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丞相府里,已经正午时分。
一般人早晚两顿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要有中午饭。
然而司马昭端着饭碗有一口没一口,看着就没有食欲的样子。
司马炎忍不住问道:“父亲挫了小儿锐气,当振奋精神再接再厉,何以闷闷不乐?”
“小胜一阵,何喜之有?”司马昭反问道。
如果因为这种小胜沾沾自喜,也就不用谈以后了。
司马炎忽然就不开心了。
司马昭叹了口气,说道:“小儿为收买世家,先提分封,又设五等爵制,再以屯田,而今又分散皇权,司马氏如何能与小儿比肩?”
司马炎说道:“小儿分权柄于诸臣,置天子威严于何地?孩儿以为,待其羽翼丰满,必定毁诺!”
司马昭说道:“小儿诏令,尚书台拟制,则有据可依,若有争执,诸臣可据理力争,毁诺亦不可能。”
“如此天子,有何趣味可言?”司马炎忿忿不平地说道。
司马昭说道:“当务之急,乃是如何与小儿争夺人心。”
“其以权柄为饵,如何与之争?”司马炎反问一句,又说道:“早知今日,当初便该杀之。”
司马昭沉默。
死要面子,玩脱了啊。
如果说分封和五等爵可以继承,那么分天子权柄与大臣,司马昭觉得自己做不到。
做皇帝,图的就是个大权在握,大事小事都由大臣投票表决,这个皇帝不是白做了?
司马昭自己都不自信,别人更不能相信他会分出天子权柄。
沉默良久,司马昭问道:“庞会如何?”
司马炎回道:“并无异动,亦无错处,孩儿想弹劾亦无理由。”
司马昭说道:“军队,吾族立身之本,不可轻忽。”
司马炎忍不住说道:“父亲,以孩儿之见,当令诸人上表晋王爵,待攻蜀筹备完成,集结大军迫使其禅让。”
司马昭点点头,说道:“且先巩固军心,静待时机。”
此时,御史台里,苏愉与裴秀相对而坐。
“天子分权柄,有利国家,然此可得长久乎?”苏愉问道。
裴秀反问道:“天子定制而不持久,司马得位,岂能长久?”
苏愉点点头,说道:“天子愿分权柄,然司马把持军权,何解?”
裴秀沉默片刻,说道:“剪其羽翼,分其枝干。”
苏愉说道:“恐怕丞相不会甘心交权。”
裴秀说道:“司马氏固然势大,岂可与天下作对?吾等当设法召司马望、亮、骏入朝,再使司马氏之将出朝。若其冥顽不灵,当架空之,使其徒有其表。”
司马氏个个身居高位,但是要依靠属吏,而属吏都是世家出身,只要各家齐心协力,司马氏诸人只能有名无实。
“计将安出?”苏愉问道。
“静候时机,徐徐图之。”
话音未落,属吏进来拜道:“启禀御史尚书令,尚书仆射观薨。”
“时机至矣!”裴秀惊喜地说道:“尚书左仆射空缺,非司马亮何为?”
苏愉点点头,说道:“当与诸公商议。”
裴秀说道:“且先吊唁阳乡侯。”
两人到了王观家,其子王悝王性迎接着进去,上香祭拜后到了待客的院子里。
高柔正在上首坐着,旁边高官环绕。
大家不是等着吃席,虽然王观贵为尚书仆射,然而家财不多,以致于留遗书要求薄葬。
与高柔行礼后,裴秀说道:“尚书左仆射出缺,在下欲以司马亮填补,太尉以为如何?”
高柔点点头,说道:“甚好,只恐丞相避嫌而拒之。”
裴秀笑道:“大将军与光禄勋一母同胞,同列朝堂,世人皆以为美谈。且朝堂中司马氏族人颇多,丞相以此避嫌,恐怕要外放诸人。”
两人打了个机锋,但是在场的莫不是人精,都听懂了。
别找借口,司马亮不回朝不行。
郑袤笑道:“公选贤任能,难怪陛下以公为尚书令。”
裴秀笑道:“陛下厚爱,当尽力履职。”
就在诸人讨论此事时,司马昭到了。
等司马昭祭拜完,裴秀请他到了别院,说道:“尚书台总理政事,尚书左仆射为佐官,职责重大,不可空缺。下官欲荐校左将军、散骑常侍、假节、监豫州诸军事亮补缺,丞相意下如何?”
高柔说道:“校左将军行事稳重,素得人望,补缺左仆射,必能称职。”
司马昭不高兴地说道:“诸公既已决断,何须问吾?”
司马亮回朝,豫州军政大权落于都督刺史陈骞一人之手,司马昭当然不放心。
奈何,贵为丞相,依旧不能与满朝公卿对抗。
好在,没有调司马望回来。
气呼呼地回到丞相府,屁股还没坐热,参军何劭送了一份文书来。
陈骞上表请求设立豫州刺史。
司马昭一口气憋在心里,良久方才恢复过来。
“陈骞如此表忠心,吾何以阻之?”司马昭似乎自言自语。
何劭无语。
内心也不由后悔投入丞相府,奈何他和司马炎光屁股玩到大的,实在是抹不开面子。
司马昭说道:“将此表送回去。”
奏表先到御史台,何劭拿过来是违规的,必须送回去。
最主要的是,司马昭想静静。
还没回过神来,师纂冲了进来,拜道:“启禀相国,校左将军急报,州泰过境时忽发重疾,病情危急,不得已停留。”
司马昭眼前一黑,往后便倒。
“吾无恙。”司马昭睁开眼睛,强撑着坐了坐起来。
师纂急忙劝道:“相国,身体为重。”
“吾无恙!”司马昭再次强调。
师纂低头退回下方,道:“臣明白。”
司马昭看向进来的胡奋,见身后跟着两个仆役,说道:“此二人窥探军国机密,诛!”
“主人饶命……”
二仆役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胡奋抽刀剁下。
唰唰两刀,二人倒在了血泊中。
“换房间。”司马昭起身,缓缓往外走去。
看都不看仆役一眼,哪怕二人跟随多年。
颇有其母张春华风范。
想当年,曹操欲征辟司马懿,司马懿装病推脱,有一次晾晒书籍,忽遇大暴雨,司马懿不由自主地去收书,却被婢女看到。张春华担心司马懿装病之事泄露出去招致灾祸,便亲手杀死婢女灭口。
以前是司马师继承了母性,现在可以说一句“司马昭类父兄”了。
换了房间,司马昭让二人去找司马炎,并让二人离开。
二人躬身出了房间。
胡奋看向师纂,说道:“此事至关紧要,仅限你我之间,若有他人得知……”
胡奋扬起了刀子。
师纂回道:“司马放心,吾前途皆在主公身上,不敢轻忽。”
要是消息泄露,司马党必然分崩离析。
司马炎虽是中护军,但是威望不足,又没有名分,无法接班,没有了内核人员,大家只能做鸟兽散。
很快,司马炎回来。
看到司马昭脸色苍白,司马炎大惊失色,道:“孩儿立刻请太医。”
“勿去太医院,寻市井郎中,事后……”司马昭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孩儿明白。”
司马炎应下,安排人去找郎中。
“吾最宠爱妾罹疾,或涉隐私,务必保密。”
司马炎如此吩咐仆役。
安排妥当,才回去问司马昭为何忽然发病。
“豫州噩耗,州泰病危。”司马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天命果不在吾族乎?”
司马炎劝道:“父亲切莫沮丧,当保重身体。”
司马昭说道:“吾当尽快晋王爵,尔为世子,如此,吾有不测,尔可顺势接掌内外。”
司马炎绝对接不了丞相的,所以司马昭想让他接王位而延续司马党。
“孩儿立刻安排人进表。”司马炎说道。
司马昭说道:“勿急于行事,当准备万全。”
此时,代表皇帝吊祭王观的杨嚣刚回到宫里复命,御史台转来的州泰病危的奏表。
“陛下……”
杨嚣及时把“大喜”咽了回去。
本来以太仆换江南都督的,结果江南都督到手,太仆又空了出来。
“遣使携太医为其诊治。”曹璜严肃地说道。
只是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是不对的。
虽然是司马氏死忠,然而州泰于国有功,此时此刻当怀着沉重的心情祝其早日康复。
等杨嚣告退,曹璜不由想司马昭什么时候挂。
历史上,司马昭在蜀国灭亡后不久病逝,如今王观比历史上多活了几个月,而州泰如期病危,很难说司马昭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