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孙休放下书,叹道:“天才如魏主,亦受权臣之困,岂有万全之法?”
他才是对曹璜处境最感同身受的人。
张布说道:“其处境甚于陛下,正因其困于司马氏,方求和而有三国之好。”
濮阳兴说道:“以魏主之才,未必不能效仿陛下,臣以为当早做图谋。”
孙休问道:“先生可有良策?”
濮阳兴说道:“魏主诞辰将至,臣以为可遣使道贺,其中,与司马氏多多亲近,若魏主将除司马氏,可出兵响应司马氏,或可统一中原。”
“若魏主落败又如何?”张布说道。
吴国世家是军政一把抓,正因为世家支持,所以孙休杀孙??时,国家未乱。
魏国的世家则大多数承袭文官职位,对武职则不怎么关注,家族有武装家丁,相比于吴国世家世代相传的职业军队还是差了许多。
虽说曹璜已经得到了世家拥护,如果司马昭真起兵夺位,很难讲各世家会不会起兵勤王。
相反,如果曹璜强行杀司马昭,那么掌控军队的司马氏族人必然起兵反抗。
所以提前跟司马氏拉关系是未雨绸缪,但是如果司马昭纂位成功,或许会有淮南第四叛,问题是怎么能知道谁会兴兵呢?
“不能两全,择一先行,且与司马氏沟通一番。”孙休说道。
魏主诞辰将至,该派使者去了。
濮阳兴领命,又问道:“市井传言,魏主生而知之,仰慕者众,臣以为当禁魏国书籍流入,商贾亦当在江北止步,以免流言惑乱人心。”
张布嗤笑道:“若果真生而知之,岂能受制于司马氏?”
“未必。”孙休说道:“司马懿辅政时,曹奂未生,及其长,曹爽跋扈骄横,不纳良言,且其怨曹宇,曹奂岂敢表露异常?
曹髦登基时,曹奂年十一,司马师独断内外,其言非但不能进于曹髦,反而为司马师注意,以司马师狠毒,必难幸免。生而知之,当以保身为先。”
张布不以为意地说道:“至司马昭专权时,曹髦已能与内外沟通,何以不进谏?”
孙休反问道:“若其知曹髦将死又如何?”
张布濮阳兴骇然失色。
这城府与老辣……好吧,似乎对生而知之来说,基操。
“其登基至今八个月,已得内外支持,若非生而知之,安能如此?”孙休说道。
濮阳兴涩声问道:“若果真如此,国之何存?”
凡人的智慧怎么跟神仙一般的人物斗?
等曹奂除了司马昭,就轮到蜀吴两国了。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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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濮阳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孙休笑道:“集众之力可胜天地,遑论一人?朕选贤任能,与民生养,国家强盛,纵使曹奂来犯,何惧之有?”
“当早做打算。”张布说道。
已经没了先前的轻挑。
“司马灭亡时,两国开战之日。”孙休说道:“交好司马,给予支持,若是司马昭登基,可无忧也!”
张布点点头,说道:“司马昭虽有干才,逊父兄远矣,不足为虑。”
濮阳兴说道:“蜀主昏庸,或为魏主所乘,不可不察。”
孙休说道:“巩固联盟即可,若魏先攻蜀,当倾力救援。”
倾力救援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历史上魏攻蜀,吴国得到消息后,还没确定攻打魏国的方向,刘禅投了,于是吴军逆流而上去攻打永安。
是孙休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吗?
不,是他对世家军头没什么办法。
孙权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想让孙休几年内解决,无异于让他上天。
三人都没提这个令吴人忧伤的话题,转而商量起派谁出使魏国比较合适。
无论如何,先跟司马昭聊聊。
此时,往洛阳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在疾行。
“中尉。”队率单伍说道:“洛阳已近,可否缓行,令诸兄弟稍作休息?”
燕王中尉马隆说道:“丸都破,贼首擒,然夫馀等国未服,吾等尽快回去,尚可建功立业,若因贼獠眈误行程,错失良机也!”
“中尉恕标下直言。”单伍说道:“大王令中尉押解贼獠入京,乃是给予机会,无需急躁。”
马隆说道:“吾知大王美意,吾更当以刀枪为大王建功立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在前一个中尉意图下毒的情况下,曹宇征调一个武猛从事为中尉,可以说是十分重用了。
因为王卫军没能上战场,马隆也就没能立功,为了抬举他,曹宇便安排他押解高然弗回洛阳。
马隆对曹宇充满了感激,觉得只能拼死报答了。
就在马隆要鼓舞麾下加快速度时,一骑飞奔而来。
骑士到了近前,举起令牌与文书,说道:“大将军与太尉令,押解高然弗队伍就地扎营。”
马隆一惊,连忙上前接过令牌文书核验。
确认无误,马隆领命,又问道:“敢问使者,何故半道停留?”
骑士说道:“天子言,贼獠罪无可恕,当以囚车入京,而后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丞相曰,斩杀敌国之王,必激后来者死战之心,于国不利。朝臣莫衷一是,尚在商议。”
马隆看了眼高然弗乘坐的马车,觉得皇帝与丞相说的都有道理,忽然就理解了朝臣们的想法。
此时,太极殿里正在进行第二轮辩论。
“高然弗不值一提,刘禅孙休不能不顾,现在杀高然弗,待王师至成都建业,两者可敢出城请降?若其据城死守,死伤必重且胜负难料。”司马昭说道。
大臣们纷纷点头。
曹璜说道:“高然弗兴兵犯境,攻击城池,杀朕子民,若赦其罪行,无异于宣示胡蛮羌夷:兴兵犯境者依旧可得富贵。如此,成者不臣于外,败者享爵于内,全无顾忌,必不服朝廷。”
成了有好处,败了无所谓,谁还不试试魏国斤两啊?
高柔说道:“陛下,此事委实难决,臣请罢朝,待臣等仔细思量利弊后再议。”
司马昭或许想打击一下曹璜的脸面,但是他的说法有理有据。
这就是大臣们难以决断的原因。
正道最难挡。
曹璜想了想,说道:“此事无需久拖,诸臣可投票决断。”
郑冲问道:“敢问陛下,如何投票?”
曹璜说道:“大将军,御史大夫,三公九卿,尚书令,司隶校尉,共计十六……再加御史中丞,计十七人。制便笺十七张,同意杀高然弗者,画圈,反对者,画叉。而后以票数决高然弗生死。”
“陛下圣明。”裴秀首先高呼,其他人连忙跟上。
曹璜看了眼贾敷,说道:“投票不具名,诸君不得弃权,自从此事利弊考虑,无需顾虑朕与丞相。”
“便如陛下言。”司马昭说道。
皇帝,独断专行。
曹璜想出投票的方式解决争端,完全是让帝权服从臣权,属实是已经让了一大步,再纠缠下去就是无理取闹。
很快,十七人投票完毕。
最德高望重的高柔负责唱票。
每一张都当场展示,完全的公开公正。
最终,曹璜以一票之差落败。
“既然诸君以为高然弗不该死,便留他狗命。”曹璜痛快地认输,旋即说道:“国事繁杂,多有类似今日之事,朕以为可形成投票决事之定例,诸君以为如何?”
高柔一惊,劝道:“此有伤天子威严。”
曹璜摆摆手,说道:“高然弗杀或不杀,皆有利弊,纵使朕生而知之,亦难得两全法,类似者多,朕与诸公卿皆不能决断,不如少数服从多数。如此,纵使有失,皆无怨也。”
“陛下圣明。”诸人拜下。
曹璜说道:“劳烦尚书令拟章程,按照事务轻重大小,扩大或缩小投票范围。”
“臣遵旨。”裴秀应下。
皇帝退了好大一步,司马昭却没有高兴神色,然而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