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动静越来越大,先是细碎的裂响,紧接着就是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抬头死盯着上面,那是机械声。嗡嗡的马达轰鸣透过冰层传下来,像是闷在罐子里的雷。
那蒙面人猛地一扭头,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死死盯头顶。这人也是个老江湖,一听这动静就知道上面来者不善。
“没工夫跟你们磨牙了。”蒙面人往后撤了两步,他指了指头顶那些正在崩裂的冰纹,“你们几个……”他扫了我们一眼,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自求多福吧。”
他说完转身就要往斜井里钻,半个身子探进去了,忽然又顿住,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点怪,像是嘲弄,又像是施舍。
“送你们一句话,能不能听懂看造化。”蒙面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嘈杂中钻进了我的耳朵,“‘种子’,也不是非要魏宗明才能解决。”
这话一出口,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孙子知道我们身上有“种子”?魏宗明那个老狐狸把这事捂得严严实实,这蒙面人既然知道,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和魏宗明,或者说和当年那档子事儿,有着极深的渊源。
没等我回过味儿来,那蒙面人身形一缩,像条滑溜的泥鳅,滋溜一下就钻进了斜井的黑暗里。没两下,那攀爬的声音就远了,最后连点回音都没剩下。
我想追,哪怕抓着他的脚脖子 问个明白也好。可脚下刚一使劲,大腿肌肉就跟抽筋似的猛跳,膝盖一软,差点没给跪地上。这一路折腾下来,铁打的人也熬成了废铁。我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那点火苗子瞬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们现在这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连跑路的力气都没了。
头顶那钻探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催命的鬼音。
我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满是碎石的地上。这地方硌得屁股疼,但我实在懒得动弹。
“行了,都别在那杵着了。”我掏出烟盒,抖了两下,里面空空如也,连根烟丝都没剩下。我把空烟盒揉成一团,随手扔出去,“坐下歇会儿吧,省点力气,看看这回下来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老史扶着耗子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几个人互相靠着,围成了一圈。没人说话,只有大家伙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头顶那越来越响的“滋滋”钻孔声。
这气氛太压抑,压得人胸口发闷。耗子这人嘴碎,最怕这种闷局。他呲牙咧嘴地挪了挪伤腿,忽然咧嘴乐了:“老陈,你说要是这时候有口热乎的羊肉汤喝,再来两瓣糖蒜,哪怕立马让我去见阎王爷,我也认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就这点出息。都要死了还惦记着吃。怎么也得是全聚德的鸭子,还得是刚出炉片好的,那皮酥肉嫩……”
说到一半,我也说不下去了,嘴里发苦。
耗子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笑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抽凉气:“妈的,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咱们这几个残兵败将,估计都不用人家动手,自己就得交代在这儿。史哥,你说是不?”
老史瞪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巴掌:“闭上你那个乌鸦嘴。还没到绝路呢,说不定是咱们那边的救援队到了。”
“救援队?”我抬头看了看那震动得越来越厉害的红色冰层,“这地方鸟不拉屎,连卫星地图上都未必找得着。这钻孔打得这么准,直接奔着这斜井来的,除了手里有详细图纸的人,谁能办到?再说了,现在谁还他妈来救援咱啊,你还能指望秀秀不成?”
“可去你奶奶的个腿儿吧!”耗子在一边笑骂。
黄海靠在岩石上,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忽然冒出一句:“不管是谁,下来就知道了。现在想再多也是自寻烦恼。”
我没接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那个总是板着脸,身手好得吓人,但关键时刻总能拉兄弟一把的小顾。要是他能来……
“来的要是小顾该多好。”我嘴里没把门,顺嘴就秃噜了出来。
老史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你他娘的可真会想!他自己能不能保住都两说,怎么可能这会儿从天上掉下来救咱们?”
我苦笑了一下,没反驳。也是,这就是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
就在我们这几句闲扯淡的功夫,头顶那钻探声突然停了。
整个空间安静了一秒,紧接着,就听见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响,大块大块的红色冰晶像是下雹子一样砸了下来,灰尘瞬间扬起,呛得人直咳嗽。
我眯着眼往上看,只见那厚重的红色冰层中央,多出了一个圆溜溜的大洞,直径得有一米多,正透着上面惨白的光。
“来了。”水生低喝一声,手里的刀横在胸前。
两条黑色的尼龙绳顺着那个洞口“刷”地一下垂了下来,一直垂到离地还有两三米的地方。紧接着,我就看见洞口人影晃动,几个黑乎乎的影子顺着绳子就滑了下来。
这帮人落地的时候动静极小,只听见皮靴踩在碎石上的轻微响动。一个个全副武装,黑色的战术服,防弹背心,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手里端着的不是咱们常见的56冲,而是那种短小精悍的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一个,两个,三个……
前后一共下来了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一下来,立马分散开,动作熟练得跟排练过几百遍似的,直接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把我们几个团团围在中间。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回是真碰上硬茬子了。看这架势,别说我们现在是残兵败将,就是全盛时期,手里要是没家伙,也得歇菜。
最后,绳子上又滑下来一个人。
同样的装束设备,他落地的时候甚至都没屈膝缓冲,就那么直挺挺地站住了,两只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借着上面透下来的光,我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透着一股子阴气。那双眼睛,眼白多眼黑少,死鱼眼似的,看人的时候不带半点活气。
这孙子化成灰我都认识!
这就是当初在贵清山,那个逃掉的阴鸷男。
他没急着说话,先是用那双死鱼眼慢吞吞地扫了我们一圈,视线在耗子的伤腿和水生的刀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抹让人心里发毛的冷笑。
“陈教授。”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沙子,“这世界真小,咱们又见面了。”
我咬着牙,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但腿实在不争气,试了两次没站稳,干脆就那么坐着,输人不输阵,我冷笑一声:“是挺小,不过贵清山你跑的倒是挺快,这是准备到这儿来送死?”
阴鸷男没理会我的挑衅,他抬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
“忘了跟你们正式介绍一下。”他往前走了两步,皮靴踩碎了一块冰渣,发出咯吱一声脆响,“九菊一派高级指挥官曽我冥,‘菊座’之一,负责“幽冥丝”实战应用研究。”
九菊一派!
这四个字一出来,所有人脸色都变了。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孙子承认,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这帮人就像是附骨之疽,粘上就甩不掉。
阴鸷男显然很满意我们脸上的表情,那种猫戏老鼠的戏谑感在他那双死鱼眼里越来越浓。他伸手指了指头顶那个还在往下掉冰碴子的洞口:“别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我们是像你们这样,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进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关于这地下的每一寸结构,每一条暗河的走向,甚至这红色冰层的厚度、硬度、弱点,我们手里的资料,比任何人都详尽。”
他走到离我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让你们先进来,不过是探探路,趟趟雷罢了。”
阴鸷男蹲下身子,视线跟我齐平。离得近了,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防腐剂味道,让人作呕。
“别生气啊,陈教授。”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我们的目标从来都只有——龙眼。”
我盯着阴鸷男:“给我们体内种下‘种子’,逼着我们来这儿卖命,却把真正的核心资料给了你们。这算盘打得,啧啧……,咋好意思给我们画那永生的饼啊!”
阴鸷男没有否认,反而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嘲弄更甚:“不然呢?还特么真让你们占便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黑龙组那边才一共拿到三个名额,你们凭什么?”
他站起身,不再看我,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斜井通道,眼神里透出一股狂热。
“既然知道自己是探路的石子,就该有石子的觉悟。”他背对着我,语气冰冷,“乖乖配合我们找到下面这块龙眼。等拿到东西,宗主或许会大发慈悲,给你们解开体内的‘种子’。对你们这种爬虫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我看着他那不可一世的背影,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碎石,指关节攥得发白。配合?配合个屁!这帮人拿到龙眼后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把我们全都屠屠了灭口。
但是不配合?
我看了一眼周围。十二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们。
那就是鸡蛋碰石头,找死。
我下意识地看向水生。水生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晦暗。
这局面,是个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