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金蟾钱庄的后巷死一般寂静。
一道黑影翻过围墙,落地无声,像只狸猫般钻进了后院的柴房。
“谁?”
盛秋的手按在刀柄上,声音低沉,虽然是在问,但身体却并未紧绷——这是约定好的暗号节奏。
“属下,赵六。”
黑影摘下面巾,露出一张精瘦且略带汗水的脸。他单膝跪地,呼吸还有些急促,显然刚经历了一番剧烈运动。
“事办妥了?”
盛秋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几步走到他面前,目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回百户大人,办妥了。”
赵六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很低。
“按照计划,今晚咱们的运银车队在过西街口时,故意弄断了车轴。趁着换车的乱劲儿,属下特意让人把守备松了一线。”
“一直盯着咱们的那两只‘耗子’,果然没忍住。”
赵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们身手不错,趁乱摸走了一口小箱子。属下带着人假装追了两条街,放了几箭,‘不小心’让他们带着东西跑了。”
盛秋并没有因为听到好消息而放松,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一把抓住赵六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入对方的肉里。
“你确定……”
盛秋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偷走的,是咱们特意准备的那口‘七号箱’?”
这才是关键。
那口箱子里装的,不是市面上流通的官银,也不是咱们自己熔铸的假货。
那是吕先生花了大价钱,托人从南离边境的走私贩子手里,高价收来的真矿银!
那可是实打实、刚从矿坑里挖出来、还没经过精炼的“毛银”。
只有这种带着天然矿渣、火气未退的真东西,才能经得起赵德芳手底下那些老银匠的火烧酸验!
若是让他们偷走了别的箱子,哪怕是偷走了成品的官银,赵德芳只会觉得咱们有钱,却不会相信咱们有“矿”。
“大人放心!”
赵六忍着肩膀的剧痛,斩钉截铁地回答。
“属下一直盯着那口箱子!那上面的红漆暗记,属下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他们背走的,就是那箱真家伙!”
听到这里,盛秋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好……好啊。”
盛秋松开手,替赵六理了理衣领。
“这箱矿银,可是咱们唯一的‘证物’。”
“为了这点真东西,咱们可是下了血本的。”
盛秋转过身,看着窗外那漆黑的夜空,声音有些发沉。
“赵德芳那老狐狸生性多疑,不见兔子不撒鹰。”
“要是拿假货糊弄他,一旦被看穿,咱们这几百颗脑袋,还有殿下毁了南离的大计,就全完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盛秋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他想要真的,咱们就给他真的。”
“只要他信了咱们背后真有座银山……”
“那他赵德芳,哪怕是把全州的底裤都当了,也会哭着喊着把钱送进来!”
“去吧。”
盛秋挥了挥手。
“把尾巴扫干净,别让人看出是故意放水的。”
“是!”
赵六重新蒙上面巾,推开窗户,翻身跃入黑暗之中。
盛秋站在原地,听着窗外的风声。
最真的饵已经喂到嘴边了。
就看那条贪婪的老狗,肯不肯咽下去了。
南离国腹地,筠州。
这里距离边境的全州足有八百里,气候湿热,水网密布。不同于北方的萧瑟,也不像全州那种畸形的躁动,这里透着一股沉淀了数百年、令人咋舌的富贵气。
赵德芳的心腹探子——一个平日里在全州也算见过世面的都头,此刻站在筠州最繁华的“金粉街”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脚下踩的是汉白玉混着青砖铺就的大道,宽阔得能容纳八辆马车并行。街道两旁,不是木楼,而是清一色的砖石高楼,飞檐斗拱上挂着的灯笼,大白天都亮着,透着股“不差钱”的嚣张。
街上的行人,哪怕是挑担的小贩,身上穿的都是细棉布,甚至还能看见不少穿丝绸的。空气里飘着浓郁的香料味、酒肉香,还有一种海风吹来的咸湿气息。
“乖乖……”
探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咽了口唾沫。
“这筠州……是用金子堆出来的吗?”
他顺着人流,被挤到了城中心那座最显眼的建筑前。
那是一座五层高的巨型楼阁,通体漆金,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楼顶之上,蹲着一只纯铜铸造的三足金蟾,嘴里含着一枚转动的金球,俯瞰着整座城池。
门楣之上,一块黑底金字的巨大牌匾,笔力雄浑——【金蟾商会·筠州分会】。
这气派,比赵德芳的州牧府还要豪横十倍。
大门口,车水马龙。
并不是普通百姓存钱的地方,这里进出的,全是南离国有名的大商贾。
有骑着高头大马的盐商,有坐着十六抬大轿的丝绸巨头,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说着鸟语的海外番商,身后跟着一队队扛着象牙和宝石的昆仑奴。
“让开让开!海运司的张大人来存银子了!”
一队披甲护卫粗暴地推开人群,护送着几辆满载的大车进入商会侧门。车轮压过门槛时发出的沉重声响,让探子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生意,太大了。
这流水,太吓人了。
探子缩了缩脖子,整了整身上那件为了掩人耳目而特意换上的绸衫,深吸一口气,混在几个去办事的商贾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进了大门。
一进大堂,喧嚣声扑面而来。
大堂足有千丈见方,地面铺着红毯。数百名身穿统一锦衣的伙计,正端着茶盘、捧着账册,在人群中穿梭。算盘声不再是噼里啪啦的脆响,而是汇成了一股如同瀑布般的轰鸣。
柜台后,堆积如山的不是铜钱,而是成箱成箱的金条、银锭,还有大额的银票。
“客官,您是存银,还是放贷?”
一个眼尖的伙计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假笑,上下打量着探子。
探子心里发虚,但他记着赵德芳的死命令,强撑着一口气,拱了拱手,装出一副外地客商的派头。
“在下……是全州来的。听说咱们商会的吕不韦吕大掌柜,最近在全州开了分号?”
他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伙计的眼睛,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吕大掌柜?”
伙计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恍然,紧接着,那抹假笑瞬间变成了肃然起敬的敬畏。
“您说的是……总会的那位吕执事?”
伙计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才神秘兮兮地说道。
“客官消息灵通啊。那是咱们商会里真正的‘财神爷’,专门负责开拓新矿的。”
“听说吕执事带着总会的尚方宝剑,去北边边境开辟新路子了?还要在那边建个最大的银库?”
探子心头狂跳。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是……是啊。”探子试探着问道,“这位吕掌柜,在咱们商会……说话好使?”
“好使?”
伙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客官,您可别乱说话。”
伙计指了指头顶。
“吕执事那是能直接跟咱们总会长对话的人物!那是手握金蟾令的大佬!”
“他跺一跺脚,咱们这筠州分会的门槛都得抖三抖!”
伙计一脸的艳羡与崇拜。
“也就是全州那边有新矿,不然像吕执事这种神仙人物,哪能去那种穷乡僻壤?”
探子听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大堂,看着这流淌如水的金银,再听着伙计那发自肺腑的敬畏。
假的?
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吕不韦是实打实的金蟾商会大佬!
探子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被这泼天的富贵给震慑住了。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伙计当赏钱,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他要回去。
他要立刻赶回全州,告诉赵大人。
那不是骗子!
那是真真正正、从金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我们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