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渊抬眼看他。
“堵不如疏。”江泽的指尖隔着水茧，虚点向那处“黑洞”
“既然压不回去，那就…让它稳定下来。”
“你体内的白龙权柄，冰系妖力，甚至你九尾天狐的本源，都在这归墟本质面前显得过于活泼和对立了。”
“它们在互相冲突，加剧你的伤势，也让你无法控制这‘墟’的力量。”
“我需要引入一种更中性、更包容，并且足够厚重的力量。
“作为缓冲和基底，帮你暂时稳定住这个口子，梳理混乱的力量，同时…瞒天过海。”
璃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神力？”
“准确说，是静海之瞳积累的、最精纯的沉眠与包容特性的本源。”
“但这需要你完全放开神魂防御，让我引导神力深入你的核心。”
“过程…不会好受。”
“相当于在你的伤口上，编织一层新的、属于我的‘皮肉’。”
他盯着璃渊的眼睛：“而且，这只是一个临时方案，治标不治本。”
“这股力量终究是我的，与你的本源不完全相融，时间长了会产生排异。”
“更重要的是，它只能帮你遮掩和稳定，无法真正解决天道对你的标记。”
“你需要找到真正与你‘归墟’本质同源、或至少能与之‘共存’而不冲突的力量，来填补、或者说‘定义’这个空洞。”
“否则，迟早有一天，这个‘口子’会吞噬掉你自身的一切，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璃渊沉默地听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体内的情况。
江泽所说的“麻烦的东西”的就是天道更直接的干预
或许是其他被“归墟”气息吸引而来的、不可名状的存在。
“开始吧。”他没有犹豫，缓缓闭上了眼睛，周身那本能抵抗外力的微弱屏障，彻底散去。
如此干脆，反倒让江泽愣了一下。
“啧，这么信任我？”
“不怕我趁机做点什么？比如…留下点属于我的‘印记’什么的？”
“啰嗦。”
江泽被他噎得翻了个白眼。
“行，你狠。”
他不再废话，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神印。
周身海蓝色神光大盛，整片“静海之瞳”随之波动起来
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沉淀了万古时光的“静”与“眠”之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他的神力之中。
“可能会有点…嗯，非常疼。忍着点。”
话音落下，江泽指尖那道凝聚到极致、呈现出一种深邃暗蓝色的神光开始探入水茧，触碰到了璃渊心口那点旋转的“漆黑”。
“唔——！”
就在神光触及“黑洞”边缘的刹那，璃渊的身体猛地绷紧，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
而是源自灵魂本源、规则层面的剧烈撕扯与重塑！
“归墟”的本质在排斥外力，如同最凶戾的野兽，疯狂撕咬着试图靠近的异物。
而江泽的神力，则带着浩瀚海洋的包容与沉眠意志
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海，一层层包裹、安抚、渗透，试图将那暴戾的野兽引入沉睡的牢笼。
两股同样超越凡俗的力量在璃渊体内最脆弱的核心展开拉锯。
冰蓝的妖力与白龙权柄被这剧烈的冲突波及，更加疯狂地乱窜，加剧着经脉与妖丹的负担。
璃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最后一丝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体表的裂痕再次迸现，淡金色的血液从裂痕中渗出，瞬间被周围液态神力净化、吸收。
但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第二声痛呼
甚至强行控制着几乎要溃散的神魂，维持着对江泽神力引导的“开放”状态。
江泽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紧紧盯着璃渊心口的变化
指尖的神光输出稳定而精准，不断调整着“沉眠”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专注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那点旋转的“漆黑”，终于…慢了下来。
它的边缘不再那么锐利狰狞，而是被一层极其淡薄、却坚韧无比的暗蓝色光膜包裹。
光膜上流转着细密的、属于深海本源的古老符文，如同锁链，又如同摇篮，将那份躁动不安的“终结”之意，暂时安抚、约束在一个相对稳定的范围内。
与此同时，江泽的神力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沿着璃渊体内暴走的能量通路蔓延，所过之处，混乱冲突的力量被强行分开、疏导
虽然无法根治，却极大缓解了即刻崩溃的风险。
璃渊身体的颤抖逐渐平息，体表的裂痕不再扩大，甚至开始有极其缓慢的愈合迹象。
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江泽缓缓收回神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巨大的鱼尾有些脱力地摆动了一下。
“暂时…稳住了。”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看着水茧中气息逐渐平稳的璃渊，眼中还是露出一丝满意
“比我预想的顺利一点。你这狐狸，倒是能忍。”
璃渊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依旧黯淡，但那份空茫和痛苦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重获掌控的清明。
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
那点“黑洞”并未消失，但表面覆盖着一层流动的暗蓝光膜，内部旋转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规律，不再散发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
周围暴走的冰蓝与纯白光芒也平息了许多，虽然依旧交错盘踞，却不再激烈冲突。
“多谢。”璃渊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不少。
“先别谢太早。”摆手，神色重新变得严肃
“我刚才说的临时方案，你听清楚了。”
“这股力量最多能维持…嗯，看情况，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
“期间你不能动用超过五成以上的力量，尤其是‘归墟’相关的力量，否则立刻反噬，我也救不了你第二次。”
“更重要的是，你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找到能与你‘归墟’本质共存、甚至互补的力量来源。”
“否则，期限一到，力量排异加上‘墟’的反扑，你会死得比现在惨一百倍。”
璃渊默然点头。
他知道江泽所言非虚。
这具身体现在就像一座用脆弱冰层暂时封住的火山，冰层终会融化，而火山内部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你有什么线索？”
江泽摸着下巴，巨大的鱼尾无意识地在黑暗中划动，沉吟道
“归墟…象征终结、湮灭、万物归零。”
“与之相对的，是‘诞生’、‘存在’、‘秩序’、还有‘否定’。”
“但完全相反的力量只会加剧冲突，你需要的是…嗯，能承载终结，或者能在终结中新生的东西。”
“我记得，上古时期，龙族鼎盛时，曾有一则秘闻。”
“说是天地初开，清浊分离，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
“而在清浊交汇、天地未明之处，诞生了一缕…‘原初之息’。”
“它非生非死，非存非灭，如同混沌本身呼吸吐纳的一缕气息。”
“据说，它能包容万物，也能化归万物。”
“若能得之，或许…能为你这‘归墟’之症，提供一个真正稳定的‘容器’。”
璃渊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何处可寻？”
“不知道。”
“那只是传说，甚至可能只是某个老龙喝多了编的故事。”
“而且就算真有，也早已湮灭在无数次天地大劫和神战中了吧。”
线索等于没有。
璃渊并不气馁。至少，有了一个方向。
“我会留意。”他道。
“在那之前，你先好好当个‘病号’。”了那副懒洋洋的调子
巨大的鱼尾一摆，游到水茧旁，伸手拍了拍，虽然只能拍到流动的神力
“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自己稳定气息了吗？”
璃渊尝试调动了一下体内微弱的妖力，虽然滞涩沉重，但确实不再有失控的迹象。
心口那被封印的“黑洞”也暂时安分。
“可以。”他点头。
“那行，准备准备，我送你出去。”，开始缓缓撤去维持水茧的神力
“你家小龙女这几天估计没少在封印之海边上转悠，再不放你回去，我怕她要跳海了。”
水茧的光芒逐渐暗淡，液态的神力如同退潮般，重新融入周围的黑暗。
璃渊的身影缓缓显露出来。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感受着重新回归身体的、尽管微弱却实实在在的掌控感。
“对了。”
就在江泽准备打开通往海面的通道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璃渊，深海般的蓝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凝重。
“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璃渊看向他。
“你心口那个口子，现在是被我的神力暂时封住了。”
“但它毕竟是‘归墟’的显化，对某些东西…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比如，同样象征着‘终结’、‘混乱’、‘负面’的存在。”
“又或者…是某些执着于‘吞噬’与‘湮灭’的疯狂意念。”
璃渊的眼神陡然一凛。
“你是说……”
“永夜之月神的残骸，就在你脚下万米之处的封印里。”
江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海水与岩石，直视那被层层阵法禁锢的黑色晶体。
“虽然阵法是我亲手布下，又有双月之钥稳固，理论上万无一失。”
“但‘归墟’的本质…太过特殊。”
“我不确定，你那被暂时安抚的‘墟’之气息，会不会…在某种条件下，与封印中永夜残存的‘湮灭’意念，产生某种程度的…共鸣。”
“甚至，吸引它。”
江泽转回头，紧紧盯着璃渊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
“璃渊，你必须万分小心。”
“在你找到真正解决之法前，尽量远离封印核心区域。”
“同时，时刻警惕你自身的情绪与意志。”
“剧烈的情绪波动，尤其是负面情绪——”
“愤怒、绝望、杀意、偏执…都可能削弱我那层封印的稳定性，甚至可能成为引动‘墟’之力、进而与永夜残念建立连接的…桥梁。”
“一旦发生那种情况……”
江泽没有说下去，但璃渊已经明白了后果。
被“归墟”本能驱动，与永夜残念共鸣甚至部分融合的璃渊，将会变成什么？
一尊行走的、失控的、同时具备“归墟”终结之力与“月蚀”抹除权柄的…毁灭化身。
那将是一场比永夜降临时，更加彻底、更加无可挽回的灾难。
璃渊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般的沉静。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会控制。”
江泽看了他半晌，最终点了点头，抬手划开了通往海面的通道。
“走吧。记住我说的话。”
璃渊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绝对黑暗寂静的深海，一步踏入了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漩涡。
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江泽悬浮在重新归于黑暗的静海之瞳中
巨大的鱼尾轻轻摆动，深海般的眼眸望着通道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语气复杂难明
“控制…谈何容易。”
“小狐狸，你可别让我…还有外面等你的人…失望啊。”
海面之上。
苏挽星跟着水月送完药，回到营地，心中那份空茫感并未消散。
与水月的对话让她稍稍平静，但那份对璃渊下落的未知，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看了看天色，离傍晚还有些时间。
迟疑片刻，她又一次转身，朝着封印之海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她没有飞掠，只是慢慢地走着，任由思绪飘散。
走到海边时，她停下脚步，望着那片平静得诡异的海面。
片刻后，她又一次步入海中。
冰冷的海水再次包裹全身，她放松身体，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口鼻在水面之上，静静地漂浮着。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用神识探查什么，只是这样泡在海里，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流轻柔的托举和晃动。
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不知在何处的人，更近一些。
时间慢慢流逝。
“哗啦——”
不远处的水声让苏挽星猛地睁开了眼睛。
暗金色的竖瞳在水面下骤然亮起，她瞬间绷紧了身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海面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一道缓缓消散的幽蓝漩涡中踏出，落在水面之上。
湿透的银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气息虚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但那不再被白纱遮掩的、冰蓝色的眼眸，正准确地“望”向她在水中的位置。
璃渊。
苏挽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骤然松开。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没有覆眼的白纱，为什么气息如此虚弱，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哗——！”
她破水而出，带起一片晶莹的水花，几乎没有停顿地，扑向了那个站在海面上、仿佛随时会倒下的人。
璃渊被她扑得微微后退了一步，但手臂已经本能地抬起，接住了她湿透的、微微颤抖的身体。
拥抱很用力，带着海水的冰凉和她身体的温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了许久的哽咽。
璃渊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手臂轻轻环住她的后背
另一只手抬起，落在了她湿漉漉的发顶，轻轻拍了拍。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挽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抱得更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带着鼻音开口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