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我冥手一挥，那几个穿着黑色战术服的成员立马动了起来，也不说话，直接变换队形，把我们五个夹在中间。这架势，那就是押送犯人上刑场，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我们踩着脚下的碎石往湖中心走。这红池底下的路不好走，全是些大大小小的乱石，混着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淤泥硬壳，深一脚浅一脚的。头顶那层暗红色的冰盖子压得很低，虽然离头皮还有个几十米，但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总让人觉得那是块随时会掉下来的棺材板。
刚走出没百十米，我就觉得不对劲。
后脖颈子那块皮肉开始发紧，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是在大夏天走夜路，明明周围没人，却总觉得后脑勺上粘着一双眼睛。
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头，或者抬头往上看。
“别乱动。”走在我侧后方的一个九菊成员低喝了一声，枪口顶了一下我的腰眼。
我没理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除了这些面无表情的九菊成员，什么也没有。
但这感觉没消停，反而越来越烈。那视线不是来自周围，是来自头顶。
就在这时候，队伍后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沙……沙……”
声音不大，听着牙酸，像是有人拿指甲盖在玻璃上慢慢地挠，又像是粗糙的砂纸在打磨骨头。
曾我冥猛地一抬手，整支队伍瞬间停了下来。这帮人确实训练有素，哗啦一声，所有手电筒的光柱齐刷刷地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头顶的冰层。
那一瞬间，十几道强光把头顶那片暗红色的区域照得通亮。
光滑，平整，暗红色的冰面泛着冷光，连个苍蝇都没有。
“什么东西？”曾我冥眯着眼睛，声音冷得掉渣。
没人吭声。那“沙沙”的声音也像是被这强光给吓回去了一样，戛然而止。
我盯着那块被光柱集中照射的冰面，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更甚。虽然表面上看着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看到了一些细微的东西——在那光圈的边缘，有几缕极细的晶亮粉末，正慢悠悠地往下飘。
冰屑。
既然没发现异常，曾我冥也不会在这儿干耗着，手一挥示意继续前进。
又走了大概二十米，周围的空气明显变了。原本这湖底就阴冷，这会儿那股寒气更是直往骨头缝里钻，呼出来的气瞬间就变成了白雾。
老史走在我旁边，突然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压低声音说：“老陈，你听。”
我屏住呼吸，支棱起耳朵。
“呼……吸……呼……吸……”
声音极低，而且很长，断断续续的。这……像是某种体型巨大的野兽趴在窝里睡觉时发出的低频鼾声。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阿燕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转头看她，只见这姑娘脸色煞白，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别抬头！千万别抬头！”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周围几个九菊成员都愣了一下。
曾我冥显然也察觉到了阿燕的异常，他反应极快，立刻压低声音下令：“原地停止！围成圈，背靠背，警戒！”
哗啦一阵乱响，所有人迅速收缩队形，把我们几个围在中间，枪口一致对外。
大家伙刚蹲下，曾我冥就猫着腰凑了过来。他盯着阿燕，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这么厚的冰层你能看透？”
阿燕没解释，掏出一面圆形的化妆镜。这姑娘平时看着冷得像块冰，没想到身上还带着这种小玩意儿。
她把镜子平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让镜面刚好反射出头顶冰层的景象。
“自己看。”阿燕的声音还在发抖，“别看上面，看镜子。”
我和曾我冥同时把脑袋凑了过去。
镜子不大，但足够看清头顶的一小块区域。借着周围九菊成员散射出来的手电余光，我看到那暗红色的冰层内部，竟然有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不是在冰层表面，而是在冰层里面！
它就像是被冻在琥珀里的虫子，只不过这只虫子太大了，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镜面。它蜷缩着，形状不规则，看起来像是一大团没有骨头的烂肉。
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团黑影虽然不动，但它的边缘极其模糊，给人一种正在缓缓蠕动的错觉。
“这是……”曾我冥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阿燕咽了口唾沫：“这冰层应该不是实心的，中间有夹层。刚才我们走，它就动；我们一停，它也停。一直在跟着我们，就在我们头顶上，隔着一层冰。”
我盯着镜子里那个黑影，脑子里明白了。那低沉的呼吸声，还有感受到的压迫感……
“恐怕是那个白胖子！”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咱们在冰面上碰到的那玩意儿。”
老史黄海和水生三人一听“白胖子”这三个字，脸瞬间就绿了。那玩意儿的恐怖之处我们可是领教过的，皮糙肉厚，刀枪不入，一旦被缠上就是个死。
“它在冰层夹层里移动。”我指了指上面，“这冰中间有气泡聚集形成的空腔，这东西就在那里面钻来钻去。”
曾我冥盯着镜子里的黑影看了几秒，那张死人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凝重。
“关灯。”曾我冥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所有人，关闭光源。别出声，减少热量散发。”
“咔哒、咔哒”几声轻响，十几支手电筒同时熄灭。
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昏暗。只有头顶那层厚厚的红冰，透下来一点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暗光。
我们缩在碎石堆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好几分钟，镜子里的那团黑影依然没有动静。曾我冥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起身，继续往湖中心摸。
这回谁也不敢弄出动静了。脚底下的皮靴踩在碎石上，都得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生怕踩碎一块石头发出声响。
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自己胸腔里心脏狂跳的声音。
又走了一段，那压抑感越来越强。就在这时候，前面一个九菊的队员不知道是紧张过度手抖了还是怎么着，他手里那支战术手电突然“滋啦”一声，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道光柱在一片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直接打在了头顶冰层上。
“嗡——！”
几乎就在灯亮的同时，头顶的冰层猛地一震。
“哗啦！”
几块脸盆大小的冰渣子从头顶坠落下来，狠狠地砸在那倒霉蛋旁边的地上，碎冰飞溅。
那队员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手电关掉，整个人都在哆嗦。
曾我冥几步冲过去，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盖弯上，把他踹得跪在地上，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废物！想死别拉着我们！”
这一吓，所有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极限。那白胖子对光和震动太敏感了。
虚惊过后，队伍继续前行。我低着头，借着那一点点微光，突然发现脚底下的碎石上有些不对劲。
有一串白色的痕迹，断断续续地延伸向前，刚好跟我们要走的路平行。
那些痕迹是一个个圆点，看着像是某种黏液干涸后留下的。我心里一紧，难道是有白胖子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
水生也看见了，他手里的刀已经拔了出来，身子弓起。
曾我冥挥手让一个手下过去查看。那手下蹲在地上，用手指蹭了一点那白色的痕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搓了搓。
“不是生物黏液。”那手下低声回报，“是盐碱霜。冰层下面有渗水，滴下来之后蒸发快，留下的矿物质结晶。”
不是那怪物就好。
越靠近湖中心，温度就降得越厉害。等到我们终于看到那棵巨大的硅化木时，眉毛上都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那棵硅化木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在冰层上见过一次了，依然让人惊叹。
灰白色的树干粗得吓人，树皮的纹理虽然还在，但已经完全变成了坚硬的石头，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那些裂纹里塞满了黑乎乎的淤泥。
我们一群人贴着树干站定。有了这棵大树在头顶撑着，那种时刻被窥视的感觉终于减弱了不少。
大家都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路走过来，虽然没动手，但那精神上的消耗比跑个五公里还累。
曾我冥没让我们歇太久，他拎着手电，绕着那巨大的树干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半埋在地下的根系旁边。
这根树根直径差不多要一米了，像是一条钻进地里的巨蟒，大半截身子都在碎石土里，只露出一部分深褐色的脊背。
曾我冥踢了踢那根树根，转头看向我，下巴一扬：“就是这儿。”
说完，三个手下把工兵铲扔到了我们脚边。
“挖。”曾我冥言简意赅，“把这根树根下面的土掏空。”
我看着地上的铲子，又看了看老史和水生，苦笑了一声。得，这还真成苦力了。
拿起铲子，入手冰凉。这湖底的土硬得跟铁板一样，全是碎石渣子混着胶泥。一铲子下去，震得虎口发麻，也就能带起来一小块土。
“老曾啊。”我一边费劲地往下挖，一边喘着气调侃，“我算是看出来了，咱那祖师爷当年就是个属耗子的，专爱打洞。你说这树都玉化成石头了，中间那是怎么给弄空的？还给整成了通道。”
曾我冥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我们干活。听到我的话，他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你的话，就闭上嘴省点力气。”
“嘿，我这不是好奇嘛。”我一铲子铲到一块大石头上，火星子直冒，“我看你这也未必全知道吧？”
曾我冥冷哼一声，没搭理我，转头吩咐手下：“盯着上面，有什么动静立马报告。”
挖了大概有半个钟头，我们三个已经是大汗淋漓。这坑挖下去快一米深了，那树根底下的土层也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就在这时候，老史手里的铲子突然“哐当”一声，碰到了一个硬东西。
声音很脆，不像是石头。
老史动作一顿，赶紧把周围的浮土拨开。在那黑乎乎的泥土里，露出一块灰白色的东西。
那是一块骨头。
看形状，不是人的，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腿骨，粗得吓人，两头关节都还在。
老史把它抠了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脸色有些难看：“老陈，你看这玩意儿……这么粗的骨头，该不会是那白胖子留下的吧？”
我凑过去看了看，伸手在上面敲了一下，发出咚咚的闷响。
“不知道啊。”我摇了摇头，“不过这骨头已经完全硅化了，跟这树一样，变成了石头。这是化石。这地方原来是湖泊，有远古生物的化石很正常。别自己吓唬自己。”
曾我冥也过来看了一眼，确认是化石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继续挖。别在一块破石头上浪费时间。”
老史把那块骨头随手扔到一边，我们继续往下清理。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感觉铲子底下的触感变了。那原本坚硬的土层突然变得松软，紧接着，我一脚踩下去，感觉脚底下一空。
“咚！”
铲子头直接陷了进去，发出一声空洞的回响。
我心里一喜：“有了！下面是空的！”
老史和水生一听，立马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三下五除二，把那一层土壳子给掀开了。
随着土层被挖开，一股阴冷的风从下面直冲上来。
我拿手电往下一照，发现我们挖出来的并不是一个向下的深井，而是一个空腔。这树根底下是空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
而在那根粗大的树根底面，也就是贴着地面的那一侧，赫然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这洞口很不规则，边缘有人工打磨的痕迹，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那阴风就是从这里面吹出来的。
“找到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冲上面的曾我冥喊了一声。
曾我冥跳进坑里，拿着手电往里照了照。
光束穿透黑暗，能看到里面的内壁呈现出一种暗褐色的纹理，确实是硅化木的材质。这是一条顺着树根内部空腔延伸下去的通道，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魏景阳当年发现的，不过无论如何，魏景阳的手笔在我看来那已经通了天！
曾我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转头看向我，“走吧，陈教授。该你了。”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像怪兽嘴巴一样的黑洞。
“行。”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工兵铲。
“我来，”水生一把拉住我刚开口。
头顶上方的冰层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轰隆——”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都要大，细碎的冰渣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
“快进！”曾我冥脸色一变，一脚踹在我屁股上。
我借着这股劲，一头翻进了那个黑黝黝的树根洞口里。身体接触到那冰冷坚硬的硅化木内壁，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我不敢停留，手脚并用，顺着倾斜的通道向下滑去。
身后，老史和水生黄海阿燕也紧跟着钻了进来。
最后一眼回头，我看到曾我冥那张惨白的脸在洞口一闪而过，紧接着，外面的光亮彻底消失，我们被这一棵亿万年前的大树吞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