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看着他,知道他不想多说,也不便追问,只是心中忧虑未消。
她能感觉到,璃渊的气息比往日更加内敛,也更加…难以捉摸,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他强行压制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陛下接下来有何安排?”云疏换了个话题。
璃渊的目光越过营地,投向了更远处那片黑暗。
那是镜花宫曾经所在的方向,如今也已沉入水下,只剩一片寂寥的汪洋。
“我回旧址看看。”他淡淡道。
苏挽星立刻上前一步:“我跟你一起去。”
璃渊转眸看向她,冰蓝色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犹豫。
他想起了江泽的警告,想起了心口那需要绝对平静才能维持稳定的封印。
带她去沉没的镜花宫遗址,面对那片承载了无数记忆、如今却只剩废墟与海水的故地…情绪难免波动。
但他看着苏挽星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和担忧,拒绝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比刚才更加温柔。
“不必。”
“我去去就回,很快。”
苏挽星仰头看着他,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容更改的决意
还有更深处的、她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凝重。
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你…小心。早点回来。”
“嗯。”
最后看了她和云疏一眼,身形便化作一道淡蓝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朝着封印之海的方向掠去。
苏挽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又隐隐浮动起来。
璃渊并未直接飞往镜花宫沉没处的上空,而是在距离营地不远的海岸边便落了下来。
夜已深,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声响。
清冷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泛起点点破碎的银光。
海岸边一块高大的礁石上,坐着一个人。
赤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黯淡,炎暝弓随意地放在身侧。
秦子川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望着漆黑的海面,背影透着一股罕见的、与平日张扬截然不同的沉寂。
璃渊的脚步很轻,但秦子川显然早已察觉。
“怎么不在营地?”璃渊走到他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在海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子川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大海。
“总有些心术不正、或者吓破了胆的家伙,凑过来拐弯抹角,问我凤族如今实力最强,想不想…趁机做点别的。”
“比如,篡个位,当个新妖王什么的。”
“听得我耳朵起茧,心烦,就出来了。”
璃渊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这确实像是秦子川会遇到的麻烦,也是他会做出的反应。
他抬步,打算像往常一样走到秦子川身边坐下。
“你别过来,死狐狸。”
秦子川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回头,却带着一种罕见的、紧绷的僵硬。
璃渊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听出来了。
秦子川的声音里,除了烦躁,还压抑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哽咽?
月光下,秦子川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带着一种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了情绪的沙哑
“你打算怎么办?”
“万妖界需要重建。”
“结界已破,日后妖族可自由来去,也可与人族共处。”
“寻找适宜之地,休养生息,慢慢恢复元气。”
“这是当务之急。”
他说的,是方才对众妖所说的规划。
秦子川沉默了片刻。
海风呜咽着吹过。
然后,他低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海浪声淹没
“那你呢?”
璃渊怔了一下,没明白他这突兀的问题
“我?”
“是啊…”
抬手似乎抹了一下脸,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带着再也掩饰不住的颤抖和质问
“…那你呢?安排好一切,然后呢?”
“消失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冰冷的箭,猝不及防地刺入璃渊心中。
他瞬间明白了秦子川的意思,明白了这几日这只凤凰,心中积压着怎样的恐惧和不安。
秦子川在害怕。
害怕璃渊像泉月一样,为了某种责任或信念,选择一条不归路;
害怕璃渊安排好一切后,会因为某种原因,比如那该死的“天道锁定”,比如他此刻明显不对劲的状态,悄然离去,甚至…陨落。
璃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暖意,也有沉重的无奈。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听秦子川那句“别过来”,径直走到那块高大的礁石旁,动作自然地坐到了秦子川的身边。
秦子川的身体僵了一下,猛地扭过头,似乎想瞪他,想把他推开,想继续刚才那种带着刺的质问。
然而,当他借着月光,真正看清璃渊此刻的脸色和那双冰蓝色眼眸中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沉时,所有到了嘴边的气话,又生生噎住了。
璃渊的脸色太苍白了。
那双总是沉静如渊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清澈,却仿佛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寂寥。
他坐在那里,明明近在咫尺,却给人一种随时会消散在月光海风中的错觉。
秦子川的眼角还带着未擦净的微红,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
“你……你!”
璃渊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月光下粼粼的海面。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身旁的虚空中轻轻一划。
空间如同水波般漾开一道细微的涟漪。
一壶酒,两只小巧的玉杯,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酒壶是简单的青瓷,却透着古朴的韵味
玉杯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璃渊拔开酒塞,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果木焦香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海风的咸腥。
那酒壶自行飘起,壶嘴倾斜,澄澈的酒液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两只并排摆放的玉杯中,不多不少,刚好八分满。
然后,其中一只玉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缓缓飘到了秦子川的面前,悬停不动。
秦子川愣住了,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着琥珀色酒液的杯子,又猛地转头看向璃渊。
“你想干什么?”他语气硬邦邦地问,带着未消的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璃渊依旧望着海面,侧脸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声音却很平静
“不喝?”
秦子川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激得心头火起,声音陡然拔高
“喝?你这身体现在什么鬼样子你自己不清楚?能喝?!”
璃渊终于转回头,看了他一眼。
月光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奇异地映出一点篝火般微弱的暖光。
“死不了。”
“你——!”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怒火
猛地扭过身,赤金色的瞳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刚想不管不顾地揪住他的衣领大声质问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撞进璃渊那双眼睛时,所有的愤怒、担忧、恐惧,却又像被一盆冰水浇下,嗤一声熄灭了
只剩下一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更深的酸楚。
璃渊的眼睛太静了。
静得让他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显得如此无力,如此…孩子气。
他看到了璃渊眼底深处那份深埋的、连璃渊自己可能都未完全察觉的疲惫与沉重。
秦子川赌气般地瞪着璃渊,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他狠狠扭过头,一把抓过悬浮在面前的酒杯,仰头,将杯中酒液一口气灌了下去。
酒液辛辣,带着一股灼热的暖流滚入喉中,直冲肺腑。
秦子川被呛得咳嗽了一声,眼角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
他重重放下酒杯,瞪着海面,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和浓浓的委屈
“你气死我了!!”
璃渊看着他终于喝下了酒,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自己面前那杯酒,送至唇边,也浅浅地酌了一口。
酒液入喉,带来一阵细微的灼烧感,但很快被体内那浩瀚却沉寂的力量所包容、消解。
心口被封印的“黑洞”安分地蛰伏着,没有因为这外来的刺激而产生异动。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礁石上,望着同一片月光下的海。
一个气鼓鼓地瞪着海面,仿佛要将那片吞噬了家园的汪洋瞪穿
一个沉默地喝着酒,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浪声,风声,还有远处营地隐隐传来的、属于生命的微弱喧嚣,构成了此刻的背景音。
许久,秦子川紧绷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空了的酒杯,声音闷闷的,带着酒意和未散的哽咽
“……混蛋狐狸。”
璃渊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壶,又为他斟满了一杯。
这一次,秦子川没有赌气,默默地接过,小口地抿着。
辛辣过后,是回甘的醇厚,以及一股奇异的、让人心神微定的暖意。
“这酒…哪来的?”他问,声音平静了不少。
“以前存的。”
“在镜花宫的地窖里。大概…是最后一壶了。”
秦子川握紧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最后一壶…来自已经沉入海底的镜花宫。
又是一阵沉默。
“刚才…对不起。”
璃渊侧目看他。
“我不该那么问你。”着杯中晃动的酒液,仿佛在跟酒说话
“我知道你不会…不会像泉月那样。”
“只是有点怕。”
怕你安排好后事,怕你独自承担一切,怕这世上…
又少了一个能真正称之为“对手”和“朋友”的家伙。
璃渊静静地听着。
海风吹起他银色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
他抬起手,没有拍秦子川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拿起酒壶,将两人空了的酒杯再次斟满。
然后,他端起自己那杯,朝着秦子川的方向,微微示意。
秦子川看着他的动作,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却真实了许多的笑,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两只玉杯在空中轻轻一碰。
发出一声清脆的、微不可闻的轻响。
月光下,海涛边,两个同样骄傲、同样背负着许多的身影,就这样对坐着
将杯中或许代表着告别、又或许代表着新生的酒液,一饮而尽。
有些话,无需多说。
有些情谊,尽在酒中。
璃渊知道,前路艰难,心口的隐患如同悬顶之剑。
秦子川也知道,狐狸的状态绝非他说的那般轻松。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并没有注意到璃渊的指尖已经近在咫尺
带着微凉的触感和一丝玩笑般的力道,弹在秦子川的额头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秦子川“嗷”了一声,捂着额头,赤金色的眼睛瞪圆了,刚才那份沉甸甸的郑重感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炸毛
“死狐狸!你干嘛!”
“让你清醒点,少说些丧气话。”
璃渊收回手,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还未散去,目光重新投向幽暗的海面。
秦子川揉着额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也确实感觉胸口那股憋闷的郁气散了不少。
他重新拿起酒杯,看着里面晃动的残酒,沉默了片刻,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认真,但少了那份哽咽,多了些平直的追问
“你打算怎么办?”
璃渊刚想开口,像之前那样回答关于万妖界重建、未来规划之类的话
秦子川却抢先一步,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问的不是万妖界,是你。”,一字一句道
“璃渊,你接下来,自己打算怎么办?”
璃渊到嘴边的话停住了。
他转头看向秦子川,对上那双此刻写满了不容闪避的关切和执着的赤金瞳孔。
他知道,秦子川这次是铁了心要问个明白,不再允许他用那些大局层面的答案搪塞过去。
他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被打扰的困扰,也有一丝被看穿后的坦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个问题
“云肃言,鸣辞呢?还有兰清簌。”
“他们怎么样了?”
秦子川没想到璃渊会突然反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狐狸是在转移话题,或者说,是在确认一些事情后再决定说什么。
他憋了一口气,仰头将杯中最后的残酒饮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才带着点不情愿地开口回答
“云肃言那老家伙…为了保护青鸾族核心的传承之地,在月域彻底崩塌前,自己强行开启了族内秘传的大阵。”
“几乎抽干了所有长老和自己的本源,阵法撑到了最后,保住了青鸾族地最后一点根基没被完全吞噬,但他自己…”
“力量耗尽,昏迷不醒。”
“云疏用青鸾秘法将他暂时封印在了族地灵脉最深处温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或者…还能不能醒。”
璃渊静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云肃言是当年少数几位在他初掌镜花宫时给予过支持的老一辈强者。
此人性情刚直,护短,却也将族群传承看得比性命还重。
这个结局,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鸣辞那家伙。”续道,语气多了点复杂的意味
“伤得不轻,你也看到了。”
“他那毒蛇性子,自然不会留在营地让人围观他的狼狈样。”
“事情稍微平息,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就撕开空间裂缝回他那万象典当了。”
“不过……”他瞥了一眼远处月光下寂静的营地废墟和更远方那片无垠的海
“你看看现在这万妖界,他还能回水底?他那典当行,怕是也得挪窝了。”
璃渊点了点头。
鸣辞保命手段多,能回去养伤是好事。
至于万象典当的未来,以鸣辞的精明和适应力,倒不必太过担心。
“至于兰清簌……”秦子川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像是好笑又像是无奈
“那个钻进钱眼里的兰花螳螂!”
“她倒好,趁着这次大乱,人族各宗门仓惶撤退、急需各种物资和情报的时候,狠狠敲诈……”
“哦不,是‘公平交易’了好几笔,听说赚得盆满钵满,笑得合不拢嘴。”
“那家伙,精明得很,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感觉苗头不对,立马就卷着家当跑路了!”
“现在估计不知道在哪个安全又繁华的人族城池里数灵石呢!”
璃渊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反而点了点头,语气平静
“嗯,跑得好。”
秦子川挑眉看他。
“她本体脆弱,不善争斗,也没什么太强的自保能力。”
“审时度势,保全自身,是明智之举。”
秦子川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灌下新倒的一口酒,叹道
“是啊,跑了总比死了好。这世道,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将酒杯放下,转过头,再次看向璃渊,这次眼神更加执着,甚至带着点逼迫的意味
“好了,其他人的情况你也知道了。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海风吹过,带着深夜的凉意。
璃渊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吞噬了镜花宫的深沉海域,终于开口
“我打算,回镜花宫看看。”
“镜花宫?都淹了,回去做什么?看废墟?触景伤情?”
璃渊沉默了片刻。
心口被封印的“黑洞”似乎随着他情绪的些微波澜,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
他感受着那层暗蓝色光膜的稳定,脑海中闪过江泽的警告。
告诉秦子川全部真相?关于“归墟”本质,关于天道锁定,关于心口的隐患和那迫在眉睫的“原初之息”?
不。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子川已经承受了太多担忧,而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也越无力。
最终,璃渊选择了部分坦诚,也是事实
“里面有一些我曾经封存的力量,”道,目光深邃
“现在,需要拿回来。”
秦子川一愣,随即露出思索的神色。
他了解璃渊,知道这只狐狸习惯未雨绸缪,在镜花宫深处有些秘密布置并不奇怪。
他努力回忆着关于镜花宫的细节,尤其是那些被璃渊划为禁地、连他都很少踏足的区域。
过了一会儿,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想到了什么
“哦…就是你那个用万年玄冰整体铸造、刻满了乱七八糟封印符文的静室?”
“以前我想进去看看,还被门口的禁制冻掉过几根羽毛那个?”
璃渊点了点头:“嗯。”
秦子川了然。
那间静室极其特殊,如果璃渊在里面存放了什么关键的力量或物品,确实有可能在宫殿下沉后依然保存完好。
“原来如此……”秦子川低声嘟囔了一句,拿起酒壶想再倒酒,却发现壶已见底。
他晃了晃空酒壶,有些悻悻地放下。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只有海浪声,永恒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璃渊以为秦子川得到了这个答案,暂时不会再追问了。
他正准备起身,去完成这趟重返故地的行程。
然而,就在他气息微动,准备告辞的刹那
“璃渊。”
秦子川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没有看璃渊,依旧望着漆黑的海面,红发在夜风中微微扬起,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璃渊动作一顿,重新坐稳,看向他。
秦子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某种力气,才将下面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出来
“别死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意味
“这世间…我已经没有第二个能这样坐在一起喝酒、吵架、互相看不顺眼却又不得不承认是朋友的家伙了。”
“所有人都会老,会伤,会死。”
“云肃言昏迷不醒,鸣辞那毒蛇也不知道哪天就把自己玩进去,兰清簌跑得再远也可能遇到意外…”
“他们都有各自的归处,也都有各自的终点。”
“但是。”
秦子川终于转过头,赤金色的瞳孔紧紧锁住璃渊冰蓝色的眼眸,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担忧,依赖,不甘,还有一丝近乎认命的无奈
“你不一样,璃渊。”
“我知道你不一样。”
“你不会轻易老去,不会像我们这样脆弱。”
“你有你的路,你的劫,你的…使命或者别的什么。”
“所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命令般的口吻,却又掩不住深处的颤抖
“别给自己玩死了,知道吗?!”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璃渊看着秦子川。
看着这位相识数百年,打过、闹过、并肩作战过、也互坑过的凤凰
此刻褪去所有张扬不羁的外壳,露出内里最真实也最柔软的担忧。
那郑重无比的话语,像是最锋利的箭,也是最厚重的铠甲
然后,在秦子川紧张的注视下,璃渊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
不是之前那种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笑意,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温度,甚至有些…顽劣的弧度。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呵。”
笑声很轻,却如同冰层碎裂的清响,在寂静的海边格外清晰。
“少来担心我。”璃渊看着秦子川,冰蓝色的眼眸里漾开一丝难得的、真实的促狭
“你也知道,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他顿了顿,忽然抬手,在秦子川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指尖再次快如闪电地弹向他的额头
“嗒!”
又是一个清脆的脑瓜崩。
“担心你自己吧,傻鸟。”
璃渊收回手,站起身,月白的袍服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捂着额头、一脸懵然加怒气的秦子川,嘴角的笑意未散。
“酒没了,话也说完了。我走了。”
话音落下,不等秦子川发作,璃渊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淡蓝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朝着那片沉没了昔日辉煌宫阙的封印之海深处,疾掠而去。
岸边,秦子川捂着再次被弹的额头,瞪着璃渊消失的方向,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死狐狸!又弹我!”
但骂归骂,他眼底深处那份沉甸甸的忧虑,似乎随着璃渊那带着笑意的回应和这两个脑瓜崩,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他揉了揉额头,又看了看身边空了的酒壶和酒杯,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嗤笑一声,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算了…还能骂人,还能弹我,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璃渊离去的方向,那里只有月光下粼粼的海面和无尽的黑暗。
“早点回来。”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已经听不见的璃渊,还是说给自己听。
然后,他转身,赤金色的身影也融入了营地渐熄的篝火光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