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卷着湿冷的雾气,扑在甄嬛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怀里的淮容似是被风吹着,轻轻嘤咛了一声,那柔软的嗓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甄嬛的心里。她立刻敛了眼底的寒意,伸手拢紧了襁褓的锦缎,指尖的凉意却透过布料,烫得她心口发疼。
秦嬷嬷被押走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铁链拖地的声响在雨雾中久久不散。整整一个时辰后,甄嬛才缓缓起身,扶着窗棂的手依旧抖得厉害。膝盖早已被青石冻得发麻,可她顾不上这些。她知道,慎刑司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皇后既已布下这个局,便是铁了心要秦嬷嬷的命。
可秦嬷嬷是她这几日才暂用的老人,只因身边人手折损得厉害,实在无人可用,才不得不倚重几分。甄嬛心里清楚,秦嬷嬷并非她的心腹,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枚临时的棋子,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今日秦嬷嬷的结局,便是他日她甄嬛的下场。
“喜全。”
甄嬛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像压在剑鞘里的锋刃。
一个穿着青灰色太监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廊柱后转出来,他生得眉清目秀,眉眼间透着几分机灵,正是甄嬛新近留用的小太监。喜全连忙躬身行礼,动作利落,声音恭谨:“奴才在。”
“去,”甄嬛垂眸看着襁褓中女儿恬静的睡颜,眼底掠过一丝狠厉,“拿本宫的金簪子,去打点慎刑司的人。不求别的,只求秦嬷嬷能少受些苦,能留个全尸。”
喜全心头一凛。他知道这位莞嫔娘娘看着柔弱,实则心思深沉,手段也绝非表面那般温和。
“再去寻小厦子,”甄嬛继续道,声音冷得像结了霜,“告诉他,本宫知道他欠本宫一个人情——当年他刚入宫,还是个洒扫的小太监,若非本宫随手提点了他几句,他也走不到御前伺候的位置。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探探秦嬷嬷的口风,看她有没有被屈打成招,攀咬本宫。”
喜全额头微微冒汗,连忙应下:“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正要走,却被甄嬛叫住:“等等。”
甄嬛顿了顿,声音更沉,几乎压在齿缝间:“告诉小厦子,皇后要的是秦嬷嬷的命,不是本宫的。若他能保秦嬷嬷三日不死,本宫必有重谢。”
喜全领命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雨雾里。
甄嬛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檐角不断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人心底的血。
她知道,皇后的手段雷厉风行,岂是区区金簪子和小厦子的人情能撼动的。秦嬷嬷典卖眉庄嫁妆的把柄落在宜修手里,便是揣着十张嘴,也辩不清白。宜修要的从来不是秦嬷嬷的罪证,而是借着秦嬷嬷的死,敲打她甄嬛——圣宠再盛,也抵不过中宫的凤印;羽翼再丰,也逃不过皇后的算计。
这三日,甄嬛过得如同油煎火燎。喜全每日来回奔波,带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沉。
第一日,喜全说,慎刑司的人收了金簪,却只回了一句“尽力而为”,秦嬷嬷被关在最阴冷的地牢里,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第二日,喜全说,小厦子去了慎刑司,却被拦在门外,只远远瞧见秦嬷嬷被拖出来受审,衣裳上沾着血污,发髻散乱,却依旧挺直着脊梁,半句没提甄嬛的名字。
第三日,天还没亮,喜全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娘娘……秦嬷嬷她……去了……”
甄嬛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划破了她的手背,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怎么死的?”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一潭死水。
“皇后娘娘的懿旨……昨夜亥时到的慎刑司,说秦嬷嬷‘认罪伏法’,赐了一碗鹤顶红……”喜全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厦子公公拼了命想去拦,却被皇后的人拦下,说这是中宫的旨意,谁敢违抗,便是与六宫为敌……”
认罪伏法。
甄嬛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知道,那所谓的“认罪”,不过是宜修逼着秦嬷嬷画的押。秦嬷嬷性子刚烈,宁死也不会攀咬她,宜修等不及她熬刑,干脆赐了鹤顶红,一了百了。
好一个雷厉风行的皇后。
好一个斩草除根的宜修。
甄嬛缓缓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她睁开眼,看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色,眼底的寒意,已经凝成了冰。
秦嬷嬷的死,是宜修给她的警告。
也是她甄嬛,与皇后宜修彻底撕破脸的,战书。
“喜全。”
甄嬛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意。
“去,把本宫的那件墨色绣竹披风取来。本宫要去一趟养心殿。”
她要去见皇帝。
她要让皇帝知道,秦嬷嬷死了。
她更要让宜修知道,杀了她的人,就要做好,承受她反噬的准备。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水明轩的檐角,依旧滴着水,只是这一次,那水声里,竟藏着几分,阴色。
甄嬛抱着淮容,披上墨竹披风,走出殿门。冷风扑面而来,她却挺直了脊背,像一枝迎雪而立的竹。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便再无退路。
养心殿外的雨丝细密如愁,甄嬛的裙摆被打湿,却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孤绝的美。她站在殿外,等候通传,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冷得刺骨,可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莞嫔娘娘,皇上宣您进去。”
太监的声音打破了雨幕的寂静。
甄嬛深吸一口气,抱着淮容,缓步踏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