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金蟾钱庄后院,密室。
灯火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先生神算。”
陆生站在桌案前,看着手中那份刚刚截获的情报,即便是一向冷静的他,此刻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后怕。
“探子回报,赵德芳派去的心腹,确实是直奔筠州分会而去,并未去往他处,更未去往南离国都。”
“而且,那心腹在筠州查到的‘底细’,正如先生所安排的那样——‘吕执事乃金蟾商会筠州分会记录在案的开拓大员,受副会长单线指派,身份确凿无疑’。”
陆生放下情报,眉头却依旧紧锁,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可是先生,属下有一事不明。”
“金蟾商会遍布南离,分会何止百个?国都更有总会坐镇。您……是如何笃定,赵德芳一定会去筠州查?”
“若是他派人去了国都总会,或者是去了别的州府,咱们在筠州买通的那位副会长,岂不是成了摆设?这弥天大谎,岂不是瞬间就破了?”
这确实是整个计划中最惊险的一环。
一旦查错了地方,满盘皆输。
吕不韦正在修剪一盆文竹。闻言,他手中的剪刀微微一顿,随即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剪断了一根旁逸斜出的枝条。
“陆千户,你是个优秀的杀手,但你还不够了解……‘贪官’。”
吕不韦放下剪刀,拿起一块湿毛巾擦了擦手,脸上露出一抹洞悉人性的冷笑。
“我之所以敢断定他只查筠州,是因为我已经把他这个人,从骨头缝里都看透了。”
吕不韦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是‘近’。”
“筠州是距离全州最近的繁华大州,也是南离北境的商业枢纽。赵德芳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他看着钱庄里日进斗金,心急如焚。去国都一来一回要一个月,去筠州只要十天。他等不及,他的贪欲让他不想等。”
陆生点了点头,这确实符合赵德芳的性格。
“第二,是‘诱’。”
吕不韦走到书案旁,拿起一枚刻着特殊印记的银锭。
“这一个月来,我让人故意流出去的每一锭‘金蟾银’,底部都刻着极微小的‘筠’字暗记。我在跟他喝酒时,也有意无意地透露过,我的靠山,是筠州那边的‘大人物’。”
“对于一个多疑的人来说,他只相信自己‘偷窥’到的秘密。我给了他线索,他就会顺着这条线索去爬。”
“至于第三……”
吕不韦转过身,眼中带着嘲弄。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怕’。”
“怕?”陆生不解。
“赵德芳虽然是一方诸侯,但他也是个巨贪。他在全州搜刮的这些民脂民膏,见不得光。”
吕不韦冷笑一声。
“金蟾商会的总会,那是南离宰相的私产,眼线通天。赵德芳若是派人去国都总会查我,万一惊动了宰相,万一让人知道全州突然冒出了这么大一座银山……”
“他怕宰相直接插手,怕上面的人来摘桃子,更怕他这些年贪污的烂账被翻出来!”
“所以!”
吕不韦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
“他绝对不敢去国都查!他只能,也必须在筠州这个层级,就把事情给‘核实’了。”
“他希望我是真的,但他更希望……我是属于他能掌控范围内的‘真的’。”
“一个筠州分会的执事,刚好是他能接受、敢合作、又觉得能拿捏的身份。”
陆生听得背脊发凉。
这哪里是赌博?
这分明是把赵德芳的心理、性格、甚至潜意识里的恐惧,都算计得丝毫不差!
“所以……”
吕不韦神色平静。
“早在一个月前,我就让盛秋带着十万两现银和两成干股的承诺,去筠州拜访了那位贪得无厌的副会长。”
“我告诉那个副会长,我想借金蟾商会的皮,在边境做点走私生意,需要一个‘官方身份’来震慑宵小。”
“那个副会长收了钱,以为我是他在边境养的一条敛财的狗,自然乐得在名册上添上一笔。”
“如此一来……”
吕不韦摊开双手,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收紧。
“赵德芳的人去筠州,查到的就是:我吕不韦,是金蟾商会的人,是在替上面那位副会长办差。”
“两边都是贪官,两边都以为自己在利用我。”
“殊不知……”
吕不韦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那幽幽的声音在回荡。
“他们,都只是我的猎物罢了。”
密室内的空气有些沉闷。
陆生收起那份情报,抬头看向那个仿佛永远成竹在胸的男人。
“先生,全州这口锅,已经沸了。”
陆生沉声问道。
“赵德芳已经咬钩,百姓已经疯魔。再烧下去,怕是要把锅底都烧穿了。这网……您打算什么时候收?”
吕不韦伸出两根手指,在烛火前晃了晃。
“两个月。”
“为何是两个月?”
“因为火候还不够。”吕不韦站起身,目光投向西南方向的夜空,“我在等霍正郎那边的戏唱到高潮。”
“全州的钱,是用来乱南离的心的;而西南的仗,是用来乱南离的兵的。”
吕不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两个月后,当霍正郎和苏寒在西南‘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当南离皇帝以为有机可乘、倾国之力北上的时候……”
“那才是我这金蟾钱庄,给他们后院点火的最佳时机。”
“我们要让南离,进,无路可走;退,后院起火。”
陆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明白了。”
“那这两个月,我会让西南的弟兄们,把这出戏,演得再真一些。”
……
南离国都,天阳城。
万华殿内,金碧辉煌,却掩盖不住一股肃杀之气。
南离皇帝周柴,此刻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瘫在龙椅上吃喝玩乐。他穿着一身贴身的软甲,站在一幅巨大的纯金打造的舆图前。
这幅舆图,刻的不是南离,而是——北玄。
“还没动静?”
周柴手里捏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在那舆图的西南角——蜀道的位置,狠狠划了一道。
“回陛下。”
跪在地上的黑衣探子首领,声音低沉。
“这个霍正郎一直在修缮城防,没有出兵的意思。”
“哼。”
周柴冷笑一声,匕首尖端刺入金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狐狸。”
“光打雷不下雨,这是想空手套白狼,骗朕的粮草和军械。”
周柴转过身,那张粗犷的脸上,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野心与精明。
“传令给咱们在北玄的所有暗桩。”
“给朕死死盯着西南的一草一木!”
“霍正郎是不是真反,不是看他骂得有多难听,也不是看他杀了几个监军。”
周柴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朕要看血。”
“看他和苏寒的血!”
他猛地拔出匕首,指向北玄那广袤的疆土。
“北玄这头老狮子,已经病入膏肓了。苏御昏庸,苏寒稚嫩,正是天赐良机。”
“我大南离虽然疆域不如北玄,但这些年海贸兴盛,国库充盈,兵强马壮。”
周柴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贪欲之火。
“这中原的花花世界,这天朝上邦的宝座……”
“凭什么他姓苏的坐得,朕就坐不得?”
“只要霍正郎真的跟苏寒咬起来,把北玄的水彻底搅浑……”
周柴手中的匕首,重重地插在了玄京的位置上。
“朕,就提兵北上!”
“入主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