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世界“希娜”
东部主大陆
第七巢都残骸
莱基中士背靠着一辆“黎曼鲁斯”主战坦克的残骸,坐了下来。
坦克庞大的身躯侧翻着,炮塔不翼而飞,被某种重型能量武器熔穿的创口边缘仍在袅袅冒着青烟,内部被烧得一片焦黑,散发出刺鼻的金属和化学制剂灼烧的气味。
履带断裂,像死去的巨蟒瘫在碎石中。
他颤抖着手,从胸前一个浸满汗渍和灰尘的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得不成样子的防水烟盒。
里面只剩最后一根了。
烟纸已经有些发黄,滤嘴也压扁了。
他小心地捏出来,仿佛对待什么圣物,凑到嘴边,用一只同样沾满污垢、边缘崩裂的打火机点燃。
“滋……”
劣质烟草被引燃,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部,带来一阵熟悉的、略带刺痛感的慰藉。
他深深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肺里停留片刻,再缓缓吐出。
灰白色的烟圈在充满尘埃和刺鼻气味的空气中扭曲、升腾,很快消散。
“这个月的……最后一根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低声嘟囔了一句,不知是说给谁听,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告别。
“好好享受吧,莱基。”
他的目光越过燃烧的坦克残骸和遍地瓦砾,投向远方。
大约八百米外,一个巨大的阴影矗立在废墟和浓烟之中。
那是一台帝国战将级泰坦,“神圣之锤”号的残骸。
它数十米高的庞大身躯向前扑倒,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岳。
一条机械巨腿从膝关节处被彻底炸断,甩在几十米外,断口处露出扭曲的线缆和熔化的金属。
巨大的躯干上布满了骇人的伤痕,主武器等离子焚灭炮的炮管不自然地弯曲,另一侧火山炮的炮塔被整个掀飞。最致命的伤口在它的胸膛。
那是一个边缘仍在微微发红、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熔洞,穿透了它厚重的正面装甲,显然是被某种威力绝伦的单次打击所贯穿。
它那威严的头部低垂着,光学传感器阵列黯淡无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最后一刻的绝望与毁灭。
即使是这样的神之机械,也倒下了。
莱基看着那泰坦的残骸,眼神有些空洞,香烟在指尖缓慢燃烧。
他并非在感慨战争的残酷,那早已是呼吸般的常态。
他只是……有点累了。
需要一点时间,让尼古丁和眼前的死寂,暂时麻痹一下过于紧绷的神经。
他所在的这片区域,是刚刚结束一场血腥拉锯战的战场。
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土地。
弹坑挨着弹坑,燃烧的建筑物残骸如同怪兽的骨骸,扭曲的金属、破碎的混凝土和融化的塑钢随处可见。
而在这片狼藉之中,最触目惊心的,是尸体。
数以千计的尸体,以各种扭曲、残缺的姿态,倒在废墟间、弹坑里、残垣断壁上。
他们穿着不同颜色、不同制式的军服,来自不同星区、不同世界的凡人战士,此刻都平等地躺在了这片被异形玷污的土地上,鲜血将泥土和碎石染成一片深褐。
许多尸体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战友还是敌人,只有至死紧握的武器,或保持着射击、投弹、冲锋的姿态,凝固了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疯狂。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死亡气味。
偶尔有风吹过,卷起灰烬和尘埃,也带来更刺鼻的味道。
科尔奇斯辅助军第48军,莱基所属的部队,五十万条鲜活的生命从“绞肉机”行星来到“希娜”世界。
现在,还活着的,能拿起枪的,恐怕已经不到二十万。
三十多万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永远留在了这颗铸造世界各个角落的废墟、坑道和钢铁坟墓里。
而这,在整个“希娜”世界乃至北部星域的战局报告上,可能只被概括为“战况明朗”或“我军承受预期内损失,给予敌重创”的冰冷字眼。
在更高的层面,伤亡是数字,是资源消耗曲线。
在那些宏伟的星图沙盘前,一个个完整的军、团被如同棋子般投入某个坐标,然后整建制地消失在代表激烈交火的闪烁符号中。
莱基听通信兵说过,有的防区,每天都有十几个有正式番号的团,在战报上被标注为“失去联系,推定全灭”。
生命在这里,是燃料,是耗材,是维持战线不被瞬间冲垮的、最廉价也最坚韧的沙袋。
当然,敌人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
在帝国海军和星际战士的拼死争夺下,冉丹的空中与轨道优势并非绝对,那些致命的紫色闪电和异形空投舱的密度在下降。
这就给了地面凡人部队一线生机,当头顶的毁灭性打击不再无休无止,战斗便退化到了最原始、也最公平的层面。
血肉对血肉。
凡人们很快发现,和冉丹拼科技、拼能量武器、拼那些诡异的灵能攻击,是死路一条。
双方的火力、防护、单兵素质差距大得令人绝望。
正面战场的交换比一度难看至极,往往需要牺牲五十名、甚至一百名凡人士兵,才能换掉一名冉丹精英战士。
于是,幸存的指挥官和老兵们,用无数鲜血换来了一个简单、残酷、但有效的生存法则,那便是巷战。
把敌人拖进来,拖进城市废墟、工厂迷宫、地下管网,拖进每一栋摇摇欲坠的建筑、每一条堆满瓦砾的街道、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在这里,宏大的舰队炮击难以施展,敌人的技术优势被复杂地形部分抵消。
在这里,战斗回归到最本质的形态。
近距离射击、刺刀见红、手雷糊脸、用炸药包同归于尽。
把每一片废墟都变成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用凡人的数量、韧性、以及对脚下土地的熟悉,去和敌人一寸一寸地争夺,用十条、二十条命去换敌人一条命,直到某一方流尽最后一滴血,或者精神率先崩溃。
用无穷无尽的牺牲,去填补科技的鸿沟。
这是他们面对强大敌人时,唯一能做的抵抗。
而科尔奇斯辅助军第48军的残部,在这场炼狱般的绞肉战中,意外地成为了佼佼者。
因为从“绞肉机”行星撤出时保留的相对完整建制和纪律,他们在东部第七城区的防御战中,顶住了冉丹一支精锐地面部队的反复冲击,将对方牢牢拖在废墟之中。
他们用反坦克炮在巷口伏击敌人的轻型载具,用提前布设的诡雷和燃烧瓶迎接冲锋的异形步兵。
他们在建筑物内进行残酷的逐层争夺,甚至组织过数次决死的反冲锋,用刺刀、工兵铲和拳头,将突入阵地的敌人硬生生推回去。
他们的伤亡率高得吓人,许多连队打光了一次又一次补充的兵员。
但他们也确实做到了,他们成为了“希娜”世界开战以来,第一支被确认“打光”了敌军一支完整战术编制的凡人辅助军部队。
虽然胜利的代价,是自身几乎流干了血。
莱基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烫手的烟蒂在冰冷的坦克装甲上捻灭。
他看了一眼周围倒下的、穿着鼠灰色大衣的战友们,又望了望远处那台沉默的泰坦残骸。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弯腰从旁边一具科尔奇斯士兵的尸体旁,捡起一支还算完好的激光步枪,检查了一下能量电池。
然后,他端起枪,迈过一具具同袍的遗体,朝着远处仍在传来零星爆炸和枪声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