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脚步声。
有人追来。
许元回头一看,是李姝。
“喏,拿着。”
李姝伸出白嫩的拳头,摊开手,露出一角碎银,大概有个半两左右。
许元诧异,这是作何?
见他不拿,李姝抬起他的手,塞在他手里,“拿着,给二婶婶抓药看病。”
许元感受着馀温尚存的碎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哥的束修不是还差钱吗?”
李姝略微仰头看着他,“事有轻重缓急,二婶婶的病拖不得,我哥束修的事缓一缓也无妨,我会跟小姐预支工钱。”
许元不免有点感动,同时,还有那么一点心虚。
他承认自己有藏了心眼的成分,可李姝却如此真诚。
在这昏暗的小巷子里,仿佛成为了一束光。
感觉这一角碎银有点烫手,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不仅不缺钱,还有一点点积蓄。
若是拿了这钱,那成什么了。
若是不拿,以这李姝的性子,可能会送到他家去,那不就露馅了吗。
他略做考虑,还是拿了,“谢了,就当你借我,以后肯定还你。”
李姝像小管家婆一样叮嘱,“你以后挣了钱,记得要打算好,别胡乱使钱。
顾好了家之后,若是还有闲钱,就支持一下我哥。
家族的人,多多少少都支持了我哥的习武事业,你不支持,等以后我哥习武有成,你就沾不到光。”
你哥是光?许元理解,从某种程度来说,李俊确实是“家族之光”,寄托着整个家族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不过他不同,他有众生书。
即便没有众生书,他也只信自己,永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会把别人当做光。
支持是情分,不支持是本分。
若是李光、裴氏、李俊对他家人的态度客气点,他或许会支持一下。
可是,从母亲陈柔、弟弟李仲的反馈,还有他自己的感受,长房对他家的态度并不好,甚至有点看低的意思,那就没有支持的必要了,各过各就是了。
许元忽然伸手一把掐住李姝的脸,“你,人不错。”
李姝呆了一下,回过神来,脸红地将他的手拿下来,“你你记住我说的话了没?”
“好的,我知道了。”
许元点头,但坚决不改。
“回去吧,晚上别出来溜达,不安全。”
他目送李姝一路走回了家里,这才转身离开。
翌日。
天刚蒙蒙亮。
许元便往张长弓的家里去了。
要是去的晚了,张长弓就进山打猎去了。
他之前每次进山砍柴,总能跟张长弓“偶遇”,因为早已经摸透了张长弓的生活作息。
来到张长弓家的院子外,听到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这是在磨箭头。
“张叔。”
许元敲门。
“咯吱”声停下。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满了络腮胡的脸,加之魁悟的身型,妥妥一个彪形大汉,张长弓神情冷漠,不苟言笑,不过许元却知道这位张叔其实人挺好。
许元就象回到了自个家一样,进来后,就把院门重新关上。
张长弓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坐在水井边的一张马扎上继续磨箭头。
“张叔,吃早饭了没?”
许元打量着院子。
每次看到墙上挂着晾晒的各种野兽皮毛就忍不住羡慕,猎人挣钱比砍柴人快多了,只要有本事,打到大型野兽,一夜暴富不是梦。
他的短期梦想,就是从砍柴人“转职”成为猎人。
可惜,现在经济实力和自身实力都还有所欠缺,还不具备转职猎人的能力。
张长弓低头磨箭,半响没有回应。
许元已经习惯了,“张叔,我之前不是经常看你打猎学了箭术吗,我总感觉自己的箭术跟你的箭术有差距,无论我怎么练都练不会,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咯吱咯吱”
张长弓磨箭很专注,头也不抬,不过终于开口说话了,回答了他的问题,“还没吃。”
“哈哈,就知道你没吃,我特意带了早饭过来。”
许元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露出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水井的井沿上,“我娘包的,野菇野菜馅。”
张长弓忽然停下,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他,似乎要将他看透。
许元被看的浑身发毛,“怎么了,不喜欢野菇野菜馅的包子?”
过了半响。
张长弓缓缓收回目光,神情平淡地拿起一支磨锋利的箭,“你的箭术差在这里。”
说罢。
他一甩手,把箭扔了出去。
“咻!”的一下。
裹挟着尖啸破空音,钉在院子里的老榆树干上。
入木足有一寸。
箭尾“嗡嗡”作响,尤如响尾蛇的尾巴,震颤不休。
许元霍然一惊,“好厉害的飞镖!”
张长弓右手单手磨箭,左手拿起包子吃起来。
许元走到老榆树下,盯着入木的箭,深入思考,隐约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这已经不是箭术了,而是武者的劲力?”
张长弓说话的节奏终于跟上了,“没错,你光练箭术没用,永远不可能练到圆满,你得习武,有了劲力,才能将箭术的威力发挥出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元彻底明白了,技艺再好,也得有实力作为根基,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请张叔教我习武!”
许元来到张长弓的面前,做好了行三拜九叩拜师大礼的准备,就等答应了。
张长弓吃完了包子,又开始低头磨箭,“我教不了你,习武不是那么简单,得从站桩开始,还得搭配药浴之法,不同桩功有不同的药浴配方,只有武馆知晓如何给初学者启蒙。”
许元犯了难,经过多年的努力,他小有积蓄,去武馆习武的束修倒是有,可是,他得砍柴伐薪养家糊口,不可能脱产习武。
“有了,让李仲去武馆习武,打入武馆内部。
我可以把武师纳入众生书,学会站桩不成问题。
药浴的时候,去泡个澡就行”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灵,“就这么办。”
让李仲习武,其实早就列入了他的打算当中。
因为他有众生书,可以叠加众生寿元,还能领悟众生技艺,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成问题,就算用时间熬,也能熬成武道强者。
多年后,抬眼四顾,茫茫人海,他认识的人和认识他的人全都不在了,那是何等的孤寂?
“以现有的条件,只能让李仲习武,等条件好了,把母亲陈柔、父亲李耀也送进武馆拼一把能不能拼成功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这就是他未来的打算。
回到家。
当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李仲,李仲张着嘴巴,满脸错愕和不可置信。
李仲抬起左手,食指弯曲指着自个的脸,“我?”
看李仲这幅样子,许元不禁想起了《西游记》当中九头蛇麾下的奔波儿灞,九头蛇让奔波儿灞去把唐僧师徒抓来,奔波儿灞就是这个反应。
许元认真地点头,“没错,就是你,李仲!仲者,季节之二月也,小名老二。”
李仲道,“哥别开玩笑了,我不是那块料。”
许元道,“你没学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陈柔轻叹,“老大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为娘原本打算找个媒人给你说门亲事,你打算把这笔钱用作习武,娘也不好反对。
那就你自己去武馆习武吧,试试也好,不管成与不成,试过了才能安心,免得留下遗撼。”
许元道,“我得进山砍柴挣钱,没时间习武。”
陈柔道,“为娘这病已经好了,明天就可以开始干活,已经跟几家客栈说好了。”
她原本就接了几家客栈洗衣服、被褥、蚊帐的活,挣得不多,勉强也能糊口。
“娘这病才刚好,身体还很虚弱,至少得多歇息两天!”
许元很坚决,拿出了当家人的态度,“送老二去武馆习武,我已经决定了,娘不必多说!”
陈柔和李仲对视了一眼,知道许元就是这性格,说笑归说笑,可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吃过午饭。
许元从里屋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一只钱袋,钱袋囊囊鼓鼓地装着零零散散的碎银,拢共有一百多两,足够给李仲交一年的束修。
不过他只拿了三十多两还有一些铜子,不能把一年的束修都交了,那样就显得太有钱了,容易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必需得按照季度分期交束修,才符合家境情况。
许元看了一眼李仲,“去换一件薄一点破旧一点的衣裳。”
李仲苦着脸,“外面冷。”
许元不容置疑,“让你去就去!以后每天去武馆都得这样穿!”
李仲没办法,只得去换了。
许元这才带着李仲出门,查找合适的武馆。
平阳县城大大小小拢共有十多个武馆,他对武馆的要求有三点,一是便宜,为了省钱;二是离家近,方便李仲往返;三是偏僻,这是为了不让大房那边知道,免得嫉妒,当然,平阳县城也就那么丁点大,大房那边知道是迟早的事,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他已经有了合适的选择,就是开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的一间小武馆,名叫抱鼎武馆。
符合便宜、离家近、偏僻这三要素。
来到抱鼎武馆。
门房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跟李仲年龄般大,约莫十二三岁。
许元早就打听清楚了,这是馆主的女儿叫刘丫,馆主是一个中年男子叫刘峰,父女俩相依为命,靠着这个武馆维持生计。
看到两人径直走进来,刘丫目光一亮,快步迎来,“你们是来习武的吗?”
一看就生意不好,才会这么积极地揽生意许元模棱两可地说,“先来看看,看看哪家比较正宗。”
刘丫一听就急了,“我家的武馆就很正宗!祖上一代代传下来,开了不知道多少年头。”
许元不置可否,“先看看吧”
刘丫带着两人进去,不停地“安利”自家的武馆。
许元打量着这习武的场地,院子不大,习武的辅助器械却不少,木人桩、石锁等等,磨损的很光滑,一看就是老物件,只是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许元明知故问,“人呢?你们武馆没人的吗?”
刘丫赶忙解释,“有有人!回家吃午饭,还没来。”
许元道,“那我等一下再来?”
刘丫脸色疲惫,心好累,感觉这个人实在难缠,“不不用,武师在呢。”
说罢。
她赶紧喊了一声,“爹,有人来习武!”
听到喊声,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快步从内堂行出,正是刘峰,他笑容满面,很热情,“两位小兄弟来习武?”
许元指了指李仲,“我是他哥,主要是送他来习武,我药浴的时候泡一下就行。”
刘丫茫然,什么叫药浴的时候泡一下?
刘峰收起笑容,严肃起来,“这可不成!只有学了我们抱鼎武馆的桩功搭配独家秘方的药浴才有效果,否则浸泡也无用。”
说到这里。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药浴的药材价格昂贵,交了足额的束修才会给予药浴!”
许元道,“我会给我弟交足额的束修,不过我不习武,只药浴,有没有效果是我自己的事,我只会交药浴那部分的钱。”
刘丫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人!
刘峰见到劝说不了也就不劝了,“行,你弟的束修,每月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你只药浴每月三两,一年三十三两,拢共一百五十三两。”
许元却不拿钱,而是环顾四周,“我得先看看别人学的怎么样,才好下决定要不要让我弟在这里学。”
刘丫道,“我我不是说了吗,学徒回家吃饭去了,还没来。”
“我还是等等吧,得看到真功夫才好决定。”
许元故意这样说,他知道这家开在巷子里的偏僻小武馆有且只有一个学徒,半工半学的那种,意思就是交一部分的束修,另一部分给武馆打杂做工来补。
刘丫很着急,这两人要是看到只有一个学徒,可能就会嫌弃,转身去了别的武馆。
刘峰当然也急,平阳县城就那么丁点大,拢共就那么几千户人家,有钱将孩子送进武馆的人家少之又少,武馆却有十几家之多,生源都被大武馆抢走了,象他这样的小武馆,就靠那么三两个学徒养活着,每个都很重要。
“你不是要看真功夫吗,这样吧,我给你演练一遍,你一看便知是不是真!”
刘峰如是说道。
正中下怀,许元要的就是这个,“好,麻烦你从最基础的桩功开始演练,高深的我怕看不懂。”
刘峰道,“放心,高深的我也不会。”
许元聚精会神,做好了把这个武师纳入众生书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