失了。监控画面里,小禾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可能是邻居吧,陈远想。这栋公寓楼隔音一般,有时候能听到隔壁电视的声音。虽然这哼歌声听起来就在房间里,但也许是声音传播的错觉。
他关掉手机,睡了。
第二天晚上,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是凌晨三点。陈远被尿意憋醒,上完厕所回来,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小禾还在睡。他正要躺下,哼歌声再次响起。
这次他听得更清楚。是个女声,音调很高,哼的旋律很陌生,不像任何他听过的儿歌。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颗粒感,像老式录音机的底噪。
陈远轻轻推醒苏晓。
“你听。”他把手机扬声器对准她。
苏晓迷迷糊糊地听了十几秒,摇摇头:“什么也没有啊。”
“你没听到哼歌声?”
“没有。”苏晓打了个哈欠,“你幻听了吧,快睡。”
陈远调出监控录音。奇怪的是,录音里只有房间的环境音:空调的低鸣、远处偶尔的车声、小禾轻微的呼吸声。没有哼歌声。
“你看,什么都没有。”苏晓翻了个身,“你就是太紧张了,新手爸爸都这样。”
陈远没再争辩。但那天晚上,他几乎没睡,一直盯着监控屏幕。
第三晚,声音变了。
不再是哼歌,是说话声。很轻,很模糊,像隔着门听到的对话片段。陈远把耳朵贴在手机上,勉强分辨出几个词:
“……好孩子……睡觉……妈妈在……”
没有“妈妈”这个词的发音那么标准,更像是“麻……麻”,含糊不清。
陈远感到脊背发凉。他摇醒苏晓,这次苏晓也听到了。
“这……这是谁的声音?”苏晓的声音在发抖。
“不知道。”
“是不是监控器被黑了?有人入侵了?”
陈远检查了设备。婴儿监控器是朋友送的,一个国内小品牌,需要连wi-fi,通过手机app查看。他改了密码,重启了路由器,还联系了客服。客服说可能是信号干扰,建议换个频道。
他们换了频道。第四晚,声音还在。
而且更清晰了。
这次是一整句话,语速缓慢,每个字都拖得很长:“宝……贝……睡……着……了……吗……”
苏晓吓得哭了出来。他们报了警。
警察来了,检查了房间,没发现任何可疑。监控器被拿走检测,三天后送回来,检测报告显示:设备正常,无入侵痕迹,录音功能正常。
但警察私下跟陈远说:“我们调取了你们楼道和小区门口的监控,那几天晚上没人进出你们这层楼。不过……”警察犹豫了一下,“我们确实在你们的监控录音里,听到了那个声音。”
“所以不是我们的幻觉?”
“不是。”警察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但声音来源不明。可能是某种……电磁干扰?或者邻居的什么设备串线了?”
“那声音像是在房间里!”陈远说。
警察耸耸肩:“我只能说,技术上没发现入侵。你们要是害怕,可以搬去别处住几天。”
他们没搬。陈远父母在外地,苏晓父母家太远,住酒店又不方便照顾婴儿。而且,陈远心里有种固执:这是我的家,凭什么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吓跑?
第五晚,陈远决定不睡了。
他在婴儿房隔壁的书房,打开监控画面,戴上耳机,准备好录音设备。苏晓抱着小禾在主卧睡,婴儿房空着——他们暂时不敢让小禾单独睡那里了。
凌晨一点,一切正常。
两点,正常。
三点……
声音出现了。
但这次不是从监控器里传出的。
是直接从婴儿房里传出来的。
陈远清楚地听到,一墙之隔的婴儿房里,传来了那个女声的哼歌声。旋律和第一晚一样,温柔,绵长,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他猛地站起来,冲出书房,推开婴儿房的门。
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空无一人。夜灯亮着柔和的光,摇篮静静摆在那里,玩具整齐地放在架子上。窗户锁着,窗帘拉着。
陈远站在门口,浑身发冷。
第二天,他们请来了一个“专业人士”。是苏晓同事推荐的,据说懂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吴,穿着朴素,手里拿着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她在婴儿房里转了一圈,又在其他房间看了看。
“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吴女士很肯定地说,“罗盘很稳,我也没有感觉到什么负面能量。”
“可是我们都听到了……”苏晓急切地说。
吴女士想了想:“有时候,不是房子有问题,是人有问题。”
“什么意思?”
“怀孕和生产期间,母亲的情绪波动很大,有时候会……吸引一些东西。”吴女士说得很委婉,“或者,婴儿本身比较敏感,容易招来关注。”
“那怎么办?”
吴女士给了他们几个建议:在门口挂一面小镜子,床头放把剪刀,晚上在房间里点一盏小盐灯。都是些民间做法。
他们照做了。镜子挂了,剪刀放了,盐灯点了。
第七晚,声音不但没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这次不再是哼歌或说话,是哭泣。
女人的哭泣声,从监控器里,从婴儿房里,同时传来。哭声很轻,但很悲伤,断断续续,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释放出来。
陈远和苏晓抱在一起,缩在主卧的床上,不敢出去看。
小禾被哭声吵醒了,也开始哭。婴儿的哭声和那个女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深夜里回荡。
陈远终于崩溃了。他冲进婴儿房,对着空气大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滚出去!”
哭声停了。
一片死寂。
然后,那个声音说话了。这次无比清晰,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进陈远耳朵里:
“我……是……妈……妈……”
陈远瘫坐在地上。
第二天,他们搬去了酒店。只带了必要的婴儿用品和换洗衣服。陈远请了长假,苏晓也暂时停了哺乳期的工作。
在酒店的第三天晚上,陈远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婴儿房,抱着小禾。小禾对他笑,他也笑。然后,他感觉怀里的小禾变重了。他低头看,小禾的脸在变化,五官模糊,重组,变成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
那张脸苍白,眼睛很大,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
女人对他笑,嘴巴咧到耳根。
“我是妈妈。”她说。
陈远惊醒,浑身冷汗。旁边,苏晓和小禾睡得很熟。
他再也睡不着,拿起手机,开始搜索。
关键词:“婴儿监控器听到女人声音”“不明声音婴儿房”“灵异婴儿”。
搜索结果大多是无稽之谈的灵异论坛,但也有几个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帖子发布于两年前,楼主说自己的孩子六个月大时,婴儿监控器里经常听到女人的哼歌声。他们换了三个监控器,声音依然存在。后来他们搬了家,声音才消失。但奇怪的是,搬到新家一年后,有一天楼主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段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录下的音频,里面就是那个哼歌声。而那时,孩子已经两岁了。
另一个帖子更近,只有半年前。发帖人说自己的姐姐产后抑郁,总说听到婴儿房有女人说话。家人以为是幻听,但后来连姐夫也听到了。他们请了心理医生,也请了“师傅”,都没用。最后孩子突然猝死,死因不明。孩子死后,声音就再也没出现过。
陈远看得手脚冰凉。
他继续搜索,换了一个思路:科学解释。
有文章说,某些频率的电磁干扰会被婴儿监控器接收,转换成人耳可识别的声音,类似“白噪音中听到说话声”的现象。还有文章提到“听觉性幻视”,是压力过大导致的,但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多人同时出现。
但有一条不起眼的链接,点进去是一个国外的研究摘要,翻译得很生硬。研究标题是“婴儿期异常声音感知与早期语言发展的关联性研究”。
摘要里提到,有极少数的婴儿,会在出生后几个月内,吸引或产生某种“拟声现象”。这种现象表现为周围环境中出现不明声音,通常是语音或类语音。研究认为,这可能与婴儿大脑语言中枢的异常发育有关,婴儿无意识中“投射”出声音,而高灵敏度的电子设备(如婴儿监控器)会捕捉到这些微弱信号。
研究最后说,这种现象通常会在婴儿一岁左右自行消失,但期间可能对家庭成员造成严重的心理困扰。
陈远盯着屏幕,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如果是科学现象,那就不可怕。至少不是灵异事件。
他把文章给苏晓看。苏晓看了后,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所以,可能是小禾……自己‘制造’了这些声音?”她问。
“研究是这么说的。”陈远说,“婴儿的大脑在发育,可能产生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能量?被监控器接收到了。”
“可我们直接在房间里听到了啊,不是通过监控器。”
“也许那种能量也能直接影响空气震动?”陈远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但总比灵异好。
他们在酒店住了一周,决定回家。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
回家前,陈远做了一些准备。他买了最好的监控器,带频谱分析功能,能记录环境中的声音频率。还买了几台录音笔,藏在婴儿房的不同位置。他决定用科学方法记录和分析这些声音。
回家的第一晚,很安静。
第二晚,也很安静。
第三晚,声音回来了。
但这次,声音不是女声。
是小禾的声音。
准确说,是模仿小禾哭声的声音。监控器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但陈远和苏晓冲到婴儿房,小禾正熟睡着,根本没有哭。
哭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变成了……笑声。
婴儿咯咯的笑声,清脆,欢快,但在深夜里,听起来诡异至极。
陈远打开频谱分析软件。屏幕上显示着声波图,他看到了异常:那些声音的频率,和正常婴儿声音的频率范围完全一致,但波形过于……规整。正常婴儿的声音波形是杂乱的,有大量谐波和杂音。而这些声音的波形几乎完美,像是经过软件合成的。
但监控器没有合成功能。
第四晚,声音开始“互动”。
陈远睡不着,在书房盯着监控屏幕。小禾在摇篮里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哼唧声。
然后,那个声音出现了。这次是女声,很轻柔:“哦……宝宝醒了呀……要喝奶奶吗……”
小禾又哼了一声。
声音:“不喝呀……那要抱抱吗……”
陈远毛骨悚然。这声音在回应小禾!
他冲进婴儿房,声音立刻消失。小禾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哭不闹。
陈远抱起女儿,小禾对他笑,小手抓他的脸。那么真实,那么温暖的一个小生命。
“你到底是什么……”陈远喃喃道,不知道是在问女儿,还是在问那个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陈远收集了大量数据。录音笔录下了声音,频谱分析做了记录,他甚至尝试用声音分析软件分离音轨,想看看声音里是否隐藏着什么信息。
结果让他震惊。
在某个录音片段中,当声音说“妈妈在这里”时,频谱图显示,在人类听觉范围之外,有一个极高频的谐波。陈远把那个频率段放大,转换到可听范围,听到了完全不同的内容。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串有规律的脉冲声,像某种编码。
更诡异的是,陈远发现,这些声音出现的时间,和小禾的脑波活动似乎有关联。他买了一个简单的婴儿脑波监测头带(号称能监测睡眠状态),数据显示,每次声音出现前,小禾的脑波都会有一个微小的峰值。
难道真的是小禾的大脑在产生这些声音?
陈远联系了研究婴儿神经发育的专家。专家听了他的描述和数据,很感兴趣,但也很谨慎。
“婴儿大脑的电磁活动确实比成人强,理论上有可能产生微弱的电磁辐射。”专家在电话里说,“但辐射到能被麦克风捕捉并转换成清晰语音的程度……这我没听说过。”
“那频谱图里的编码脉冲呢?”
“可能是设备干扰。”专家说,“很多电子设备都会产生特定频率的噪声。你最好把设备送到专业机构检测。”
陈远照做了。检测结果:设备正常,录音中的声音是真实的环境音,不是电子合成。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就在陈远快要绝望时,他接到了岳母的电话。
岳母在老家,信佛,平时吃斋念佛。苏晓之前没敢跟她说这件事,怕她担心。但最近岳母总觉得心里不安,打电话来问。
苏晓没忍住,哭着说了。
岳母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认识一个人,可能能帮你们。你们愿意见见吗?”
岳母说的“那个人”,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住在乡下。据说年轻时是接生婆,后来“看”一些事情。岳母说她很准,但脾气怪,不见生人。
为了女儿,陈远和苏晓开车去了乡下。
老太太住在山脚下的老房子里,屋里光线很暗,有一股草药味。她眼睛很亮,盯着小禾看了很久,又看了看陈远和苏晓。
“孩子没事。”老太太开口,声音沙哑,“有事的是你们。”
“我们?”陈远不解。
“你们心里有鬼。”老太太说,“鬼不是外面的,是里面的。”
苏晓急了:“可是我们都听到了声音啊,不是我幻听!”
老太太摇摇头:“声音是真的。但不是鬼。”她停顿了一下,“是回声。”
“回声?”
“孩子像一面镜子。”老太太慢慢说,“照出你们心里最怕的东西。你们怕什么,她就反射什么。”
陈远想起那些声音:哼歌声,说话声,哭泣声……都是“母亲”的声音。苏晓产后确实有过焦虑,担心自己不是好妈妈。陈远也常常自责,觉得自己不够体贴,帮不上忙。
“所以是我们……制造了这些声音?”陈远问。
“不是制造,是吸引。”老太太说,“孩子干净,敏感。你们心里的恐惧、焦虑,像磁石一样,吸引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以声音的形式出现,因为声音是孩子最先理解的东西。”
“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老太太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你们自己把心里的鬼赶走。第二,让孩子离开你们一段时间,断了吸引。”
他们选择了第一个办法。
回家后,陈远和苏晓开始调整心态。他们接受心理咨询,学习放松技巧,互相支持,努力消除育儿的焦虑。陈远还请了年假,专心陪家人。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声音出现的频率真的降低了。
从每晚都有,到一周两三次,到一周一次。
声音的内容也变了。不再是“妈妈在这里”这类话,而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或者环境音的模仿:水流声、风声、开关门的声音。
两个月后,声音完全消失了。
小禾五个月大了,会翻身了,会对人笑了。那些恐怖的夜晚,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陈远撤掉了多余的录音设备,只留了一个基本的监控器。生活回归正常。
直到小禾八个月大的那天。
陈远在家办公,苏晓带小禾去体检。他一个人在书房写报告,突然听到客厅有声音。
是小禾的笑声。
他愣了一下,小禾不是出门了吗?
他走到客厅,空无一人。可能是邻居家的孩子吧,他想。
但那天下午,苏晓和小禾回来前,他又听到了两次。一次是哭声,一次是咿咿呀呀的学语声。
声音很短,每次就一两秒,但很清晰。
陈远检查了监控器,没有异常。家里也没有其他电子设备开着。
晚上,他跟苏晓说了。苏晓脸色变了。
“我……我今天在儿科诊室,也听到了。”她低声说,“在等叫号的时候,我推着小禾在走廊,突然听到身后有小禾的笑声。我回头,没有人。但那个笑声……就是小禾的声音,我认得出。”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恐惧。
声音不是消失了。
是跟着小禾出去了。
那天晚上,陈远做了个决定。他要搞清楚这些声音到底是什么。不是恐惧,不是灵异,不是心理投射——他要一个科学的、确凿的答案。
他联系了一家大学的声学实验室,支付了高昂的费用,请他们做一个实验。
实验室派来了一个团队,带着专业设备:高灵敏度麦克风阵列、声波成像仪、电磁场探测器。他们在婴儿房布置了三天,记录了每一个声音。
第四天,结果出来了。
实验室负责人是个严肃的中年教授,他把陈远叫到办公室,播放了一段录音。
是小禾的哭声,但音源不是小禾的摇篮,而是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我们做了声源定位。”教授指着屏幕上的三维图像,“声音确实是从空气中凭空产生的,没有扬声器,没有震源。而且,这些声音的声波特征……很奇怪。”
“怎么奇怪?”
“正常的声音,声波是发散的。”教授调出对比图,“但这些声音,声波是……聚焦的。像是一束声音,从某个点发射出来,直接传到麦克风。”
“这代表什么?”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代表声源可能不是我们理解中的‘震动’。而是某种……定向的能量释放,被空气转换成了声音。”
陈远感到口干舌燥:“什么能量?”
“不知道。”教授诚实地说,“可能是某种未知的电磁效应,也可能是……生物性的。”
“生物性?”
“动物界有很多生物能发出声音,原理各异。”教授说,“人类靠声带震动,但也许……存在另一种发声机制。一种我们不知道的,婴儿可能暂时拥有的机制。”
陈远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研究摘要。婴儿大脑的异常发育,投射声音……
“那为什么声音内容像是成年女性?”他问。
教授推了推眼镜:“也许那不是‘内容’,而是‘形式’。婴儿大脑在模仿它听到的最多的声音模式——母亲的声音。但因为它还不完全理解语言,所以模仿出来的只是碎片,有时候甚至只是旋律和语调。”
“那为什么现在声音又出现了?而且跟着孩子外出?”
教授表情严肃起来:“这就是最让我不安的地方。”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我们分析了声音出现的环境参数。温度、湿度、气压、地磁强度……都没有明显关联。但有一个参数,每次声音出现时,都有微小变化。”
“什么?”
“婴儿的脑电波。”教授说,“我们征得你们同意后,在小禾睡觉时做了简单的脑波监测。。非常微弱,但规律一致。”
“所以声音真的是小禾……产生的?”
“更准确说,是她的脑活动,以某种方式,在外界产生了声波。”教授停顿了一下,“而且,根据数据趋势,这种能力似乎在……增强。声音出现得更随机,更清晰,定位更准确。”
“增强?为什么?”
教授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大脑发育的自然过程,也许……是某种适应性变化。”
离开实验室时,陈远心情沉重。科学解释并没有让他轻松,反而更恐惧了。
如果声音是小禾的能力,那是什么能力?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会一直持续吗?会对小禾有什么影响?
回家的路上,陈远接到了苏晓的电话,声音惊慌失措。
“陈远,你快回来!小禾她……她不太对劲!”
陈远赶回家,看到小禾坐在爬行垫上,手里拿着一个摇铃。看起来一切正常。
“哪里不对劲?”
“你看她的眼睛。”苏晓声音发颤。
陈远蹲下,看着女儿。小禾对他笑,眼睛亮晶晶的。但仔细看,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反光,是某种……纹路?像水波一样,很淡,一闪而过。
“我刚才给她喂奶,她盯着我看,眼睛里……有字。”苏晓哭了出来,“我看不清是什么,但肯定是字,在转动!”
陈远抱起小禾,仔细看她的眼睛。瞳孔漆黑,映出他的脸。没有什么字。
“你太紧张了,眼花了。”陈远安慰她,但心里也开始发毛。
那天晚上,陈远做了最详细的记录。他把所有事件按时间线排列:
满月:出现哼歌声
一个月:出现说话声
两个月:声音可被直接听到
三个月:声音模仿婴儿哭声笑声
四个月:声音与婴儿“互动”
五个月:声音频率降低,内容变化
六个月:声音基本消失
八个月:声音重新出现,可随婴儿移动
现在:可能出现视觉异常?
他看着这条时间线,突然发现一个规律。
声音的出现,似乎与小禾的发育里程碑同步。满月、抬头、翻身、坐起……每次小禾掌握新技能,声音就会出现或变化。
难道这种“能力”,是小禾发育的一部分?就像学说话、学走路一样,是她正在学习的某种东西?
学什么?
学习如何与外界互动?学习如何表达?还是……学习如何“存在”?
这个想法让陈远浑身冰冷。
第二天,陈远请假在家。他决定24小时观察小禾。
上午十点,小禾在爬行垫上玩积木。陈远坐在旁边,假装看手机,实际上用余光观察。
突然,小禾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的一角。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陈远听到了声音。很轻,像是耳语,但他听不清内容。
小禾对着那个方向,咿咿呀呀地叫,像是在回应。
对话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小禾低下头,继续玩积木。
陈远慢慢站起来,走到那个角落。他抬头看,只有白色的天花板和吊灯。
他伸出手,在空气中挥了挥。
什么都没有。
但就在他收回手时,他感觉到了一瞬间的温度变化。不是冷或热,而是一种奇怪的……存在感。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刚刚站在那里。
那天下午,小禾睡午觉时,陈远在书房查资料。他搜索“婴儿瞳孔异常纹路”,结果大多是眼科疾病。他又搜索“婴儿脑电波产生声音”,结果很少,只有几篇边缘科学文章。
其中一篇提到一个概念:“生物场共振”。文章认为,所有生物都有一个微弱的生物电磁场,婴儿的场特别活跃,可能与母亲或其他人的场产生共振,理论上可能产生可被感知的效应,包括声音和光影。
文章最后说,这种效应通常会在婴儿一岁后减弱,因为大脑发育会抑制某些“原始感知能力”,以便专注于学习语言和社会化。
但文章也警告,有极少数案例中,这种能力没有减弱,反而增强,最终导致“感知溢出”——个体开始无法区分自己产生的感知和外部现实。
陈远关掉网页,感到一阵绝望。
晚上,苏晓的父母来了。他们听说了情况,坚持要来看看外孙女。
晚饭时,小禾被外婆抱着,很安静。外公说起老家的事,气氛稍微轻松了点。
突然,外婆“咦”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她。
“小禾的眼睛……”外婆盯着外孙女,“刚才是蓝色的吗?”
“妈,你说什么啊,小禾眼睛一直是黑色的。”苏晓说。
“不,刚才有一瞬间,变成蓝色了。”外婆很肯定,“很淡的蓝,像玻璃一样,里面还有……花纹。”
陈远和苏晓对视一眼。
外公打圆场:“你看花眼了,老太婆。灯光反射吧。”
但外婆坚持自己没看错。
那天晚上,小禾睡着后,陈远和苏晓在客厅长谈。
“如果……”苏晓犹豫地说,“如果小禾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陈远老实说,“但不管她是什么,她都是我们的女儿。”
“可是她会正常长大吗?能正常上学、交朋友、生活吗?如果别人发现她不一样……”
“我们帮她。”陈远握住妻子的手,“我们保护她,教她怎么控制,怎么隐藏。如果隐藏不了……我们就接受。”
苏晓哭了:“我怕……怕她受苦……”
“我知道。”陈远抱紧她,“我也怕。”
但他们没有选择。小禾是他们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深夜,陈远一个人来到婴儿房。小禾在摇篮里熟睡,呼吸平稳。夜灯的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那么小,那么脆弱。
陈远蹲在摇篮边,轻声说:“不管你是什么,爸爸都爱你。爸爸会保护你。所以……你也保护好自己,好吗?”
小禾在睡梦中动了一下嘴唇,像是在笑。
就在这时,陈远听到了声音。
不是女声,不是小禾的声音。
是一个全新的声音。低沉,平静,像是成年男性的声音。
声音只说了一句话,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她听得懂。”
声音消失。
陈远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女儿熟睡的脸。
小禾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
在黑暗中,她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微弱的、蓝色的光。
光里,有细密的纹路在旋转,像古老的文字,像星辰的运行轨迹。
然后,她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远在摇篮边坐了很久,直到天快亮。
他看着女儿,心里那个可怕的问题越来越清晰:
如果这些声音、这些异象,真的是小禾的能力在显现。
那么,她在和谁对话?
那些声音到底是谁?
或者……是什么?
而最让人恐惧的或许是——
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外在的声音”。
也许所有的声音,都是小禾自己。
她在学习如何成为“人类”。
而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模仿一个“母亲”的声音,来安慰自己。
因为她本能地知道,她的父母,在害怕。
害怕她。
这个念头,让陈远在黎明的微光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看着摇篮里的小禾,那个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小小生命。
突然不确定,自己究竟在保护谁。
保护女儿?
还是保护世界,不受女儿的影响?
而小禾,在睡梦中,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梦里,也许她终于学会了,如何正确地,发出“妈妈”这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