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道直径顶多一米,也就是个大点的下水管道。周围的内壁硬得跟铁一样,还布满了疙疙瘩瘩的树瘤和裂纹。摸上去冰凉刺骨。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这坡度起码得有四十五度,要是大头朝下顺着爬,万一前面有个坎儿或者急转弯,那脑袋就得当刹车用,直接开瓢。
后面紧跟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老史、水生他们一个个都钻了进来。
这姿势特别别扭。两只脚得死死蹬着下面的凸起,两只手扒住上面的缝隙,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挂在管壁上,一点点往下挪。
通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手电筒的光打在岩壁上,折射出惨白的光晕,主要是没法往下照,我等于是得全程摸着石头过河,下一秒脚下会踩着什么都不知道,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霉烂味,还混着点土腥气,就像是被活埋进了棺材里,连喘气都费劲。
才爬了几分钟,我这两条胳膊就开始发酸,手掌心被那些硅化木突起磨得火辣辣的疼。
“老史!”我费劲地把头往上仰,冲着那一团刺眼的手电光喊,“你问问上面那个姓曾的,这破道到底通哪儿?总不能一直当蚯蚓往下出溜吧?”
声音在这个狭窄的管子里显得特别沉,嗡嗡地往上钻。
过了一会儿,老史的声音传了下来,听着有点喘:“没有岔路,只管往下爬。问多了浪费力气,让你把嘴闭上省点氧气。”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曾我冥是个属鬼的,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又往下蹭了百十米,通道的角度突然变了。
原本还能勉强撑住的斜坡,突然就跟断崖似的,一下子陡成了六十多度。我脚底下一滑,踩了块松动的石头,“哗啦”一声,整个人瞬间失控往下滑。
“卧槽!”
我怪叫一声,两只手死命地乱抓。慌乱中,手指头扣住了一根凸出来的根须化石,那玩意儿尖得跟锥子一样,直接扎进了掌心里。
剧痛让我清醒了几分,我咬着牙,硬生生把自己挂在了半道上,冷汗顺着脑门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小心!”我扯着嗓子喊,“下面变陡了!抓稳了!”
喊声顺着通道一层层传上去,紧接着我就听见上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碰撞声和骂娘声。
这一段陡坡爬得是心惊肉跳。胳膊腿不受控制地发抖,那是肌肉痉挛的前兆。好不容易蹭过了这段陡坡,角度稍微平缓了一点,大概也就二十来度,算是给了条活路。
我松了口气,伸手想擦擦脸上的汗。这一摸不要紧,指尖碰到了旁边壁面上的一处凹陷。
那触感不对。
黏糊糊的,滑腻腻的,我拿手电照了一下,只见那一小块凹陷里,积着一层暗绿色的东西,像是一团鼻涕,里面混着些细碎的黑色渣子。
“老史。”我压低声音,“这有脏东西,别乱碰,不知道有没有毒。”
老史嗯了一声,没过多久,上面传下来曾我冥的声音:“那是湖底渗水夹带的植物腐殖质,时间长了淤积形成的。别大惊小怪,继续走。”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这树根通道本来就连着湖底,渗点水进来也正常。
稍微歇了口气,我拿手电晃了晃周围那鬼斧神工般的纹理,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哎,老史,你说这树活着的时候得有多壮观?这根系都赶上地铁隧道了。恐怕也就是传说中的建木能有这排场了吧!”
话音刚落,上面隔着好几层人,传来了曾我冥冷冰冰的声音:“少在那卖弄。建木传说在都广之野,也就是现在的四川那一带。这里是西北,这就是一棵运气好到逆天的古松柏。带好你的路,再废话把你舌头割了。”
我撇了撇嘴,心说这孙子耳朵倒是挺灵。
“停止前进!核对人数!从最前方陈默开始报数!”
曾我冥的声音清晰地从上方传下来。
我愣了一下。这刚爬了没多远,就要点名,这鬼子可真谨慎。
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1!”
上面的老史紧跟着:“2!”
“3!”是水生。
“4!”阿燕的声音有点抖。
“5!”黄海这老狐狸倒是中气十足。
这报数声就像是一条流水线,顺着通道一路往上。一直报到最后那几个九菊的队员,“17!”结束。
一个不少。
“继续下行。”曾我冥下令。
我心里虽然犯嘀咕,但也没多想,继续手脚并用地往下挪。
这时候,我突然感觉通道里的风向变了。原本那股阴冷的风从下面往上吹,带着土腥气。可这会儿,却多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味。
我拿着手电往身下那黑漆漆的洞里照了照。光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一样,照出去没多远就散了,除了黑还是黑。
“老史。”我缩了缩脖子,“你听没听见啥动静?还有股怪味儿。”
老史沉默了几秒,显然是在侧耳倾听。过了会,声音传下来:“听不真切,这管子里回声大。可能是咱们衣服摩擦的声音吧?”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
又往下爬了大概十分钟,通道的角度再次变得刁钻起来,大概有五十多度。这时候人的体力消耗已经很大了,我感觉大腿肚子都在转筋。
突然,那个声音又响了。
“停止前进,核对人数!从最前方陈默开始报数!”
我顿时火就上来了。这他娘的没完没了了是吧?当这是军训呢?
我刚想张嘴骂两句,但转念一想,刚才那股子腥味让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1!”我耐着性子喊了一声。
“2!”老史。
……
一直报到“6”,也就是紧挨着黄海上面的那个九菊队员刚喊完。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警戒!我刚才没说话!”
是曾我冥的声音!满是慌乱和难以置信。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那报数声竟然没停!
“7!”
“8!”
那声音和我们上次报数一模一样,就像是一台被设定好的录音机,机械而精准地继续往下报。
这时候,谁都听出来了不对劲。
上面那个真曾我冥还在吼:“闭嘴!谁他妈在装神弄鬼!”
可那个假的声音根本不理他,甚至语速还加快了:“9!10!11!”
通道里瞬间炸了。
“跑!”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姿势不姿势了,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这明显是有脏东西混进来了,而且这东西还在模仿我们的声音!
我猛地松开抓着岩壁的手,身体顺着那滑梯一样的通道就出溜了下去。
“卧槽你大爷的!”老史在上面大骂一声,显然也跟着松了手。
这一松手,整个场面彻底失控。
这可不是公园里的滑滑梯,这是布满凸起和尖锐岩石的粗糙管道。我就感觉后背像是被人用钢刷子使劲在那蹭,火辣辣的疼。
但我根本停不下来。
后面的老史就像一颗炮弹一样砸了下来,狠狠撞在我肩膀上。接着是水生撞老史,一个撞一个。
“啊——!”
队伍中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的手!卡住……啊!”
紧接着就是一阵骨头断裂的“咔嚓”声,那种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头皮都要炸开。
显然是有哪个倒霉蛋下滑的时候姿势不对,胳膊卡在了岩壁的缝隙里。但在这种连环撞击下,没人能停下来,后面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碾过他的身体。
工兵铲掉在地上,“哐当哐当”地顺着坡道往下滚,声音震耳欲聋。
混乱,彻底的混乱。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的破布娃娃,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剧痛。
不知道滑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辈子。
身下的坡度突然变缓了,紧接着是一段平路。
“砰!”
我的脚狠狠地蹬在了通道尽头的转弯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紧接着老史就砸在了我身上,把我刚吃下去那点压缩饼干差点给压吐出来。
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乱晃,映出一张张惨白如纸的脸。所有人都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通道里安静了几秒钟,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我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翻身爬起来,举着手电冲上面喊:“都没死吧?活着的吱一声!”
“咳咳……在!”老史的声音闷闷的。
“在。”水生依然言简意赅。
“在……”阿燕带着哭腔。
“还活着。”黄海这老东西命也硬。
我稍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们的人都在。
上面那些九菊的人也陆陆续续缓过劲来。这时候,曾我冥从地上爬起来,那一身作战服已经被磨成了乞丐装。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举着枪,声音颤抖地吼道:“重新报数!从下往上!”
“1!”我赶紧喊道。
……
这一次,报数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
一直报到最后一个人。
“16!”
没人再说话。
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少了个人。
“刚才……刚才那个喊手卡住了的……”那个报数16的队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没下来。”
曾我冥拿着手电,往上面那漆黑一片的通道里照了照。光线只能照亮前面那一小段,再往上就是无尽的黑暗。
没人提议要回去找。刚才那惨叫声和骨裂声大家都听见了。
“老曾。”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里全是血腥味,“刚才那第二次点名……真不是你?”
曾我冥缓缓转过头,那双死鱼眼在手电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是有东西在模仿我。”他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人心里,“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
我心里一阵发寒。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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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愣着了。”我咬着牙说,“这地方太窄,真要是那怪物追下来,咱们连躲都没地儿躲。赶紧往下走,找到出口再说。”
曾我冥显然也是个明白人,这种时候停下就是等死。
“走!都起来!继续下行!”
没人抱怨,没人废话。恐惧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身上。
大家重新调整了队形,这次谁也不敢大意,紧贴着彼此,连滚带爬地往下赶。那股子腥气越来越重,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湿度在增加。
爬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我感觉脚下终于踩实了。
那硅化木的纹理在这里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块平整的岩壁。
“没路了!到头了!”我拿着手电四处照,心里一阵绝望。
“不可能!”后面的曾我冥喊道,“这是专门留下的路,肯定有出口!应该是做了伪装,不想让人轻易发现。用铲子敲!找空腔!”
我一听这话,赶紧抡起工兵铲,开始在那平整的壁面上敲击。
“咚!咚!”
声音很闷,那是实心的。
就在我准备换个地方敲的时候,头顶上方那幽深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都没死吧?活着的吱一声!”
我头皮瞬间炸开了。
那是我的声音!语气、声调,甚至那句口头禅的韵味,跟我刚才问大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紧接着,老史的声音响了起来:“在!”
水生的声音:“在!”
阿燕的哭腔:“在……”
那一瞬间,就像是有另一个完全一样的“我们”,正在我们头顶的黑暗里,重复着我们刚才的对话。那声音近在咫尺,就贴在我们的耳朵边上。
“啊——!”
排在最上面的那个九菊队员彻底崩溃了。在这种极度的压抑和恐惧下,他的精神防线彻底塌了。
“去死!去死!”
他尖叫着举起手里的微冲,对着上面那漆黑的通道疯狂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
枪火在黑暗中炸裂,震耳欲聋。
“趴下!别开枪!”
我大吼一声,直接扑倒在地。
在这个全是石头的管子里开枪,那是找死!
果然,子弹打在坚硬的硅化木内壁上,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啾啾”声,那是子弹反弹的声音。
“蠢货!住手!”曾我冥也在怒吼。
一片混乱,我手里的铲子没敢停,疯狂地往那壁面上敲。
“咚!”
一声清脆的空响传来。
那声音在枪声停歇后的寂静里,简直就是天籁。
“找到了!”
我大喜过望,根本顾不上别的,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发出空响的地方就是一记窝心脚。
“哗啦!”
那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岩壁,竟然只有薄薄的一层,被我这一脚踹得粉碎。大量的碎石崩落,露出后面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一股阴冷但相对清新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快走!”
我也不管那洞后面是什么,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比待在这鬼管子里强。我一猫腰,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
老史、水生、阿燕、黄海……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从那个破洞里挤了出来。
等到最后一个菊花人一脸狼狈地钻出来时,我们所有人都瘫倒在一片冰冷的石板地上。
身后那个被我踹开的洞口里,依然回荡着那一阵阵诡异的报数声和对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