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漆黑、狭窄的小巷里。
许元目光警醒。
这个世界虽然有官府衙门的存在,但是在平阳县城这样的小地方管制力度很弱,秩序很差,地痞流氓、泼皮无懒随处可见,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事时有发生,特别是在夜幕的笼罩下,那更是罪恶的温床。
走了没多远。
他就看见两个贼头贼脑的家伙,正在扒一户人家的院墙,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查找有没有值钱的家当。
许元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听到脚步声,两个家伙目光恶狠狠地朝他看了过来。
许元依然目不斜视,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只是伸手略微提了提后裤腰带,不经意间展示了一下别在身后的砍柴刀,磨得锃亮,要问锋利否,那肯定锋利的很。
震慑又不失礼貌。
世道艰难,王法失序,实力低微的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但是面对屑小之徒也不能一味地藏锋退让,否则会被认为软弱可欺,该怂就怂,该锋芒毕露的时候就得锋芒毕露,要让屑小之徒明白,敢惹他,他就敢拼刀。
两个家伙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不想理他这样的“刁民”,又干又硬没什么油水,还硌牙。
许元穿街过巷,来到了长房大伯李光的家。
家里亮堂着,来了不少人,有些热闹。
听见里面传出大伯母裴氏爽朗的笑声,“我们家阿俊这孩子也真是争气,在武馆里表现可好了,连武师都夸他呢,说他将来肯定有出息,只是这一年过去了,又到了交束修的时候,家里所有银钱填进去还差个二十两,把叔叔姑姑请到家里来,走近一下,凑一凑。”
许元走进去,轻轻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默默退至众人身后,开始摆烂,充当隐形人。
家里来的人着实不少,除了他这个二房的代表之外,还有三房的叔婶,四房的姑姑和姑父。
爷爷李兴祖和奶奶王氏拢共育有四个子女,分别取名“光、耀、门、楣”,也就是长房李光、二房李耀、三房李门、四房李楣。
爷爷李兴祖已经去世,奶奶王氏还在,不过已经耳聋眼花,管不了家里的事,都是大房在管事。
据说,爷爷李兴祖年轻时候接了太爷爷的班在衙门当书吏,意气风发,有大志向,想当书吏、边习武,不想习武的书吏不是好县令。
上门提亲的人家不少,奶奶王氏家就是其中之一,自称跟王员外家有点远房亲戚的关系,因此,在众多提亲的人家当中脱颖而出,嫁入了李家。
爷爷李兴祖后来才发现奶奶王氏家跟王员外家半点关系都没有,直呼上当,可是木已成舟,还能怎么办呢,日子只能这样过。
奶奶王氏家不仅跟王员外家没有半点关系,还穷的叮当响,家里经常揭不开锅,亲家公、亲家母、亲家兄弟姐妹时不时过来李家这边打秋风。
爷爷李兴祖那点月俸根本不够吃,还拿什么习武,终日跟柴米油盐“对线”,慢慢地把大志向消磨没了,泯然众人矣。
爷爷李兴祖常常念叨“王氏误我”、“一见王氏误终身”此类的话,不愧是读书人,文采斐然。
不过爷爷李兴祖无愧是衙门的书吏,眼界和见识终究比普通人高一点,老骥伏枥,志在暮年,自身受困于柴米油盐习武不成,那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孙辈的身上。
爷爷李兴祖果断选择提前退休,让长子李光接了衙门书吏的班,使得长子李光凭这个身份娶到了裴氏。
这一次,爷爷李兴祖很谨慎,对裴氏做了背调,把裴氏的家底查的很清楚,裴氏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却家境殷实,娘家在街上有铺面做点小生意,绝对不会拖累李家,甚至还能帮村一点。
爷爷李兴祖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下来,等到长孙李俊出生的时候,家里果然有了一点闲钱,可以不用跟柴米油盐“对线”了,毅然决然地把长孙李俊送进了武馆习武,正式踏上了武路。
所以说,李俊能够习武是爷爷李兴祖铺路的结果。
可惜,爷爷李兴祖把长孙李俊送入武馆的当年就病逝了,看不到李俊将来习武有成的那天了。
爷爷李兴祖临终前还对李俊习武之事念念不忘,把家族众人都叫到跟前,不停地给家族众人描绘李俊将来习武有成的那天会是多么美好,嘱托家族众人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供养李俊,静待花开,静待结果。
此时。
此刻。
除了四房到齐之外,亲房的叔公叔伯们也是陆陆续续到齐了。
所谓的亲房,就是爷爷李兴祖那一辈的兄弟姐妹,全都拈亲带故,唯一的外人就是许元了。
“我们家阿俊这孩子也真是争气,在武馆里表现可好了”
裴氏把此类的话,向亲房众人也说了一遍。
亲房众人愁苦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看到了希望。
“我家出一两四十文。”
“我家出半两三十文。”
听到这么低的数额,裴氏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不够!着实不够!叔公叔伯再想想办法,往上凑一凑!”
亲房众人一个个诉说着自家的难处,实在拿不出更多。
裴氏只得把零零散散的钱收纳起来,仔细清点了一番,转而看向三房的李门夫妇和四房的李楣夫妇,态度强势了起来,“亲房的叔公叔伯们拢共凑了七两六,叔叔和姑姑作为阿俊的亲长辈,总不能比这少吧?”
“大嫂,我出三两。”
李楣赶忙拿出一个布包,摊茶桌上,一层层地打开,里面包着零零散散的碎银,“作为阿俊的姑姑,当然会全力支持阿俊习武,我这一年都在给阿俊攒钱呢。”
姑父陆海眼皮直跳,肉痛地看着这些碎银,作为一名渔夫,一年到头能够攒下这三两银子着实不容易,本来想着把渔船翻新一下、添置一些新的渔网、来年能多挣一点,三两银子就这么交代了出去,计划就泡汤了,只能维持现状。
他虽然心里有点膈应,不过却也不好说什么,当初老丈人李兴祖把李楣嫁给他的时候,明确地说了,让他家要支持李俊习武,他当时也答应了。
裴氏欣慰地收下,“姑姑家有心了,等阿俊将来习武有成,肯定好好孝敬你!”
李楣喜滋滋,“我就想着阿俊将来能带一带我家那水猴子,别跟他爹一样没出息,一辈子在河里讨生活,风吹日晒雨淋,碰到起浪的天气,还得担惊受怕。”
“一定的。”
裴氏保证,看向三房的李门夫妇,等待表态。
许元也在打量李门夫妇,夫妇俩都是皮肤黝黑、身形干瘦、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看就是老实人家。
夫妇俩都是佃农,自家没有田地,租了地主家的田耕种,缴纳高额佃租之后就不剩多少了,自家糊口都成问题。
夫妇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拿不出钱,只得惭愧地低着头,不敢跟裴氏对视。
一看这夫妇两半天蹦不出一个响屁,裴氏就知道指望不上了,脸色不太好看,“作为阿俊的亲叔叔,一点都不支持,这亲的还不如疏的,干脆也别走动了,以后阿俊习武有成,你们也别来沾边!”
听得这样无情的话,李门红了眼框,一口气说道,“嫂嫂,我家不是不愿支持阿俊,只是今年的年景不好,租种的田地欠了收成,主家又提高了租子,我家现在每天只能吃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还不够半饱,一家子饿的走路都不稳,真拿不出多馀的钱。”
李门的媳妇杨氏一个劲地抹眼泪。
裴氏淡淡道,“这世道,谁家不困难,为何别家就能支持,你家就支持不了,别家还得每天做工每天买粮才有得吃,你家作为佃农,好歹攒了有一季的粮,能吃到来年夏收,不愿就不愿,说再多都是借口。”
杨氏噗通一下就给裴氏跪下了,哭着哀求,“大嫂,我家真拿不出多馀的钱,别家可以做工过活,我家得忙着肥田没法去做工,要是把过冬的口粮拿去换钱,就没法活命了,等不到来年夏收就饿死了。”
见此场景,气氛有些沉闷,众人心里都象压着大石头般难受。
“好了好了,这样又跪又哭的给谁看呢,传出去还以为我要逼死你们一样!”
裴氏不耐烦地把目光从夫妇俩身上移开,投向在场的众人,似乎在考虑谁还能提供价值。
站在众位长辈身后、隐藏在烛光照不到昏暗角落的许元,忽然感觉浑身一紧。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有一次,他进山砍柴的时候,遇到了一只饥饿的孤狼,被盯着就是这种感觉,显然这是有人在窥视他。
他缓缓偏头瞧去,看到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圆了盯着自己。
他认得,这是李姝,李俊的妹妹,据说在一个大户人家里给嫡小姐当贴身丫鬟,颇受嫡小姐的喜欢,收入颇高,每月拿到的月俸银子比大伯李光在县衙当书吏还多一点,这也是支撑李俊习武的“绝对主力”。
许元微微点头致意,打了个招呼,有些莫明其妙,不知这李姝为何这样盯着他。
就凭他这一身密密麻麻打满了补丁的衣裳,已经看不见多少原本的布料了…看着也不象有钱人啊。
“二房”
裴氏终于想起了还有二房没出钱,目光在众人当中搜寻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许元在哪。
她发问,“二房呢,二房能出多少,二房的许元来了吗,我记得他刚才好象来了。”
家族众人左顾右盼,面面相觑,有点茫然,不太记得二房的许元有没有来。
“他在那呢!”
李姝声音清脆,抬起皓腕,伸出白嫩的小手,气鼓鼓地指着许元,“他一来就退到了大家的后面,藏在油灯照不到的墙角里。”
家族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墙角,果然看到了跟昏暗融为一体的许元,不禁目光异样了起来。
裴氏脸色沉了下来,这明显是躲着她,不想出钱。
大伯李光也是眉头紧皱,很是不满。
许元抬手擦了一下眼睛,之前炖野鸡切了姜片没洗手,顿感火辣辣的眼睛红了,迈步从昏暗的墙角走出,来到了茶桌前。
他声音微颤,哽咽当中带着一丝哭腔,声泪俱下。
“大伯母,我娘病倒了,卧床不起,一直高烧不退。
都怪我,没本事,家里隔三差五揭不开锅,娘总是自己不吃,省着给我和弟弟吃,铁人也扛不住,终究是病倒了。
我想借点钱去药铺抓药,可是看到你们在给阿俊哥凑钱交束修,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氏懵了。
借钱?
意思就是,二房非但不能给钱,她还得搭钱进去?
家族众人都是沉默了。
大伯李光疑惑,“你有砍柴证,每天都进山砍柴卖钱,最近天气转冷,炭子价钱上涨,柴应该也涨价了,你挣的钱去哪了?”
许元道,“炭子涨价了,柴却没有涨,还被炭坊压价了,我也以为天气冷了会涨点价,就把之前攒的一点钱,先续了砍柴证,没想到会这样。”
大伯李光气的伸手,颤斗地指点着他,“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就是没念过书的文盲下场!
简直胡来!
一点都不会打算!
来年开春才是续砍柴证的时期,你火急火燎地那么早续它干什么?
把攒的钱都续进去了,这下好了,需要急用钱的时候就拿不出来。”
许元恳求,“大伯教训的是,可不可以借点钱给我,我好给娘抓点药,我怕娘熬不过来。”
“不可以!”
裴氏恼了,“还抓药看病,平民百姓的身体没那么娇贵,躺着歇息几天,多喝热水,实在不行放点血,熬一熬就好了!”
虽然这话难听,不过也是事实,这世界的贫苦百姓,确实很少会去抓药看病,病的轻了就喝热水,病的重了就放点血,刺激身体的潜能,实在熬不过去那就是天命了。
许元也没指望能借到钱,只要不让他出钱,目的就达到了。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没再多说什么,又默默退到了众人身后。
裴氏也懒得再看他一眼,把他当成了一块废料,对于没价值的废料,不想浪费时间。
裴氏看着家族众人,笑着道,“亲房的叔公叔伯们,再凑一凑吧,还差一些,差的不多,等俊儿将来习武有成,对各家都有照顾,不过也得按照谁家支持多来算。”
亲房众人只好东拼西凑,这个出六七十文,那个出三五十文,勉强凑了一两,还是不够。
李姝站了出来,“我跟小姐提前预支三个月的月俸吧。”
大伯李光道,“这哪行,你这差事来之不易,要是让主家不高兴可就不好了。”
李姝道,“没事,小姐很喜欢我,多次跟我说过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她说。”
大伯李光这才放心下来。
就这样,终于解决了李俊束修的事。
裴氏心情大好,展现出了当家主母的风范,用一个托盘从里屋端出来一些炒的烫皮,也就是用米磨成米浆,摊开蒸熟晒干之后,放在锅里用沙子炒,就会膨胀起来,这东西不顶饿但是也能当零嘴招待一下客人。
家族众人七手八手地拿着吃起来,笑着聊着家长里短的事,日子虽苦,但早已习惯苦中作乐。
许元从昏暗当中挪步走出,上前拿了一块,想了想…他又拿了两块。
裴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正当这时,巷子里传来一阵犬吠,李俊脸红耳赤,浑身酒气,醉醺醺地回来。
家族众人都是笑容凝固了,产生了狐疑,这就是在武馆表现优异?
裴氏笑着解释,“这不是一年学期结束了吗,武馆的学徒们一起出钱请武师在酒楼吃一顿酒表示感谢。”
家族众人恍然大悟,全都恢复了笑容,一个个夸赞起来。
“世道就是这样,不给师傅一些好处,师傅哪肯用心教。”
“是啊,想学真本事,就得跟师傅处好关系。”
李姝上前搀扶,责备起来,“喝那么多做什么。”
李俊含糊不清道,“没办法,大家喝的起兴了,推脱不了。”
裴氏笑道,“俊儿,过来,给叔公叔伯们敬个茶。”
李俊头也不回地挥手,向屋里走去,“我困了。”
裴氏喊,“眈误不了多少时间!”
四房的李楣轻笑,“算了算了,大嫂,这孩子都醉成了这样,走路都走不稳,别把茶水洒在了叔公叔伯身上。”
家族众人哄笑起来,纷纷表示不用。
又聊了一会儿。
这场家族聚会终于结束。
许元带着两块烫皮离开,往家里走去。
边走、边想事。
“初级寻踪和初级陷阱的进度都是100/100已经满了,初级箭术99/100却迟迟不满。
无论我如何观摩张叔打猎,最后1点就是满不了。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明天我得去请教一下张叔,找到问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