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咱先不说我带着耗子这帮残兵败将怎么去钻那条要命的石缝子,单说水生带着老史、老刀,还有林念郎剩下的那个独苗阿布,这一猛子扎下去后的遭遇。
这事儿后来我也琢磨过,当时要是换了我在那一队,估摸着早就成了这湖底的一坨鱼粪了。也就水生这种在川江里泡大的“浪里白条”,加上老史、老刀那种硬骨头,才能在那种鬼地方闯出一条生路。当然,这里头最关键的,还是那个要把我们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种子”。
水生咬着黑刀入水的那一刻,周围的世界瞬间就被那如同墨汁一样的湖水给吞没了。黄海那个大手电虽说防水性能不错,但在这种深度的地下暗湖里,那点光柱就像是捅进了一缸子浓酱油里,光晕散得厉害,能见度低得吓人。
水温极低,正常人哪怕水性再好,不出两分钟也就冻僵了。可怪就怪在,他们几个身上不仅没觉得冷,反而腾起一股子邪火。
这是体内的“种子”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恶劣,为了保住寄主这条命,开始强行透支身体的潜能了。水生后来跟我说,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那两片肺叶子好像突然被人扯开了,皮肤毛孔似乎都在帮着换气,效率奇高。
心跳变得异常沉缓,“咚……咚……咚……”,每一声都有力得吓人。四肢百骸里充满了力量,原本因为坠落摔得七荤八素的酸痛感,这会儿全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撕碎点什么的暴躁劲儿。
但什么都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饿,恨不得吃掉自己的饿!
水生还好,这人定力强,咬着舌尖保持清醒。老史是侦察兵出身,意志力也硬。可老刀和那个叫阿布的小子就惨了。老刀身上的旧伤口,这会儿突然变得红肿发烫,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里面啃噬。阿布更是哆嗦得像个通了电的鹌鹑。
水生在最前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稳住心神。他指了指下方,手电光柱的尽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但偶尔能看到一些东西从头顶上方缓缓飘落。
那是一块块碎裂的木头,还有些破烂的织物,甚至还有半只不知道是谁跑丢的鞋。这些都是刚才平台崩塌时掉下来的残骸。借着这些下沉的参照物,水生他们勉强辨别出了大致的方位,顺着残骸沉没的轨迹继续下潜。
越往下潜,来自“种子”的躁动就越明显。体内像是装了个指南针,死死地指向了正下方。那是瘾君子看见了大烟膏子的渴望,哪怕明知道那玩意儿是毒药,也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舔一口。
大概下潜了有二十来米,深度带来的水压开始让人耳膜发胀。下方原本空荡荡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那是一座祭坛。
这东西是用整块的青石垒起来的,方方正正,边长大概有个十来米。石头表面长满了厚厚的水垢和不知名的菌类,但在手电光的扫射下,还是能看出上面雕刻着一些模糊的线条。
当然,这时候谁也没心思去搞考古研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祭坛顶部正中央那个东西给吸住了。
那是一块只有小拇指大小的黑色石片,静静地躺在祭坛边缘。
正是我们要找的“龙眼”碎片。
一靠近这玩意儿,四个人体内的反应简直就要炸了。那股饥饿感瞬间翻倍,五脏六腑都在咆哮着“吃掉它!吃掉它!”。可与此同时,当那幽蓝色的光芒照在皮肤上时,脑子里那种混乱的燥热又突然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了不少。
这种一边是肉体极度的贪婪,一边是精神冰冷的清醒,两种极端的感觉撕扯着神经,让人难受得想吐血。
水生率先游了过去,双腿在水中轻轻一摆,整个人就像条大黑鱼一样滑到了祭坛顶端。他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拿,而是先绕着那碎片游了半圈,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祭坛上除了那块碎片,还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看着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是星图。
老史跟在后面,他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习惯性地观察环境死角。手电光往祭坛底座扫了一圈,他眉头突然皱了一下。在祭坛的一侧底部,靠近岩床的地方,有一片看起来很不自然的阴影。那地方黑乎乎的,像是一条裂开的口子,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的洞穴。但因为角度问题,加上水草遮挡,看不太真切。
老史刚想凑近点看个究竟,那边水生已经动手了。
时间不等人,他们在水下憋气的时间有限,哪怕身体变异了,也不可能真变成鱼。水生伸出满是老茧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块“龙眼”碎片。
碎片入手的瞬间,水生整个人猛地一颤。
据他后来形容,那玩意儿摸上去凉得吓人,就像是摸到了一块万年玄冰。紧接着,一股肉眼看不见的能量脉冲顺着手臂直冲心脏。那能量是有节奏的,居然跟他的心跳频率慢慢重合了,“咚……咚……咚……”,每跳一下,眼前的景象就恍惚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死寂的湖底,突然像是被烧开了的油锅,剧烈地翻腾起来。那块碎片被拿起的同时,似乎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又或者是它的能量波动惊动了暗处的怪物。
“哗啦——”
一阵剧烈的水流扰动从祭坛侧下方传来。老史刚才注意到的那片阴影缝隙里,猛地窜出了几条惨白色的影子。速度快得惊人,在水中拉出几道白线,直扑祭坛上的四个人。
这东西长得极恶心。通体惨白,没有鳞片,皮肤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粘液,身体圆滚滚的,大概有大腿那么粗,长两三米,这东西可以说根本没有脑袋,身子的前端就是一张圆形的吸盘大嘴,里面密密麻麻长满了倒钩一样的牙齿,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退化的肉瘤。
这是盲鳗!
但这体型,绝对成精了。普通的盲鳗顶多筷子长,这几条简直就是水底的白色巨蟒。
水生反应极快,感觉到水流不对的瞬间,反手就是一刀。他在水下的动作甚至比在岸上还要灵活,那把辟邪黑刀在水中划出一道半圆,精准地劈在了一条冲向他的盲鳗头上。
“噗!”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感觉到刀锋入肉的滞涩感。那盲鳗吃痛,身体剧烈扭曲,伤口处喷出一股蓝绿色的液体。这液体一出来,竟然在水里发出了微弱的荧光,把周围的水域染得一片惨绿。
老史也不含糊,他手里拿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实心钢管(原本是用来撬石头的),抡圆了对着另一条盲鳗的七寸——如果有七寸的话——就砸了过去。虽然水的阻力卸掉了一部分力道,但这一下也是势大力沉,直接把那条盲鳗砸得晕头转向,往旁边沉去。
老刀和阿布那边就狼狈多了。老刀手里其实攥着军刺,这玩意儿在岸上那是见血封喉的杀器,真要论拼命,这几条长虫未必够他捅的。可坏就坏在老刀是个“旱路英雄”,水性实在平平,在那如同胶水般粘稠的深水里,一身硬功夫大打折扣。那军刺是相当争气,轻而易举就捅穿了那层滑腻的表皮,直至没柄。可坏就坏在这一击得手后的瞬间,老刀身形流转间慢了半拍,想撤手却没防住那畜生垂死时的反扑。那条盲鳗猛地回过头,那张长满倒钩利齿的吸盘大嘴,“咔嚓”一口就闷在了老刀的大腿根上。这一口咬得极狠,倒刺入肉三分,随着怪物的剧烈甩动,竟是生生从他腿上撕扯下一大块血肉,猩红的鲜血顿时像雾一样在水中炸开。
血腥味一扩散,那些盲鳗更加疯狂了。它们虽然没有眼睛,但对血腥味和能量波动极其敏感。
阿布吓得手脚乱蹬,整个人向后退去,后背重重地撞在祭坛的石头栏杆上,疼得龇牙咧嘴,差点一口气没憋住呛了水。
水生一看情况不对,这几条只是先锋,周围黑暗的水域里,正有更多的白色影子在晃动。密密麻麻的让人头皮发紧。这地方根本就是个盲鳗窝!
他把“龙眼”碎片死死攥在手里,那幽蓝色的光芒似乎对这些盲鳗有一定的威慑作用。光芒照到的地方,那些盲鳗会短暂地迟疑一下,但这并不能阻挡它们嗜血的本能。
水生打了个手势:上浮!
然而,当他们抬起头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头顶上方的水域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大片阴影。显然,刚才的动静和手电的光亮,已经把周围水域里的怪物都吸引过来了。它们正像一张收紧的大网,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把上浮的路给堵死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氧气在剧烈消耗,体内的“种子”虽然提供了爆发力,但那是透支生命换来的,这会儿那种深深的疲惫感和肌肉的酸痛感开始反扑。
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老史拽了一下水生的胳膊,手指猛地指向祭坛底部——就是他刚才发现那个阴影缝隙的地方。
刚才窜出盲鳗后,那个地方暴露得更清楚了。那不是简单的裂缝,而是一个被水草和淤泥半掩着的洞口。洞口边缘有着明显的人工修整痕迹,呈规则的拱形,大概能容一个人钻进去。那几条盲鳗刚才就是从这儿钻出来的,但这会儿,那个洞口里却显得异常安静,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是死马当活马医,还是在这儿被咬成碎肉?
这根本不需要选择。
水生眼神一凛,当机立断,冲着洞口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大家:进去!
四个人且战且退,背靠背地向那个洞口移动。水生拿着碎片顶在最前面,利用那蓝光逼退几条试图冲上来的盲鳗。老史护着受伤的老刀,阿布连滚带爬地跟在中间。
到了洞口边,老史一马当先,先探进半个身子,用钢管在里面搅了几下,确定没有埋伏,然后回身一把将老刀给拽了进去。接着是阿布。
水生负责断后。此时周围的盲鳗已经围了上来,数量多得数不清。水生挥舞着黑刀,在水中舞出一团黑光,逼退了最近的一波攻击。然后他猛地一收腹,整个人像条泥鳅一样,顺着洞口滑了进去。
就在他钻进去的瞬间,几条盲鳗也跟着冲到了洞口,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嘴就要往里钻。
可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几条盲鳗的头刚探进洞口一点点,就猛地刹住了车。它们在洞口焦躁地盘旋、扭动,甚至用身体撞击岩石,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就是不敢再往里深入半寸。
这一幕水生没看见,但最后进去的阿布看见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无疑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进了洞口,里面是一条狭长的甬道。这甬道并不是完全漆黑的,岩壁上附着一层厚厚的苔藓,发出微弱的蓝绿色荧光。这光跟刚才盲鳗流出的血颜色一样,估计这地方的生物链都跟这种发光物质有关。
通道很窄,只能勉强让一个人通过,好在水流比较平缓,而且是顺流。这就省了不少力气。
四个人在狭窄的甬道里艰难地向前游。这里的空间太压抑了,石头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水生在最前面开路,手里那块“龙眼”碎片的蓝光,把这条水下走廊照得如同鬼域。
游了大概有一分多钟,那种被盲鳗追杀的紧迫感稍微缓解了一点。阿布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人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阿布忍不住回过头,想看看那些盲鳗有没有追上来。借着手里碎片映照出的余光,还有洞口那边透进来的一点微弱亮光,他往后瞥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把他的魂儿给吓飞了。
只见在洞口外不远处的昏暗水域里,那些盲鳗还在盘旋。但在那些乱舞的白色长条影子中间,竟然悬浮着一个人形的黑影。
那黑影没有像盲鳗一样扭动,而是随着水流静静地上下起伏。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衣服的款式、那个身形轮廓……
阿布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分明就是刚才在浅滩被拖下水的林念郎!
他不是死了吗?被那么大的怪物拖下去,早就该成碎片了啊!可那个影子看起来还是完整的,手脚都在。它就那样直勾勾地立在水中,脸似乎正对着洞口的方向,虽然隔着浑浊的湖水看不清五官,但阿布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是尸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恐惧,瞬间攥住了阿布的心脏。他想喊,但在水里张不开嘴,只能发出“咕噜噜”的一串气泡。
他拼命地拍打前面老刀的脚,示意后面有情况。
老刀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显然不明白这小子在发什么疯。这时候,后方洞口处传来了一阵更加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有什么大家伙在撞击岩石,想要硬闯进来。
没时间纠结了。
水生在最前面拽了拽绳子,示意加速。不管那是人是鬼,只要它没追进来,就先顾不上。
队伍继续在这条幽深、发着绿光的狭长甬道里前行。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岔路,只是不断地向下、向内延伸。
阿布一边机械地划着水,一边忍不住一次次回头。那个悬浮在水中的人影,像个噩梦一样挥之不去。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林念郎的冤魂,正等着他们这帮人下去陪葬。
水流推着他们,向着更深的未知滑去。而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是通向生机,还是通向另一个更绝望的死胡同。
至于那个诡异的人影,究竟是林念郎真的以某种方式“存在”于这湖中,还是仅仅是光影交错下的幻觉,此刻除了瑟瑟发抖的阿布,没人知道。
黑暗中,只有那块被紧紧攥在手里的“龙眼”碎片,像颗跳动的心脏,发出忽明忽暗的光,映照着四张惨白如纸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